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上玩乐，也要记得脚下安全

如梦令

西晋名士王澄出身于琅琊王氏，是真正的贵N代。他哥哥王衍是帅哥，更是名士兼权臣，好品评人物，领军时尚圈、政治圈、名士圈，对亲弟弟自然要拉一把，扶一程。

梟雄王敦是王澄的堂兄，能力、才情都不在王澄之下，但王衍金口一开，竟然把王澄品评为第一，王敦只是第三。不知王敦如何作想，反倒是王澄有点儿不好意思了，顾左右而言他：“哥哥你仙风道骨，只是锋芒太露啊。”王衍又绕回原话题，继续夸奖弟弟：“不如你淡泊洒脱啊。”

除了言语上捧，行动上王衍也大力推介弟弟。他是品评界的高手，然而他却尽量让弟弟多实践，弟弟品过的人、事，他绝不再品。因此，王澄在西晋高层的朋友圈里声名鹊起，很快有青出于蓝之势。

王澄也确实不负哥哥的期望。八王之乱，乱云飞渡，王澄站队有术，先是成都王的人。他劝成都王杀掉谮杀陆机兄弟的宠臣，以安人心。杀掉陆氏兄弟让名士圈大哗，成都王本就不安，见王澄这么贴心，便虚心纳谏，把那宠臣当替罪羊咔嚓掉。这样一来，王澄自然名声大振。成都王败后，王澄又成了东海王的人，还因才名被封为南乡侯、建威将军。

这是王澄最美好的时光，仕途、名气和钱财，该有的都有了。人生苦短，还不耍乐子去？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尤其是高品位的众乐乐，更不能忘记与朋友分享。于是，哥哥的朋友圈便被他信手拈来，广发请帖。风花雪月，宴饮清谈，和这些人打成一片，王澄的成就感一时爆棚。

不久，作为尚书的王衍又推荐王澄为荆州（今湖北荆州）刺史，堂弟王敦为青州（今属山东潍坊）刺史。荆州和青州物产富饶，又是军事要地，王衍此举自然大有深意：青州、荆州与京城成掎角之势，王氏家族的三窟已成，他足可放心了。

只是，对两个弟弟，王衍还是不太放心，临行前要考考他们：“两位贤弟打算如何治理地方啊？”王敦回答得很含糊、很抽象：“随机应变，哪能预设答案啊？”王澄则侃侃而谈，谈治理理念、谈具体方略，还不忘名言警句。一席话下来，王澄开心，王衍会心，众人欢心。顾盼生辉间，王澄丝毫没有留意到王敦的闹心。

去荆州赴任之前，王澄还做了一件颇有名士范儿的事。旷野中，北风萧萧，云朵飘飘，鸟巢随处可见。他一时性起，脱衣上树，要掏鸟窝。树干上，王澄专心掏鸟；树底下，前来送行的朝中要员担心仰望。这幅画面定格为王澄生命中一道独特的风景，也成了他日后结局的预演。

王澄到任后，还是名士范儿十足，懒于处理政务，只顾饮酒作乐，政务民生、流民作乱到了他这里，都不以为意。为敷衍上司，他干脆找了个人替他干活。有贼寇攻襄阳，王澄派使者向其他城池求救，谁知使者反被贼寇抓获，对方使计，让使者带回一个襄阳城被攻破的假消息。

得知消息，王澄很扫兴：城既然破了，还打什么？他便解散部下，打道回府。悲摧的是，不久，王澄就发现这是贼寇的圈套。但形势是他误判的，命令是他下发的，他又能怎样补救？他恼羞成怒，随便杀了个替罪羊了事，假装没有看见部下的失望眼神。

之后，流民闹事，王澄派兵讨伐。流民看打不过，要投降，王澄假装同意，却为了自己的利益，把俘虏都沉到江中了。如此出尔反尔，只逼得以杜瞍为首的更多流民造反。

局势已经危如累卵，可王澄一定要把名士的行为艺术坚持到底，照样神定气闲。他喝酒、清谈、玩投壶游戏，乐此不疲，屋里歌舞升平，祥和一片，哪管外面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后来，杜瞍闹得太凶，王澄看看不成样子，便派兵攻打。但他一直在饮酒作乐，从不抚恤部下，更不加强战备，部队早已与他离心离德，没有凝聚力、战斗力，哪能打得过杜瞍他们这些流民？不仅打不过，连几位属下也叛变了。

荆州待不下去了。而早在一年前，哥哥王衍已被前赵统帅石勒所害，王澄已经没有大树可依。茫然失措之际，未来的东晋元帝、现在的琅琊王邀他去担任首席军师。这个官职放在之前，王澄肯定看不上，但此时正值乱世，他还是将就了。

走到南昌，经过王敦的地盘，王澄心血来潮，想去看望堂兄。物是人非，王澄很是感慨，但多年的名士范儿作祟，他一张口就是玩世不恭的语调。王敦的火气霍地蹿了上来：这个堂弟每每都要压自己一头，朋友圈里如是，亲友圈里也如是，如今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落魄如斯，竟然还想压自己一头，真是自作孽不可活！要收拾王澄，王敦得给他安个罪名才是，私通杜瞍、屡次剿匪失败就是现成的借口。

王澄当了一辈子名士，最后以这样的罪名被糊涂处死。

王澄的悲剧是时代的悲剧——在西晋末年那个混乱的时代，把行为艺术混同政治美学，造成了王澄等众多名士的死；也是人性的悲剧——人和人之间充满隔膜、斗争以及倾轧，哪怕亲人也不例外；更是性格的悲剧——无论在哪个圈子混，都要悠着点儿，风头别太劲，以免激起人心深处的灰尘和渣屑。若只顾自己在树上玩得开心，不注意脚下的安全，迟早会登得越高，跌得越重。

编辑/葡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