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西方文化对袁昌英戏剧作品的影响研究
2016-07-13徐海潆辽宁大学文学院沈阳110036
⊙徐海潆[辽宁大学文学院, 沈阳 110036]
现代西方文化对袁昌英戏剧作品的影响研究
⊙徐海潆[辽宁大学文学院, 沈阳110036]
袁昌英是我国现代著名的女作家、外国文学史家、翻译家、艺术史家和学者,20世纪年代末以戏剧作品脱颖而出。袁昌英因先后留学英法而受到西方文化的多元化浸润和影响。故从艺术手法上来说,她的戏剧作品中提到和运用的西方文艺思潮和技法有二十多种,具有代表性的主要有精神分析学说、莎士比亚戏剧和现代主义三种。袁昌英本就受到中国传统文化的潜移默化的影响,加之对西方多元思想和艺术手法的学习,最终形成了她在戏剧创作上中西方和谐共生的独特美感。
精神分析莎士比亚现代主义中西融合
袁昌英,字兰子、兰紫,20世纪20年代末以戏剧作品脱颖而出,其小说和散文亦颇有特色。除作家身份外,她还是著名的翻译家、外国文学研究家、艺术史家和学者。作为辛亥革命以后受到资本主义熏陶的第一代中国文人,袁昌英曾自费留学英法,学习当时世界最为先进的文化,潜心研究并取得了骄人的成绩,成为中国当时极少数留学海外并获得硕士学位的留学生之一。
20世纪二三十年代正是中西方文化激烈交融、碰撞的时代,也是西方文化呈横截面式涌入中国的时代。袁昌英虽然作为留学生在英法进行过系统的学习,也经历过不同文化氛围的洗礼,但当不同文化系统发生激烈冲突和碰撞的时候,能否将它们与现实完美的结合、阐释就成为考量作家能力的最为重要的标准。显然,袁昌英非常自然地接受了西方文化中有益的、值得被借鉴的内容,并将之与根植于她思想内核的中华传统文化不断融合,最终实现了她在艺术手法上的突破和创新。
一、心理体验下的普遍真理
弗洛伊德开创的精神分析学说开启了20世纪最为波澜壮阔的思想界革命,它不仅成为达尔文和尼采之后最有影响力的学说,而且迅速被应用和扩展到文学、史学、艺术等各个领域,在全世界范围内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袁昌英是我国最早接受和介绍精神分析学说,并将其灵活运用到其作品中的文学家之一。
《孔雀东南飞》作为乐府双璧之一,是我国寻常百姓都熟知的民间故事,也是文人墨客千百年来改编、重述的重点篇章,而袁昌英的三幕悲剧《孔雀东南飞》版本在现代文学史上有着非常重要的影响。袁昌英在该剧的序言中表达了自己的创作初衷:“我觉得人与人的关系总有一种心理作用的背景,焦母之所以嫌兰芝自然有一种心理作用,由我个人的阅历及日常见闻所及,我猜度一般婆媳之不睦,多半是‘吃醋’二字。”基于这样的理解,袁昌英利用三幕戏剧着重表现和挖掘焦母心理体验的变化过程:第一幕中,袁昌英通过描写焦母与仲卿、姥姥、媒婆的互动,较为含蓄地表现焦母隐秘的内心世界:因为仲卿生病而拖延与兰芝的婚期。当众人都在劝说她应该同意仲卿与兰芝的婚事的时候,她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第二幕的戏剧冲突加剧,焦母因为兰芝分走了仲卿的心而不满,而仲卿回家后没有第一时间拜见母亲的“不孝”行径更是加剧了这场矛盾,于是焦母坚决要仲卿休妻,对兰芝的称呼也变成了“贱妇”,焦母的心理体验逐步外化。第三幕终于如焦母所愿,仲卿休妻,兰芝不得不再嫁,最终仲卿和兰芝走投无路,只得做了清水塘里的亡命鸳鸯,而失去了“独一无双的儿子”的焦母也最终走向疯癫。
袁昌英没有像传统的“五四”时期的作家那样,斥责、鞭挞焦母对兰芝的压迫、婆媳之间的不和,反而是通过焦母从隐秘到疯癫过程的完整表现来表达自己对迫害者的同情,对社会现实的温和批判。
袁昌英不仅利用弗洛伊德精神分析中的“恋子情结”来刻画、阐释《孔雀东南飞》悲剧产生的原因,还在剧作中通过不同人物的心理体验表达适用于全人类的普遍真理:小妹看到焦母的所作所为,感叹道:“我看世上最难的莫难于做媳妇”;花儿看到仲卿和兰芝的惨剧,问姥姥:“母亲不喜欢谁,谁就不能做儿子的妻子,是吧?”姥姥与媒婆说起兰芝再嫁也不禁感慨:“万事都在于一个心!她心里觉得儿子不孝,媳妇不敬,也就够使她受苦了。”这些心理体验不仅来源于作者,也不仅出自作者笔下的某个人物的所感所想,而是来源于创作主体对当时中国所有女性、所有婆媳关系的心理分析,是对社会问题的理性诊断,对社会现实具有很强的指导意义。
心理分析是袁昌英最为熟练掌握的一种西方思潮,在三幕悲剧《孔雀东南飞》中表现最为明显集中,但也散见于其他剧作当中,并贯穿其整个文学活动过程。她通过精神分析表现普遍的人类情感,将心理体验中所蕴含的普遍情感进行哲理化、现代化、思辨化的表达,与读者和观众产生强烈的共鸣,亦更易于接受和传播。
二、莎士比亚理想世界的融会贯通
袁昌英是我国第一位研究和介绍莎士比亚戏剧的女学者,对莎士比亚的作品有着丰富而深刻的理解。早在英国学习期间,袁昌英就受到欧洲莎士比亚热潮的影响,后来她凭借对莎士比亚最重要的悲剧作品《哈姆雷特》的研究而获得了硕士学位,学成归国。回国后,她走上了讲台,成为一名外文系教授,兼授法语,她给学生们讲莎士比亚的戏剧,背诵作品中经典的段落,并和学生们一起改编和排演莎士比亚的戏剧。由此观之,袁昌英对莎士比亚的理解不是一蹴而就的,她对莎士比亚的著作进行过系统研究,同时在教与学的循环往复中,莎剧和莎剧的精髓也不断融入她的文学血液。
袁昌英的戏剧作品主要描写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生存体验,他们受过良好的教育,能够熟读甚至背诵莎士比亚的剧作原文来表达自己的情感和思想。《活诗人》中,当李雪梅和陈若海讨论“何谓一首好诗”的时候,大段引用莎士比亚的英文诗歌来表达“脑子里的想象一定要把我们的心灵震动,才算为诗”这一主题。《究竟谁是扫帚星》中的钦明与玉芳本是一对良人,但在钦明出国后,玉芳与惟我相爱了,在老李质疑惟我破坏他人感情的合理性的时候,惟我以扫帚星自比,认为扫帚星是“一种最宝贵而同时又最危险的星球”,“有时固然撞破别个星球,然而它那种滋养的气质却是别个星球所赖以为生的”。当玉芳意识到惟我虚假的面目,钦明出事以后,惟我又感慨“这回钦明倒做了扫帚星”。这其中包含一种矛盾之间相互转化的思辨性,与“生存还是毁灭”的莎士比亚经典问题有异曲同工之妙。
袁昌英对莎士比亚的学习还体现在对其艺术技巧的学习和运用上。《活诗人》中描写的是单纯明朗的少女李雪梅,她热爱读诗、写诗,与志趣相投的人谈论诗,但她又能脱离文体的桎梏,将“诗人的品格”放在诗人的才情之上,也以此为标准选择王君雨成为自己的爱侣,相伴一生。而从整部戏剧的构思来看,不难发现《威尼斯商人》中鲍西亚“三匣选亲”的影子。《结婚前一吻》也是学习莎翁戏剧的典范之作。黎爱珍和李雅贞虽是远亲,但同窗共读,是要好的姐妹。李雅贞在与鲍君信婚前通信时请黎爱珍帮忙,于是这些信拥有了李雅贞的外表和黎爱珍的灵魂。结婚前鲍君信同李雅贞相约见面,却在见面时抱住黎爱珍倾诉衷肠,疯狂亲吻。当李雅贞意识到鲍君信的真正爱人是黎爱珍时,主动让出了婚纱和婚礼,令有情人终成眷属。戏剧中利用角色姓名的相似点而制造误会的方法也源自欧洲浪漫喜剧的影响。
袁昌英在人物塑造方面有自己的一套思路,她将立体化、多侧面展示的方法融入自己的人物塑造手法之中,使其笔下的人物性格描写简洁且生动。《人之道》中的素连就是这样一个形象。素莲在上海作为欧阳太太而生活,她虽然知道自己的丈夫是与乡下的原配离婚后才与她结婚的,但她认为接受过欧美文化熏陶、眼光高远、人格完善的男人不应该与乡下的无知妇女相配,而应该寻找真正的灵魂伴侣,共度余生。但在听王妈描述自己痛苦命运的时候却非常同情她,联想到自己的时候悔恨、懊恼。当真相被拆穿,她明白自己心爱的丈夫就是王妈苦苦寻找的丈夫时,她追悔莫及,但一切已无法挽回,她双足下跪,向天如呓语般地祈祷:“上帝呀!你赦免我们的罪吧!我这时方知是罪呀!我……我……”素莲作为新时代的女性,大胆地追求自己的幸福,但当意识到自己的追求伤害到他人的时候,她也表现出了人类最原始的同情与悔恨。这重重的矛盾,既体现出她人性方面的温和敦厚,也体现出她作为人自私自利的一面。袁昌英没有给素莲明确的悲剧性的结局,却用王妈和王妈小儿子的死带给素莲道德上和心灵上的双重谴责,加深了悲剧效果,令人扼腕叹息。
总体上来说,袁昌英对莎士比亚戏剧作品的借鉴大多表现在艺术手法上的熟练运用上。袁昌英的戏剧作品多为喜剧作品,而莎士比亚的喜剧作品主要表达的是其人文主义理想,宣扬个性解放、婚姻自由,歌颂友谊、爱与希望,明朗而又坚定,淡定而又执着。袁昌英将莎士比亚笔下的理想世界与自己的喜剧世界相融合,创造出充满人文主义理想的复杂人格。
三、现代主义表达的戏剧张力
袁昌英在她的作品中提到和运用的西方思潮有二十多种,现代主义手法是其中最为庞杂和重要的部分。
与前文提到的精神分析学说相适应,袁昌英在戏剧作品中采用了意识流、梦幻等表现手法。《前方战士》在描写汉奸见利诱不成转而拿小卒的家人作为威胁的时候,小卒的眼前出现了梦幻的场景:他仿佛看到了一片汪洋大海,海上狂风大作,漂浮着一只大船,而船上的人们正在等待救援。此时的岸上,三民主义和孙中山先生正在向他招手,他正要过去帮忙的时候,他的家人冲了出来,他看看家人,再看看孙中山先生,他最终选择向岸边跑去。这里表现的是情感与理智出现冲突的时候小卒的内心世界,最终他选择了真理的方向。当小卒已经准备牺牲家人,保卫三民主义的时候,又出现了新的梦幻场景:他看到母亲和妻子站在孙中山先生旁边,而孙中山先生怀里正逗弄着他的孩子,他刚要跑过去,幻景消失了。这里再次利用梦幻的表达给小卒、给三民主义、给等待新生的中国带来希望。《文坛幻舞》中也存在这样的描写。题目中的“幻”有两层意思,最主要的自然是艾萼英期待凭借自己的实力登上文坛,却发现所谓文坛不过是一群纨绔子弟主导的附庸风雅的方式罢了,于是她产生了幻灭感并毅然离开。另一个次要层面就是在戏剧中以梦幻的形式出现了著名女诗人寒珊女士与一男子的交往过程,虽然没有明确表达寒珊的选择,却暗示了艾萼英终将幻灭的文坛之路。
袁昌英的三幕悲剧《孔雀东南飞》将表现主义手法隐含于戏剧冲突的细枝末节之中,以一种隐喻的方法暗示、描写男女主角的命运。戏剧开幕时仲卿对兰芝思念成疾,只能看着兰芝托人相送的绣有一对鸳鸯的肚带而睹物思人。两人相爱时以鸳鸯自比,羡煞旁人:而无法善终时,又以鸳鸯的死作为暗示:清水塘里的鸳鸯就是仲卿兰芝,仲卿兰芝纵使再恩爱,也难逃与鸳鸯一样的命运。袁昌英将表现主义戏剧中最为常用、也最出彩的手法运用其中,既充满趣味性,又增添了戏剧的张力。
袁昌英在广泛接受精神分析思潮、莎士比亚戏剧手法以及现代主义创作方法的影响之下,创造出了独属于她的戏剧世界。袁昌英的戏剧世界具有深厚的中华传统文化的底蕴,也因其受到的诸多外来影响而与中国原生的戏剧作品截然不同,所以袁昌英戏剧在戏剧史上是极具审美和艺术价值的存在,是现代时期戏剧研究的一个很好的切入点。
[1]袁昌英.袁昌英作品选[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5.
[2]杨静远选编.飞回的孔雀——袁昌英[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
[3]田禽.中国戏剧运动[M].上海:商务印书馆,1946.
作者:徐海潆,辽宁大学文学院2015级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辑:水涓E-mail:shuijuan3936@163.com
本文系辽宁省教育厅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项目;中国现代主义文学的空间叙事研究[ZJ2013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