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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一个中华文明的守望者
——记国防大学少将黄宏的收藏人生

2016-07-13彭志国

军营文化天地 2016年6期
关键词:文化

文/彭志国



做一个中华文明的守望者
——记国防大学少将黄宏的收藏人生

文/彭志国

黄宏近照

宋代喜鹊登枝如意形台座枕

汉代乳丁羽人神鸟御兽镜

和商人不同,黄宏将军的收藏有自己的个性。收与不收,全凭自己对文化的爱好,他奉行的是一种人取我舍、人舍我取的收藏理念,只有那些文化内涵丰富、有诸多文化密码等待破译的器物,才入他的“法眼”。至于市场上流行什么、投资前景如何他全然不顾。又有谁会想到,当年他从冷摊上淘来的铜镜、砚台,又成为了新一轮收藏的宠儿呢?

黄宏的收藏起于20世纪70年代末,那时候“破四旧”的阴霾还没从社会心理中清除。30年过去了,文物的地位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收藏热背后,最主要的,当然是一个民族对自己文明的热爱和尊重。但是在越烧越热的鉴宝、寻宝节目的背后,人们更多看到的是资本的喧嚣和躁动。收藏与市场结合,当然不是什么坏事,但过了头,对文化的尊重和热爱也就难免变味。

黄宏是国防大学的少将,中央政策研究室政治组负责人、国防大学马克思主义研究所所长、全军邓小平理论和“三个代表”重要思想研究中心领导小组副组长。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的军旅人生、理论人生正在落幕,而收藏人生的大幕才刚刚开启。”

市场下的友谊

第一次到黄宏家采访,最让人感到惊异的是他的收藏。他家里到处都是文物,几乎都无下脚的地方。字画和瓷器是中国文化的主脉,黄宏的真正开始收藏就是从书画开始的。1979年,一大批书画家到前线慰问。当时黄宏是军宣传处长,就与一批画家交上了朋友。1984年,老山作战,他在主攻部队当政委,更与许多书画家建立了友谊。“我现在藏有王琦、范曾、袁运甫、袁熙坤、李延声、贾浩义、吴休、史国良等很多当代名书画家的字画,范曾的画、书法就有十多件”。那些当时最著名的书画家送给黄宏的作品,就在他手中保存到了今天。黄宏说,“对传统文化的热爱让我对书画情有独钟。”

现在,黄宏就不刻意收藏字画了。他笑着说,现在他们的作品也不好求了,开不了那个口。就像崔如琢先生当年送我六平尺整纸的荷花,现在拍卖市场上他的一幅《千山飞雪》,在香港佳士得拍出了1600万。还好意思向人家要吗。黄宏说,“我一年的工资兴许买不了他们一平尺的画,至于动辄卖到几千万的‘当代艺术’,那只能是资本大亨们的炫富游戏了。”

文化“无人识”

黄宏的收藏涉猎颇广,从字画到瓷器,从砚台到铜镜,各类大大小小的珍贵收藏以及书籍摆满了好几个房间。

这许多文物都是黄宏从地摊上淘来的。1984年,黄宏调到北京政治学院,在地摊上花100块钱淘到史树青的扇子,扇上写了史树青的20首诗。史树青不记得自己写过这些东西了。当袁熙坤告诉他时,他矢口否认,说他从未用小楷写过扇面。可是当这把扇子摆到先生面前时,他深深地感动了。他说这是1948年和张们驹游北海的时候咏北京的20首诗,看到这把扇子,往昔的日子又回来了。

黄宏的许多东西是在地摊上淘来的。在中南海上班时,他每天下班,雷打不动先坐4路公交车到琉璃厂去转上一圈,然后才回家。在玉泉山给中央起草文稿的时候,黄宏也是雷打不动,每个周六早上5点钟从玉泉山骑自行车到苹果园,坐地铁再换公交去潘家园,然后淘完赶回去上班。那时候的潘家园还是一片荒郊野岭,有的人清晨4点就打着手电在那里淘了。黄宏对本刊记者说,“我不是去得最早的,但肯定是坚持得最久的,一坚持就是30年。”

在黄宏的记忆里,20世纪七八十年代,不像现在动不动就害怕淘到假货,那时候整个收藏市场还很少有造假行为,“人们的心思都是想拿个古玩换个彩电,造假的积极性不高,”黄宏补充说。

对于黄宏自己,他对物质的渴求很低。一台老电视用了几十年,现在所说的液晶等离子电视他一点兴趣没有,家具还是几十年前在军里当宣传干事的时候在云南边疆自己打的。

黄宏的收藏范围和品种也在逐步扩大。开始的时候,黄宏很喜欢青花、五彩和粉彩,他尤其喜欢青花的沉穆和安静,后来青花、五彩都喧嚣起来,不再安静了,他转而收藏老窑。

黄宏对记者说,所有的文明都是从陶开始的,中国文化如果和西方文化要做一个比较研究的话,得从陶器说起。“我们中华文化源远流长,就不能不谈到陶。像山东的蛋壳陶,至今都没有工艺能达到那时候的水平。马家窑文化更是不可超越的。如果说精美的石头会唱歌,古陶也会唱歌。”但令他感到遗憾的是,陶器在西方的博物馆备受重视,相反在国内倒没多少人关注。

黄宏还认为,官窑器制作不惜成本,存世量少,当然是中国瓷器的塔尖。但是太过于推崇官窑瓷,甚至有的称“非官窑不收”,那就有些病态了。所以,市面流行的所谓官窑瓷器,是有明确历史记载的官窑瓷器的十倍,也就是说,有十分之九都是假的。黄宏不明白,许多受市场追捧的官窑瓷器,多数都是最普通的图案,缠枝莲什么的,却卖到一个盘子几千万。“一个没有任何艺术创造力的日常吃饭用的盘子,仅仅是工艺上稍微精致一点,根本谈不上什么创造力和生命力——图案都是审定的,还需要一级一级报批,还有个督陶官报皇帝审查,如果可行就‘按此办理!照此烧造!’怎么卖得那么贵?”

黄宏最后总结出两点,一个是反映了市场经济时代的浮躁,人们喜欢在“看不见的手指挥下”盲目的跟风;一个是反映了现在的新富阶层的审美倾向,他们喜欢亮丽光鲜、一下就能夺人眼球的东西,要一个“大清乾隆年造”的款,与提LV包、开宝马一样,也是一种身份的象征。或许,这也是一种市场经济下的必然。既然存在,自然就有它的合理性。

黄宏说,“文化现在变成由市场决定,市场由大款说了算——有的‘收藏家’财大气粗,一开口就是别跟我谈文化,我就买最贵的。最贵的,就是最好的。我就是要横刀夺爱,压你一头。也许,对一个收藏生态系统来说,有一个塔尖,甚至些许的金钱暴力是必要的。但如果大家都来学习,推崇这样一种收藏理念,那中国文化就成了一个市场了。就是这样一个美学追求,中国文化岂不就玩完了吗?当然,这样一批实力收藏家的介入,造成了文物市场价格的整体提升,那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毕竟,拍卖行是靠他们支撑的!”

“现在一些底气很足的收藏家说,他就收汝窑、柴窑和宋官窑,汝窑烧造时间很短,存世量全世界不过几十件,柴窑窑址尚未找到,至今说不清一件标准器。这样的收藏家我们也只有佩服之至了。所以,我倒想到一句网络语言‘不要迷恋哥,哥只是个传说’,当然更不要‘一心痴情妹,妹是两行泪’。倒是磁州窑、邢窑等远未得到充分的重视。”黄宏说。他收藏有300多个宋代的瓷枕,他认为一个宋代瓷枕就是一个宋代的雕塑,就是一幅宋代的绘画和书法,其艺术性和文化价值很高,应该引起重视。“收藏要讲系统性,有一个瓷枕和有了300多个瓷枕不是一个概念,有钱,在北京买几个枕并不困难,但要买一个系统,则几乎是不可能的。这需要日积月累、长年不懈的努力,这也恰恰就是收藏的魅力。”黄宏所说的磁州窑是我国历史上著名的民窑,但是墙里开花墙外香,国外的研究成果比国内多,市场拍卖价格更是国外大大高于国内。一件传世的宋代磁州窑精品,在国外市场上最高可卖到300多万元,而在国内市场上一般的都在万元以下。恰恰这些东西,在日本、韩国,被定为“重要国家财产”。

黄宏有10来个秦权,这些秦权也是从地摊上淘来的。黄宏很感慨,秦权历来为金石学家所重。大学士端方每收到一个秦权,都要开评权会。现在没有人来研究秦权,倒是日本靠此出了一批研究专家。“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一个民族,如果丧失自己的审美能力,“弃周鼎而宝唐瓠”,甚至“宝垃圾”,那就太悲哀了。

黄宏说,他买东西从来都不会很贵,因为对他来说,捡漏是常态,“捡一个时代的漏,一个社会的漏。”

不卖藏品

黄宏是没有余钱的人。他说,“我不消费,不抽烟,不喝酒,不桑拿,不泡吧,没有小朋友,我是月底综合征,到了月底虽然不像曹雪芹举家喝粥酒常赊,但工资、稿费、讲课费都用来买了东西。”

有位领导开玩笑地说,黄宏一毛不拔。他回答说,“说对了,我要有件什么东西就拿去公关,也就不可能有这样的收藏规模。多贵的烟酒我都会送人,但20块钱从地摊上买来的东西我不会送人,更不会送领导。”

黄宏在收藏上有几个原则,一是只进不出,二是不卖东西,三是不送领导。近万件的藏品,10来个系列,文物出版社苏社长建议他出12本画册,初步计算一下,就得200万元。一些同志建议他以藏养藏,不要把自己搞得那么苦,一碗6块钱的刀削面还分两顿吃。但他有自己的主意。嘉德拍卖公司,从他近千面铜镜中拿去了几十面,迄今黄宏仍未决定卖出。他说有些是孤镜,卖了,就找不回来了。一个高74厘米的白釉暗刻龙纹大罐,买进来很便宜,现在可以用高过10多倍的价格卖出去,黄宏硬是在拍卖前夕撤了回来,崔先生为这个罐的摹图作了长题,“查中外博物馆和各大拍卖会图录,未见有此海水云纹暗刻龙纹白釉大罐,应为王室宗庙祭祀重器,可珍可宝”。既然有唯一性,为什么要卖呢?

黄宏有一个夙愿,把他多年收藏的文物、艺术品带回家乡云南建一个博物馆,为云南建文化大省、昆明建历史文化名城作贡献。他说,“我父母是理想主义,他们一辈子没有留下任何私人财产,包括干休所分一套房子都坚决不要。我与父辈相比,当然是多了点现实主义,但理想主义的基因是去不掉的。所有的收藏没有当成个人的私人财产。我的家乡在云南,一个边陲之地和先进经济文化地区有一定差距。我希望能帮助家乡,我不过是个暂时的保管者。”

自己的防线

从自己的收藏经历中,黄宏总结出几条收藏规律。

其一,越是造假猖獗,越有寻真的机会。因为有的人连真的东西也不敢认了。如果老是怕打眼,就可能错过很多机会。他说自己在郑州古玩市场的店铺里看中一个唐代的净水瓶,器形十分优美,釉色鲜丽,青釉中泛出点点绿斑,胎体白而细腻,没有明显出土的痕迹。店家说,他摆了整整6年都没有卖出去,我明明知道是老的,别人都认为是新的。店主很有点和氏璧的悲怆感。他对黄宏说,既然你认这件东西,多少钱就你自己说吧。

凭直觉黄宏把净水瓶买了回来。在宾馆,他用了一个最简单的办法来验证自己的直觉——他用湿毛巾轻轻一擦瓷器底部,一股强烈的土腥味泛了出来。胎体没有附着泥土,实际上土味都渗透到胎里去了。

其二,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真的当做假的买。他在北京潘家园逛地摊时,意外发现一面铜镜,锈迹完全被泥土覆盖,但其形状是一委角的方形,黄宏凭直觉认为,在锈和土覆盖下,这面铜镜是有内容的。回到家后,黄宏用削铅笔的小刀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地剔除其表面的锈泥,他发现,在锈泥之下,被覆盖的是8朵银质的宝相花,精致非常。之后,他又将铜镜浸泡于水中,三四天后取出,再用细薄的竹片轻轻铲去其上剩余的锈泥后,呈现的是褚红色的底漆,其真实全貌一览无遗。黄宏最后判定这是一面珍贵的唐代金银平脱镜。

黄宏认为,任何造假都是有成本的,当然,由于中国劳动力相对便宜,造假的工艺进步很快,在作其投入产出评估时,要把这些因素考虑进去。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真的当做假的买,可以把损失降到最低程度。

其三,搞收藏,一定要有真感情,要有对中华文明的虔诚感和敬畏心。他曾经被一件事所感动。一次,在地摊上买一个顺治青花山水罐,青花发色近似翠毛蓝,画面大气恬静。一位老者带一个年轻人卖这个罐,索价不高,4000元。老者说,他解放前在古董店当伙计,把这个罐带回老家,现在孙子要结婚了,只好卖了。黄宏身上钱不够,就把老者拉到了家中。临走前,老者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用恳求的语气说,我还能再看看这个罐吗?黄宏连忙把老者请上楼,他给这个罐恭恭敬敬地鞠了一个躬。“这件事深深地感动了我。”黄宏说,收藏是有境界的,其最高境界是忘情物我,天人合一。

其四,切忌过于自信,尽可能不要涉足自己不熟悉的领域。收藏的水很深,所谓的全才、通才,其实是没有,或者说是很少的。同时他还认为,去伪存真是必要的,但不要什么都一锤定音,因为不管你是什么样的大家,认识都有相对性。著名陶瓷专家冯小铭在看到黄宏收藏的几件北齐瓷器时,就说这几件东西过去我们都不敢认,直到前年河北科学发掘出土墓葬中有类似器物,才知道长期被认为是赝品的,其实有些不是,而是我们的认识有局限。所以,黄宏说,他并不赞成王刚先生在电视上一锤定音。黄宏收藏张謇先生的对联中,就有“自信多而真理失”之句。更何况有些高仿品其实是有相当审美价值的。不然,叶佩兰老师为什么会感慨“砸得可惜呢”。笼统的一砸了之,看似痛快、潇洒,其实未免流于武断,具体问题还是要具体分析。有些仿品,也有存在的理由。因为,在一定程度上也多少起到了保存我国传统文化的作用。当然,艺术都有相通的地方,有些人悟性好,有一种天生的直觉,入门快些,可以触类旁通,但过于自信,往往陷入误区,而不能自拔,这其实是最危险的。

其五,收藏要有一个好的心态,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一个系统的收藏生态,使谁都能有一个自己的位置,有人站在高端,可以有一年甩出几个亿的豪举,以横刀夺爱、压人一头为乐;你也可以地摊觅宝,捡别人未拾之漏而喜。参与到这个过程中来,你就可以充分享受发现的快乐,学习的快乐,品美的快乐,交友的快乐,健身的快乐,养性的快乐,占有文化财富的快乐,还之社会奉献的快乐,甚至错失机会,与宝物擦肩而过,或者上一小当,打了眼,略有遗憾而换得一经验的阿Q式快乐。何乐而不为呢!

当记者问黄将军,作为一个军人,你三次参加保卫边疆作战,立有战功;作为一个理论工作者,你著作50多本,6次获全国“五个一工程”奖,作为一个共产党员,你在中央机关工作7年,起草了那么多文稿,你没有什么遗憾了?黄宏的回答是,这些我都不在意,无非是工作需要,党把我放在了那个岗位上,但有一件事我引以为傲,就是32年来,我举一人之力,收藏了近万件失散于社会的文物,我觉得这是我对中华文明作的一点小小的贡献,我希望永远做一个中华文明的守望者。

责任编辑:武丽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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