时光隔山海(二)
2016-07-13容光
容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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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生疤痕体质的少女南桥自小父母离异,跟随酗酒的父亲一起生活在吴镇,年少时曾因为辍学玩摇滚的少年靳远而受伤,额头上留下永久性的疤痕。后来,父亲脑溢血去世,南桥被母亲的好友接到了大城市的家中并认识了易嘉言。然而,开始新生活对南桥而言,似乎并不容易……
易嘉言推开教务处的门时,南桥与徐希强都在。
校医院的医务人员简单地替徐希强处理好了额头上的伤口,倒是南桥,因为伤的是腰,没办法检查,只能坐在一边。
他看见南桥一个人缩在角落里,头垂得低低的,整个人又瘦又小,看不清表情。听见开门声,她怯怯地抬头看来,眼里一片惊惶,像是闯祸后被家长抓了个正着的孩子。
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易嘉言走到她面前,沉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南桥红着眼睛望着他,只轻声说了一句:“不要告诉黄姨。”
班主任很快走过来,解释说这就是同学之间的一点小摩擦,不要紧的。易嘉言听说南桥的腰被撞到了,低头问她:“有没有事?”
她摇头,还是那句话:“不要告诉黄姨,好不好?”
易嘉言不说话,拉着她往外走,却见她疼得咝了一声,缩回了手,牢牢地捂着腰。
“可能是腰被撞得厉害了点。要不,去医院检查一下?”班主任搓搓手,有些尴尬地说。
易嘉言低头看了一眼疼得泛起了泪光的南桥,蹲在她面前:“我背你。”
南桥没动。
他又转过头去看着她,替她擦了擦眼泪:“好,我答应你,不告诉你黄姨。但是你要乖乖听我的话,跟我一起去医院检查,好不好?”
南桥咬着嘴唇,慢慢地趴在他背上,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医院里,易嘉言跑前跑后地为她挂号、带她问诊,背着她去了三楼的外科急诊室,又是照X光,又是向医生询问她的状况。
等待出片结果时,南桥就坐在白炽灯下的长椅上,看着不远处的易嘉言眉头紧锁地与医生交谈。他似乎很紧张,神情严峻,直到最后一刻才松开了眉头,笑着向医生道谢。
她惴惴不安地等来他居高临下的注视,他反倒没好气地笑了:“医生说没什么事,就是有点瘀青而已。”
她还是不安地看着他:“你答应我不会告诉黄姨的……”
“不告诉,不告诉。”他笑出了声,低头想揉揉她的头发,却看见她又一次下意识地偏过了头去。
手顿在半空中,他又收了回来。
走出医院的路上,易嘉言问南桥:“为什么打架?”
“他骂我。”
“骂你什么了?”
“……”她闭口不谈。
易嘉言侧头看她,发现她手背上刚才被蹭破了一点皮,但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红色的瘀痕半点也没有消退的迹象,反而有些红肿,微微鼓了起来。
他一怔,似乎猛然间想明白了什么。
晚饭是在必胜客吃的。
一走进大门,南桥便好奇地东张西望,看着别人桌上的食物一脸新奇。
易嘉言笑起来,问她:“以前没有来过?”
“没有。”她收回目光,面上微红。
易嘉言笑起来,把菜单递给她:“看看想吃什么。”
菜单上的标价把南桥吓了一大跳。她没有吃过这么贵的东西。吴镇没有必胜客,肯德基和麦当劳也没有。她只去过一家名叫汉堡包的餐厅,一个汉堡四块钱她都嫌贵。
可是在这里,最小份的比萨也不止四十。
南桥把菜单推开,轻声说:“我不知道要吃什么。”
易嘉言看她片刻,点头道:“那我帮你点。”
等餐的同时,易嘉言会跟她聊天,问她以前在吴镇爱吃些什么。
“牛肉面。”她的回答让易嘉言哭笑不得。
“为什么是牛肉面?”
“那时候,我爸爸白天基本都不在家,我就在三姑家吃饭。三姑……三姑不喜欢女孩子吃太多,还说吃肉会长胖,所以我每顿只吃半碗米饭,也很少吃肉。”
易嘉言的笑容收敛了一些。
南桥说:“巷子口有个婆婆卖牛肉面,她是沈茜的婆婆——沈茜是我最好的朋友。有时候沈茜会请我去吃,靳远也常在晚自习之前给我们送到校门口……”
猛然间提到吴镇的事情,南桥的声音慢慢地变小了。
半个月以来,她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他们,想起吴镇,可是从来没有梦见过。
她记得史铁生曾经写过这样一段话:一旦有一天我不得不长久地离开它,我会怎样的想念它,我会怎样想念它而梦见它,我会怎样因为不敢想念而梦也梦不见它。
如今,她算是体会到了。
比萨被端来了,晶莹透亮的果汁也被端上来了,易嘉言还点了意面和小吃,洋葱圈、嫩牛卷都是南桥从来没有见过的,更别提吃过了。
她咬了一口易嘉言递来的比萨,喝了一口冰冰凉凉的果汁,头顶是暖黄色的灯光,身侧是亲切交谈的人们,空气里充斥着食物的香气。
这一切,都是她从前连想都不敢想的。
可是在这一刻,她忽然想起了从前。
从前上晚自习前,她总会听到教室门口有人叫她:“南桥,大门口有人找!”
她拉着沈茜一起跑到学校大门口,看到门外站着靳远,他一只手拎着一只饭盒。
他从大门的栏杆缝里小心翼翼地把饭盒递给她,并说:“小心烫。”
沈茜笑嘻嘻地接过一盒,然后俯身猛地一闻,开心极了:“是阿婆的牛肉面!”
靳远不说话,只是站在栏杆外看着她们,连笑容也是很浅很淡的那一种。
那些年里,这样一碗简简单单的牛肉面便是南桥最大的满足。
可是如今,她一个人坐在繁华的城市里吃着昔日不曾肖想的美味,身边却没有了昔日的伙伴。她吃着吃着,忽然觉得难以下咽。
易嘉言察觉到了不对劲,问她:“怎么,不好吃吗?”
她胡乱摇头,声音喑哑:“很好吃。”
必胜客里总是光线充沛,头顶的那束灯光打在南桥稚气未脱的面庞上,有的东西是无所遁形的。
易嘉言看着那个埋头一口一口吃东西的小姑娘,她似乎有些格格不入,拼命隐藏着少年的伤春悲秋,努力想要融入这样的环境里。
说不清是被一种怎样的冲动驱使着,他忽然很想帮她一把。
这样想着,他就真的伸手在她嘴边轻轻一抹,在她愣怔的眼神里温和地笑起来,说:“吃慢点,芝士沾到嘴角了,小吃货。”
南桥望着他,没有说话,嘴角被他碰到的地方有点烫。
易嘉言把比萨全部推到她面前:“慢慢吃,没人跟你抢。如果喜欢,改天我再带你来。”
他还似笑非笑地打趣她:“以前吃碗牛肉面就满足了,如今有这么多好吃的摆在面前,你岂不是都要感动哭了?”
南桥的眼底有些发热,她看得出易嘉言在努力地对她好,像是真正的哥哥那样。而他笑得越温柔,她就越想哭。亲情的缺失与对亲情的渴望交替上涌,整颗心都像在燃烧。
易嘉言在看到她泛红的眼眶时,没有再笑了,只是呼出一口气,摇摇头说:“还真是一点吃的就把你感动哭了,要不要这么没出息啊?”
南桥又笑起来,然后低头继续啃比萨,最后小声说:“谢谢你,嘉言哥哥。”
她其实很少叫他,总觉得这样的称呼太亲密了,所以宁愿用笑容来打招呼,能避免叫人就尽量避免。
所以,当她破天荒地主动叫他时,易嘉言还愣了愣。
灯光下,她虽低垂着头,但面颊是桃花一样的色彩,像是有火在薄薄的皮肤下灼烧。
他忍不住莞尔:“哦,原来一顿好吃的就能换来一声哥哥。”尾音上扬,他好笑地说,“看来今后得常常带你出来吃东西了。”
那抹桃花越来越艳,头越垂越低。
四月底,就连黄昏的风也是带着些许暖意的。
南桥跟在易嘉言身后,沐浴在夜幕来临前的橘色光芒之中,仰头看着前面那个高高的身影。察觉到经过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侧目看他,她不知为什么有了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南桥挺直了背,面上有一种“看,这是我哥哥”的自豪感。
年轻的男生背影挺拔修长,白衬衣外面套了一件薄薄的灰色针织衫,黑西裤挺括合衬,从头到脚都显露出主人的干净简单。唯独肩上背着的那个书包陈旧了些,褪色发黄的边缘让她有点汗颜。
因为那是她的书包,他很自然地就帮她背了。
他一边走一边拿出手机,低头看了一眼时间。南桥注意到他有一双非常漂亮的手,十指修长纤细,骨节分明,那是一双透着艺术感的手,让人无法忽视。
一想到刚才他就是用这只手替她擦去嘴角的芝士,南桥就面上发烫,不由自主地傻笑起来。
突然,迎面而来一声:“易嘉言!”
南桥停在了男生身后,探出脑袋去看。只见前面走来两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女生,一个扎着时下很流行的丸子头,一个披着大波浪,两人妆容惊人地一致,都像是从韩剧里跳出来的女神。
易嘉言站定了,跟她们打招呼:“真巧。”
他面上是礼节性的笑容,完全不同于两个女生露出的惊喜表情——从这一点,南桥判断出他们大概只是普通同学。
“你怎么会在这里?”其中一人挑挑眉,问,“之前不是说晚上有饭局,不能来给班长庆生了吗?怎么又跑来了?”
她的语气似乎很嫌弃,但表情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从眉毛到嘴角都透露着欣喜的意味——从这一点,南桥判断出她可能不只想和易嘉言做普通同学。
另一人笑着说:“哦,难道你是想给班长一个惊喜?”
“确实有饭局,刚巧也在市中心罢了。”易嘉言侧了侧身,把南桥让了出来,“这是我妹妹,我们约好了今晚我请她吃必胜客。”
奇怪的是,南桥其实一直站在他左后方,只是在他出声以前,竟然完全没人注意到她。
两道突如其来的目光让南桥有些不自在,但她还是礼貌地笑了,又侧过头去看了一眼朝她笑着的易嘉言。
“你有妹妹?”
“长得不像啊!”
“是不太像。”
两个人随意地上下打量着南桥,目光有意无意地停留在她的校服上,还刻意在她那双被洗得发白的球鞋上停留了片刻。
南桥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恨不得宽大的校服裤脚能垂下来把鞋子遮住。
左边的人终于得出结论:“是远房亲戚吧?”
南桥的思维停顿了两秒钟。
第一秒,她想起了红楼梦里前去投奔贾府的林黛玉。比起贾府,林黛玉只能算是小门小户出生,所以初入大观园时怯生生的。
第二秒,她回过神来。“远房亲戚”这个说法挺委婉的,大意应该是指从农村来的亲戚吧?
脸上火辣辣的,她拽着衣角,一声不吭地低头站在易嘉言身边。
片刻后,黄昏的风将他的回答送到她的耳边:“不是。南桥和我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是我最疼爱的小妹。”
南桥身子一僵,蓦地抬头看他,却只看见一双宁静深远的眼眸。那双眼眸因为温和竟仿似笼上了薄薄的一层光晕,成为这暮色四合里最璀璨的两只小小灯笼。
易嘉言拉起她的手,只说了一声“再见”,便与两人擦肩而过。
身后传来不甘的呼喊声。
“哎,你怎么就走了?反正你们也吃完饭了,要不跟我们一起去班长那儿唱歌吧?”
“易嘉言!喂,易嘉言,你怎么不理人啊?”
南桥的手小小的,和她本人一样,被易嘉言一握,几乎被他笼在了掌心里。她有些畏寒,还好他的手温暖得不像话。
她出神地想着,原来,物理课上学的热传递的原理并不准确,并不是只有两个相互接触的物体才会发生热量的传递,不然,与他接触的明明是她的手,为什么被温热的却成了她的心呢?
南桥忽然间有了零花钱。
那天与易嘉言一起回家以后,他似乎和父亲说了什么,第二天早上,南桥在出来吃早餐的时候,就发现餐桌上属于自己的位置上摆着一小沓钱。
黄姨把牛奶端上了桌,摸摸她的头,说:“你嘉言哥哥说你是大孩子了,该有自己的零花钱。你瞧瞧,黄姨整天忙着给你房间添这添那的,居然连口袋都忘了要添。这是你易叔叔给你的,今后每周末,你都找他领‘工资!”
南桥看着那沓钱,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她从来没拥有过这么多可以自由支配的钱。
从小到大,每逢交学费都是她最苦恼的时候。她需要酝酿很久,等到三更半夜,才能迎来带着寒气与酒意醉醺醺归来的父亲,怯生生地对他说:“爸爸,明天该交学费了,老师说再不交学费,学校没办法把书本发给我……”
而那个醉醺醺的父亲总要反复听上好几遍,才大致明白她的意思。
“钱,钱,钱,又是钱!”他骂骂咧咧地摸钱包,发现自己看不清张数后,只能摇摇晃晃地把钱包扔给南桥,“真不知道我养你来干什么!除了吃吃喝喝花我的钱,别的什么都不会!你自己拿!反正,把我掏空了,你就只能喝西北风!”
南桥其实是知道的,父亲不过是守厂房大门的,一个月工资就那么点,哪里够支付她的学费?生活费和学费都是黄姨寄来的,他却拿了大半挥霍在喝酒上。
她还在出神地想着以前的事时,易嘉言从卧室里走了出来,他背了一个黑色运动包,穿了一身红白相间的运动服,手里还拿了一顶黑色棒球帽。
“妈,我今天和同学约好了一起打网球,早饭就不跟你们一起吃了。”他的声音像是清晨的日光,穿破云层,无比清晰地抵达她耳边。
经过餐厅时,他又折了回来,伸手拿过桌上那杯已经为他泡好的牛奶,一口饮尽,然后顺手拍拍南桥的肩,问:“今天有什么安排?”
南桥一愣,道:“今天,今天没安排……”
易嘉言一下子笑起来,指指她左手边那沓钱,说:“约同学出门逛逛街,买点女孩子喜欢的东西,扎头发的,还有漂亮衣服。”
他看一眼手表,说了一句“快来不及了”,然后就拎着背包身姿挺拔地朝门外走去。南桥最后一眼看见他时,他站在门边,冲她挥了挥手,笑得像春日的白杨。
“等我晚上回来时,记得让我看见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南桥!”
南桥坐在餐桌前,一直到他已经出门了都还在傻乎乎地挥手。黄姨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方才明白自己的举动有多蠢,便讪讪地缩回手来。
一楼是奢侈品专柜,二楼是内衣专柜,三楼是少淑装,四楼是时尚丽人。
南桥犹豫地在三楼徘徊着,并不敢走上前去挑选衣服。
服务员从一旁走过来,笑容满面地说:“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她急忙摆摆手,落荒而逃。
一个人在街上孤零零地走时,她想起了沈茜。
南桥自己有一头很漂亮的长发,总是被束在脑后,而沈茜却留着一头板寸,像个女汉子。
也因为沈茜并不爱打扮,所以南桥从前也不曾在这方面多下功夫。
要不然,干脆就这样吧!
她不确定地想着,却在抬头看见街上来来往往的漂亮女人以后又挪不动步子了。
她想起了昨天遇见的易嘉言的同学,她们精致好看得像是从屏幕上走下来的韩国女星。她们诧异地看着她,像是在好奇如此不起眼的她怎么会是易嘉言的妹妹。
咬咬牙,她又一次转头走进了商场。
下午,南桥扎着丸子头回了家。她没敢买那么昂贵的衣服,只买了一些扎头发的小玩意儿。
黄姨在书房里画图纸,见她回来了,笑着问她:“买衣服了吗?”
她摇摇头。
“看见好看的了吗?”
迟疑片刻,她又点点头。
黄姨看她片刻,没有说话,晚些时候亲自带她去添置了几件衣服,包括她看上了却并不敢买的那条裙子。
南桥站在一旁,看着黄姨专心地为她挑选衣服,不时地在她身上比画一下,遇到好看的时,还会弯起眼睛满意地笑道:“去试试这个。”
抱着衣服走进更衣室的那一刻,她几乎控制不住,热泪夺眶而出。
其实这是再寻常不过的场景,对她而言却是多年来难得拥有的一刻。
再晚些时候,黄姨给易叔叔打了一个电话,说不回家吃饭了,然后带她去吃了一顿火锅。
隔着腾腾的热气,对面的女人看上去依然美丽温柔,可是她还是老了,早就不是南桥记忆里那个年轻的女人了。
黄姨给她夹菜,催促道:“吃啊!怎么不吃?这些年,也不知道你爸爸给你做了些什么吃,瘦成这个样子。”语气里带着心疼。
南桥垂眸,过了好半天才问了一句:“黄姨,你说,我妈妈临走之前,后悔当初嫁给我爸爸吗?”
女人一下子沉默了。
要怎么去判断那些曾经以为永不会后悔所以才慎重做出的选择呢?你以为你选对了人,可是真相都在时间的背后。
南桥的父母都是吴镇的人,毕业后进了同一个厂工作。南桥的母亲是调度员,在厂房里检查时总会看见那个充满活力的青年。他的机床前总是围满了人,一片欢声笑语里,他永远是最意气风发的那一个。
身为调度员,她不得不走上前去驱散人群:“都不干活吗?怎么上班时间凑在一起聊天啊?”
人群一哄而散,而他就站在那里无辜地看着她:“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就过来了,我也正纳闷呢,害得我工作都不好进行。”
真能瞎掰,明明罪魁祸首就是他!
她瞪他一眼,小声说:“要是你下次再这样,小心我告诉主任去!”
他立马挺直了身板,敬个礼,保证道:“报告领导,下次再也不会了!”
结果呢?
隔天,他又被她逮到和一群人在工作时间聊天!
这一次,她气呼呼地走上前去,直呼其名:“南一山,你昨天跟我保证的什么?”
南一山无辜地望过来,挠挠头说:“我一个字也没说,就听他们说而已!”
她是想生气的,可是看着那个扮猪吃老虎的人,不知为什么又气不起来了,说好的要告诉主任,结果还是没狠得下心去告状。因为,如果她告了他的状,他的工资就会被扣,而她知道他家里还有个年迈的母亲,家境并不好。
后来她问他:“南一山,你为什么老喜欢在上班时间和别人聊天啊?”
南一山看她两眼,小声嘀咕道:“还不是为了你?”
“什么?”她没听清,疑惑地凑近了些。
“我说——还不是为了你!”他的声音陡然间大了数倍。
“为……为了我?”
“你就只有在上班时间会经过我的车床,要是我努力工作,你远远地看上一眼就走了,哪里还会走近点跟我说话?”他说得还很理直气壮。
她一愣,面上慢慢地开始发烧。
“你不知道万一我告了你的状,你会被扣工资吗?”
“知道。”他答得斩钉截铁。
“知道还这么做?”
“只要你肯每天来跟我说话,每天都被扣掉工资也无所谓。”
“你……你这个人……”她开始慌乱,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没工资了你吃什么?喝西北风?”
“能每天跟你说上两句话,我什么都不用吃,心里就已经很满足了。”
南桥的母亲就这样走进了南一山的世界。后来,他们顺理成章地在一起,然后结婚生子。只可惜,爱情到最后慢慢消退,男人的本性暴露出来。
南一山好酒,不思进取,总爱喝得醉醺醺的。不管她怎么说,他始终嘴硬:“那是我唯一的爱好!”
她是调度员,算是中级干部,而他只是一个小工人,工资始终不如她。
再后来,她慢慢地对他感到失望,因为在女儿刚满三岁那年,她发现他不只每晚出去喝酒,还和别人在外面胡来。
彻底失望后,她选择了离婚。
可她离了婚之后,一个单身女人在吴镇那个小地方也待不下去了。她想要带着女儿一起离开,但这时候就连工作也辞了,她拿什么去养活女儿?
她一个人离开了那个地方,临走时每一步都泪流满面,因为她的青春和爱情全都被葬送在了那里。
她的女儿,她每次想起来都会觉得无法呼吸的,被她扔下的女儿。
就在那天夜里,也许是因为痛苦而精神恍惚,南桥的母亲并没有留意到前方驶来的大货车,就这样因车祸意外身亡。
黄玉洁是南桥的母亲最好的朋友,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在姐妹因车祸去世以后,她开始照顾南桥的起居,一是因为南桥的母亲临终前将女儿托付给她,二是因为南一山这种酒鬼根本无法给南桥一个健康的生活环境。
但是南桥还小,不能让她从小就去恨自己的父亲,因此,黄玉洁一直告诉南桥她的母亲是因病去世,而非突发车祸。
回忆排山倒海地涌来,可是腾腾的热气后,女人只是平静地笑了,温柔地注视着南桥。
“我相信她不后悔。”
“为什么不后悔?”
“因为如果她当初没有嫁给他,她就不会生下你。”她从桌旁伸手过来,覆在了南桥的手背上,“我很庆幸她曾经嫁给你爸爸,也感谢她送给我一个你。你虽然不是我的亲生女儿,但对我来说,胜似亲生。”
世上原来真有与血缘无关的爱。即使在成长过程中缺失母爱,南桥也忽然间不再遗憾了,因为黄姨肯定了自己,承认了自己,她说自己就像她的亲生女儿一样。
南桥眨了眨眼,眼泪倏地掉进了茶水里,然后很快消失不见。
易嘉言回来的时候,夜幕低垂。
南桥在房间里看书,听见有人敲门,心里一下子紧张起来。她回过头去,看见易嘉言站在门外,手里拎着一个袋子。
“南小姐,您有外卖到了。”他一本正经地取下棒球帽朝她颔首致意,像是古老的电影里那些绅士会做的事情。
南桥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起身接过口袋,问道:“这是什么?”
其实她心里是紧张忐忑的。
他会注意到她的新发型吗?他会看到她穿的新裙子吗?他会不会觉得她变好看了?
易嘉言送来的袋子里是必胜客的外卖。她愣愣地抬头看他,忽然间说不出话来。
而他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然后慢慢弯起嘴角,很坦然地夸奖她:“很漂亮。”
那是不管商场的店员多么热情洋溢地夸赞她时也难以匹敌的喜悦。南桥拎着口袋,像是从头到脚都被人淋上了一层果酱,甜得浑身发烫。
他却伸手指了指她拎着的袋子,说:“我晚饭吃得很少,有没有兴趣分我一点,一起吃夜宵?”
南桥在学校的日子忽然间变得不好过了。
徐希强就坐在她的后桌,不再把她的伤疤挂在嘴边,逐渐找到了新的法子对付她。
某天早上刚坐下来,正准备把书包放进抽屉时,南桥被一只死老鼠吓得惊声尖叫起来。
再后来,她见过蝙蝠、小蛇、蟑螂……徐希强似乎有意在她的抽屉里上演一出《动物世界》,而赵忠祥老师那动人的解说就被他那张扬刺耳的笑声替代了。
“哈哈哈哈哈!南桥,你这是得罪了谁呀,一天到晚都有小动物来找你?”
南桥抱着书包站在座位旁,慢慢地回过头去盯着他,居高临下地说:“哦,可能是得罪了哪个傻子吧。”
徐希强一下子就不笑了。
他噌地一下站起身来,怒道:“你说谁是傻子呢?”
“谁斤斤计较,抓着别人的痛脚不放,谁就是傻子!谁整天吃饱了没事做,往别人抽屉里放些恶心的东西,谁就是傻子!”南桥一字一句地说着,目不斜视。
徐希强的手霍地高高扬起,南桥仰头看着他,冷冷地说:“有本事就打下来。”
只要他敢打,她就敢拿自动笔戳花他的脸。她死死地捏着手里的那支金属笔,指甲都快掐进肉里了。
徐希强最终还是没有打下来,只是眯眼看着南桥,说:“还挺有种啊!我倒想看看你能硬气多久!”
下期预告:南桥与徐希强发生冲突后,两人的矛盾越来越深。徐希强会怎么“报复”南桥呢?易嘉言又会怎样保护南桥呢?高考如期而至,南桥又是怎样把未来牢牢握在自己手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