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诗佛”辨
——从儒释道思想出发的考察
2016-07-13谭亚南济南大学250022
谭亚南 (济南大学 250022)
王维“诗佛”辨
——从儒释道思想出发的考察
谭亚南 (济南大学 250022)
有“诗佛”之称的王维是盛唐时期的标志性诗人之一,其山水田园诗卓有成就,犹以《辋川集》闻名。基于时代文化背景及王维自身深厚且复杂的禅学背景,历来关于王维山水田园诗中禅意、禅趣的研究俯拾皆是,本文通过对王维个人精神思想进行梳理,以期对王维“诗佛”称谓获得更深层次的认识。
诗佛;儒释道思想
唐代诗人王维,代宗称之“一代文宗”,杜甫诗曰“高人王右丞”,而相形之下“诗佛”之称更为后世所熟识和推崇。清人徐增在《而庵诗话》中言:“摩话精大雄氏之学,篇章字句皆合圣教”,基本代表了王维诗歌研究的主流观点,即王维山水田园诗歌融入了佛教思想,这促使我们以“诗佛”的前提介入王维的山水田园诗,体认其创作心理,然而这种简单而大众化的定位及模式化的解读亦引发我们进一步思考,王维诗歌的“诗”“禅”两方面并非从最唐代开始就完全契合的,那么王维诗歌创作是否受佛禅驱动,亦或禅在王维的创作动机中是否占据主要地位?即“诗佛”是否能够概括这位全面型诗人?
1.王维的儒家思想。王维出身于世家大族太原王氏,父亲官至汾阳司马,王维少时应当受到了较为全面的儒家思想教育。弱冠及第后任太乐丞,由于伶人舞黄狮王维“坐累为济州司仓参军”,不久便辞官隐居于辋川别业,后被张九龄提拔为右拾遗,但由于政坛变动,选择亦官亦隐的为官模式。直至安史之乱,王维扈从不及而被迫仕伪,却由于写过“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官何日再朝天?秋槐花落空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一诗以明心志,安史之乱被平定之后,得以免罪并最终官至尚书右丞。王维的仕途经历较为坎坷,但却并没有完全归心于隐居山林,从其第一次干谒得以及第,第二次奉诗张九龄可以看出,王维心中儒家用仕的想法还是占据主导的。《唐代美学史》中对此有一针见血的评价,“王维的政治命运与张九龄相联系,他曾受到张九龄的擢拔……后来王维巴结口蜜腹剑的权相封晋国的李林甫……”,至于李林甫等人在朝时期,王维是否真的是为了奉养老小选择留任,而被迫放弃了自己的归隐之志并不得而知,但儒家思想根深蒂固的王维,即使身在山水之间仍不废用仕之心是可以通过他的求官行为略知一二的。
2.王维的佛禅思想。王维早年受母亲影响倾向于北宗,后逐渐转向南宗,因而对南北宗都深有了解。然而虽然佛禅思想伴随王维一生,却并没有占据主导地位,只是其受到政治打击、猜忌时寻找的精神出口。这并不意味着王维先儒后佛,由于政治打击转而“空诸所有”,相反这正是儒家传统思想“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体现,只是王维采取了佛禅思想来“独善其身”,并借助这一思想形成了他后期“无可无不可”处世哲学。辩证地看待王维这一思想,一方面从身处世外的角度观照世间万象而形成的“澄夐”的独特审美,另一方面确实留给后人一种“万事不关心”的逃避社会责任的思想情结,不免宋人以此诟病。
王维的佛禅思想在其创作中有方方面面的体现,除了一些禅理诗,如《与胡居士皆病寄此诗兼示学人二首》等,还有一些穿插佛典的诗句如“欲知除老病,唯有学无生”(《秋夜独坐》),“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过香积寺》),但这些诗并不是决定王维“诗佛”称谓的主要依据。王维之“诗佛”,很大程度上源于“气韵”,即禅趣,集中体现于王维的山水田园诗歌中,如《鹿柴》《竹里馆》等篇目,在静谧的自然环境中将“我执”放下,目空一切方能自在观照,在自然生灭的环境中体现“不立文字”的禅趣。然而在分析王维山水田园诗歌时,不得不注意的是,其诗歌中体现的“空寂”并非单纯来自于佛教。
3.王维的道家思想。道家思想中“道法自然”“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傲倪于万物”的思想融入了王维的诗歌创作,诸如“不知栋里云,去作人间雨”“暗入商山路,樵人不可知”“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诗中形成一种人与物相谐相生的和谐画面,这正是“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道”的坐忘,达到一种“万物与我为一”的理想境界,以此舒缓现实中无法达到的经世致用的理想抱负,得以在亦官亦隐的状态下“独善其身”。
这种兼修儒释道的思想并非只有王维一人秉持,而是文人们普遍采取的生存模式,他们选择儒家思想中“经世致用”等原则作为自己的立身之本,此外附着佛老思想,以解决人生际遇中的不得志、不顺遂,寻找庙堂之外“世外桃源”般的精神境界。张银堂在《王维的儒道情怀、佛性智慧与山水诗创作》中的总结十分全面,“……中国知识分子是在儒道文化的基础上接受佛教思想的,‘不费大伦,存乎小隐’是多数知识分子的必然选择。儒家思想确立了知识分子对家国社会的信念与责任,道家思想为知识分子提供了适切的安身立命的方式,但无论是儒家思想还是道家思想都不可能完全超越‘有待’进入‘无待’,因而也就无法彻底解决知识分子的思想矛盾。而佛禅空诸一切的思想方法为困扰于人我之间的知识分子提供了摆脱思想痛苦的良方。”正是王维自身所带有的传统知识分子的思想复杂性,使我们不能单纯从佛禅思想作为切入点去分析他的作品,王维生命中政治际遇、个人性格等因素对其诗歌创作一直都有较为明显的影响,抛开被迫还是自愿离开官场来看,王维身处江湖之远时,其一贯的参禅礼佛的生活方式便自然而然地显露出来,成为被放大、被关注的焦点。
王维在文字、意韵等方面鬼斧神工,确是尽得风流,但是他那偶尔的躬耕、不能完全摆脱庙堂的身份地位、见风使舵的政治站队……仅仅是象征性的富人式隔靴搔痒,在脱离束缚返归自然的行动上并没有走出多远。
佛禅作为王维的一种精神背景,剥离开佛教谈王维是不可取的,而将王维作品中的禅过度解读也是不利于还原作者真实创作心态的。王维山水田园诗歌所展现出的是一种盛唐诗人特有的兼容并蓄的思想境界,但正如宇文所安概括:“……无论王维的佛教信仰多么虔诚,他仍然是一位诗人而不是佛教思想家。宗教在他的诗歌中起了重要的作用,但他所接受的诗歌传统和诗歌观念,使他不可能写出真正宗教的、虔诚的诗歌。”“诗佛”这一称谓并不能完全概括这位全面型的文人,亦不能代表王维诗歌创作的动机和归宿,这只能是王维其人多维度中的一维,但不可否认王维确是盛唐诗人中一位创作技巧极高、难以望其项背的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