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徨于生存与生活之间
——论亦舒作品中的女性主义表达
2016-07-13徐悦雯宁波大学浙江宁波315211
⊙徐悦雯[宁波大学, 浙江 宁波 315211]
彷徨于生存与生活之间
——论亦舒作品中的女性主义表达
⊙徐悦雯[宁波大学, 浙江宁波315211]
在众多言情作品中,亦舒小说可以脱颖而出,恰恰在于她对于爱情的独特见解。实际上,描述虚幻却美好的爱情正是言情小说的特权,然而亦舒却用虚幻的爱情去证明爱情本身的虚幻。通过对爱情本质的揭露,亦舒将笔触伸向女性在争取社会尊重、人格独立过程中面临的生存和精神困境,正是在揭示女性生存状态和精神痛苦的过程中,亦舒表现了她对现代都市女性的人文关怀,体现出一个通俗文学作家的社会责任感。
女性主义言情生存状态精神困境
一、亦舒笔下的爱情
尽管亦舒以言情小说蜚声文坛,但她作品中“言情”的成分却少之又少。她的小说可以粗略地分为三大体系。一是纯爱情小说,男女主人公都是典型的爱情至上主义者,这样的作品所占比例极少,只有《玫瑰的故事》等寥寥几部;另一个体系中故事的女主人公虽然追求爱情,但对爱情有着较为清醒和现实的认识,这也是亦舒作品中比重较要的一类;第三类故事则在现实的基础上更推进一步,故事的女主人公们颇有些看破红尘的意味,现实生活的琐碎已经消磨了她们对浪漫爱情的一切幻想。
《玫瑰的故事》主人公黄玫瑰天生美丽得出奇,视爱情为一生中永恒的信仰,她爱上的人或是有妇之夫,或是身患绝症,然而这些对她几乎不能构成阻力,每一次黄玫瑰都如飞蛾扑火般奋不顾身,甘愿倾其所有,投入全部身心。亦舒实际上将她塑造成一个为爱而生的女子,这也是亦舒小说体系中仅有的将爱情当作人生全部意义的女性形象。黄玫瑰不仅有呐喊出“上邪”的勇气,她凭借惊人的魅力获得的几段爱情也更如“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般轰轰烈烈。不过这样的爱情美则美矣,却显得虚无缥缈,缺乏真实感。黄玫瑰的美几近带有蛊惑人心的魔性,几乎所有男子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时就深陷其中,这本身就是脱离实际的传奇一般的设定;一旦作为故事基础的人设脱离了现实,那么整个故事的可信度也就大打折扣。
实际上,描述虚幻却美好的爱情正是言情小说的特权,而《玫瑰的故事》之所以在亦舒小说中如此特殊,正是因为它与亦舒创作的整体风格相悖。不能否认,亦舒恰恰是用如此虚幻的爱情证明了爱情本身的虚幻。
亦舒小说的第二种爱情,是以《不易居》《开到荼蘼》以及《故园》等作品为代表。故事的女主人公憧憬美好的爱情,但同时也明白,在现实生活面前,童话般的浪漫爱情不过如一张薄薄的纸片。她们往往会经历一段美好的柏拉图式精神恋爱,尝尽爱情甜蜜后有情人却不能成眷属,但在故事结尾,作者会安排一个较之前男友普通、却更贴近生活的异性为主人公下一段感情埋下伏笔。如《开到荼蘼》中的王韵娜,即便与左文思男才女貌,左文思却因其之前的懦弱个性导致了最终失去理智的行为而锒铛入狱,剩下踏实努力的青年彭世玉似乎会与独身的韵娜有所发展。
亦舒自己曾经说过:“我根本是非常怀疑爱情这回事的。写小说是写小说,生活是生活,日日挤着轮渡去上班,打着哈欠,穿着球鞋、牛仔裤。生活在爱情小说中……那简直是悲惨的,幸亏能够把两者分开。”在以《我的前半生》《人淡如菊》《喜宝》等为代表的第三类故事中,她的爱情观得到了更清晰的表现。这类故事的女主人公不再是第二类故事体系中对生活抱有美好憧憬、尚且单纯感性的妙龄女郎,她们或经历过一次失败的婚姻,尝尽生活中的辛酸苦楚(《我的前半生》),或从小的生存环境已将她们的灵魂扭曲,将爱情完全物质化,变成彻彻底底的拜金主义者(《喜宝》)。
《我的前半生》在亦舒作品当中非常具有代表性。在这部小说中,亦舒并没有像一般言情故事中的情节,在子君离婚后安排一个高大英俊的白马王子解救她于孤苦无依之中,爱情这种事物自始至终都不曾出现,就算在小说后半段出现的翟君(甚至连名字都不曾提及),也不过是子君觉得彼此合适的结婚对象。此时的亦舒已经“不谈爱情”,所有的爱情都是镜中花水中月,挑一挑捅一捅也就烟消云散,只有快快结婚,组成家庭才是正经事。
《喜宝》则是“不谈爱情”的另一种更极端化的表达。姜喜宝是商品经济飞速发展的香港投资时代的牺牲品,从小她的母亲就告诉她:“女儿,如果有人用钞票扔你,跪下来,一张张拾起,不要紧,与你温饱有关的时候,一点点自尊不算什么。”如此的生长环境和如此的教育,养成了她今后现实、拜金的性格,也让她偏离了正常少女对理想生存方式的普遍憧憬。她曾说过:“我希望有很多很多的爱,如果没有爱,我希望有很多很多的钱,如果没有钱,我还有健康。”少女喜宝将爱放在了第一位,但她直接跳过这个选项,童年和少年的经历使她有了不符合自己年龄的沧桑,她拒绝浪漫爱情的风花雪月。不管是子君还是喜宝,她们尽管外表光彩照人,内心却一直有着难以愈合的创伤。她们或是结婚,或是做别人的情妇,这两个看似天差地别的选择实际上殊途同归——她们选择的不过是一种利己的生存方式,然而无论哪一种生存方式,都与爱情无关。
二、对女性生存状态的关注
除了现实主义的婚姻爱情观之外,对女性独立自主地位的强调也是亦舒小说的一大特色。
中国是个典型的男权社会,男性被认为是社会的主宰和中心,男性以自身的利益为准则制定道德、伦理、法律等规范形成整套的文化体系来约束和控制女性。在由男人控制的等级社会中,妇女处于“他者”的地位,女性作为由男性定性和诠释的存在物体而存在。长时间处于从属的劣势地位,妇女们在其所属文化的社会制度中只是次要甚至并不存在的参与者。男性定义女性为弱势性别,女性需要男性的保护从而适应社会。她们被定义为“第二性”,自出生始便注定要压制自我意识,以男性的意愿为准则去生活。她们承担的是传宗接代的使命,是延续家族血脉的工具。女性一直生存在男性的精神欺压中,然而因为持续时间过于久远,又有制度和道德上的保护,这种压迫已不再是压迫,反而成为一种约定俗成的习惯。女性心甘情愿扮演着柔弱、依附于男人的角色,变成男女不平等制度下的牺牲者。
亦舒曾在杂文中写道:“有女孩子来问我,作为现代女性,应当争取什么,我说:先争取到经济独立,然后我才告诉你,现代女性应当争取什么。不做事的女人,没有光芒,没有工作美,不和节拍,对社会没有参与,伸长脖子等男人的施舍,不学无术,再动人也不过像一只小狗,跟她们谈争取是煮鹤焚琴。”
亦舒还塑造了一批努力靠自己双手生存的年轻女学生的形象,如《不易居》的石子和《故园》的夏铭心。亦舒通过这些个性鲜明的女子们,赞扬了新时期女性坚强独立、逆流而上的品质,由此,反观喜宝的失败结局,我们可以发现,只有真正获得人格上的独立,才能在生命意义的把握中取得最大限度的精神自由。自由固不是钱所能买到的,但能够为钱而卖掉,喜宝放弃自由与尊严以求得物质满足,她缺少的是石子、夏铭心以及唐清流等人“造命”的勇气。亦舒当然不是在她的作品中进行夫子式的道德传教,但她多少也流露出对喜宝一类人物的谴责和惋惜之情。诚然,爱情与物质并非井水不犯河水的平行存在,但将对物质的需求强调为一种最为必须甚至最为核心的存在本质,那无疑在夸大了物质作用的同时也抹杀了人之所以为人的特殊情感。
但是亦舒的作品并没有仅仅停留在强调女性自主意识的觉醒上,她对“娜拉出走”之后做了进一步思考,将笔触伸向女性在争取社会尊严、人格独立过程中面临的生存和精神困境。亦舒对这些沉浮于香港社会的女性给予了深切的同情,她用一支笔写出了衣着光鲜、自信耀眼的职业女性混杂着血泪的歌哭呐喊,表现着她们内心深处的极度痛苦。亦舒很少将自己笔下的女主角逼入绝境,她总是用怜悯、理解的眼光面对自己塑造的一个个在生活中历经艰辛的女子,这也使她的作品多了些温暖的人情味。对亦舒而言,对女性设身处地的宽容和认可是她小说创作的动力和根源。正是在揭示女性生存状态和精神痛苦的过程中,亦舒表现了她对现代都市女性的人文关怀,体现出一个通俗文学作家的社会责任感,这使她的小说价值远远超出了一般通俗言情作品,历时四十年仍不断被人研究和探讨。
当然,在亦舒的作品中也有一些显而易见的弊端,例如人物性格单一、对下层人民生活描写缺少说服力等等,这是亦舒缺乏生活经验所致。但是亦舒的作品依然是香港通俗文学作品中一颗耀眼的明星,她的敏锐、细腻以及社会责任感,都是其他通俗文学作家的楷模,同时,作为女性文学作家,她对时代女性的观照也发人深省,在女性文学史上留下了重要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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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徐悦雯,宁波大学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海外华文文学。
编辑:曹晓花E-mail:erbantou2008@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