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作电影《师父》中的情义色彩与武学文化
2016-07-11周鸿凯
周鸿凯
作为中国内地著名编剧、武侠小说家,徐皓峰可谓是中国艺术领域内独特的存在。上个世纪末一部《逝去的武林》开创了中国武侠纪实文学的风气之先,奠定了徐皓峰在当代武侠小说与武侠电影上的地位,随后由其同名小说改编的《道士下山》被陈凯歌搬上银屏,使徐氏硬派武侠小说风靡中国文学界与影视界。这位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的导师,终于在2011年执导了艺术气息浓厚的古装武侠电影《倭寇的踪迹》,斩获国内外多项影视大奖。2014年,徐皓峰一路高歌,凭借《一代宗师》荣获第33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编剧,对武侠的痴迷成就了他本人,也成就和彰显了中国武学文化。已然扬名万里的徐皓峰在动作电影《师父》中又一次讲述了武林传奇故事,其写实性的硬派武学再次震撼了中国影坛。在徐皓峰的眼里,武林世界并非是飞檐走壁、上天入地、玄而又玄,与传统武侠作品看重“侠义”精神不同,徐皓峰更着力渲染“武学”文化,将武侠电影中的特效和炫技剔除,留下最为真实的武林与武术。
一、《师父》:形式大于内容的武林传奇故事
影片《师父》所讲述的故事内容并不复杂,开头用寥寥数语交代故事发生的时代背景——民国年间的“武术之都”天津,南派咏春拳法传人陈识(廖凡饰演)试图在天津武术界开宗立派,为咏春小拳种博得一片天下,并将门派发扬光大以告慰师父亡灵,却不幸陷入天津武术界的泥潭中无法自拔。初来乍到的陈识背负着“咏春北上,弘扬武学”的门派使命,想要完成与八大武馆的正面交锋,从此在天津站稳脚,可天津各大武馆容不下外来人士,事情似乎陷入僵局。此时,恰好遇见天津武行正宗的领头老大——郑山傲(金世杰饰演),听取了郑山傲的建议,陈识决定不直接主动出击,而是隐姓埋名,寻找能够替自己踢馆的高徒,踏着徒弟的尸体达成自己的愿望。陈识内心深处并不想靠这种卑劣的方式完成使命,但这是天津武行的规矩,不得不遵守。哪知整个天津武行正逐渐被军界控制,早已经自身难保,就连武行正宗的领头老大郑山傲也认为“武馆必没落,前途在军界”,因此,陈识连同自己的高徒耿良辰(宋洋饰演)都被卷入了江湖的风云巨变中。
陈识在西餐厅里邂逅了妩媚坚决的天津女人——赵国卉(宋佳饰演),并迅速娶赵国卉为妻,隐居在贫民窟里,等待高徒的出现。街边小混混耿良辰因贪恋赵国卉的美色,误入陈识的生活领域,颇为偶然地成为了陈识最终要寻找的徒弟。耿良辰虽然学武目的不纯,却是练武的大才,接连踢馆,大胜而归,名噪天津城。另一边,耿良辰的成绩惊动了天津武行界的又一个老大邹榕(蒋雯丽饰演),一个英姿飒爽的武林操盘手,将天津武行紧紧握在股掌中的保守派代表,邹榕的出现将事态引向了极端方向。影片《师父》展现的并非是某一个英雄侠客式的人物,或者某种绝世剑术拳法的传承,而是一部传奇武林的史诗,是民国时期礼崩乐坏的天津城中,商界、军界、武界之间的一场较量,武行界正面临着时代浪潮的吞没。
徐皓峰在叙事过程中,将形式刻意放大,淡化故事情节和内容,把故事内容打碎后融进变幻多端的形式之中,最终由观众自己进行整理,才可以将故事串联起来。比如,陈识在与妻子生活了一段时间之后,才在一次与对手的交锋中,讲述了自己的身世来历。随着身体动作的张弛引出故事的脉络,化内容于无形。邹榕的背景、郑山傲的地位,军界人士林希文(黄觉饰演)不择手段的目的等都是靠外在的形式展现出来,或者是角色之间的平淡对话,或者是侧面的介绍烘托,形式在影片中的力量远远大于内容。总体来看,这部电影的语言和对话相对较少,导演用形式的繁复和花样营造一种神秘感,审美的陌生化将作品与观众拉开了距离,观影的直观感受不是对故事内容的津津乐道,而是形式给人带来的感官上的冲击,包括对中国武术精神的感悟,对小拳种几近绝种的危机意识,对时代交替政权更迭下各方力量的各怀心思的理解等。就武侠片而言,动作设计是影片的最大支撑,身体语言表现出的情感成为推动故事向前发展的动力,那么,身体语言势必会以庄严的形式感充斥整部影片。如《师父》中那些近距离的格斗、厮杀、拳击、剑术都代表着一种无声的叙事,以最佳状态的艺术形式渲染影片的情感氛围,延展着情节内容。
二、 掩藏在刀光剑影下的浓重情义
大凡武侠作品中的英雄人物,无不是一副侠骨柔肠,在刚毅硬朗的外表和飞扬勇决的气魄下,跳动的是一颗柔软的心。中国武术讲求的“情”和“义”在《师父》中都得到了很好的彰显。身为南派宗师的陈识,在国破家亡的背景下被迫流浪南洋13年,回来后家族毁灭,师父驾鹤西去,无论是对家族还是对门派,他都没有尽到责任。因此,陈识的出场就带着冷漠、厮杀、无情,他肩负着门派的全部未来,为了完成使命、重振家族和门派,几乎无所畏惧、不择手段。演员廖凡强健硬朗的外形,以及扎实的演绎功底充分塑造了一位江湖风云人物,将陈识彼时彼刻的状态驾驭得游刃有余。随着电影情节的推衍,陈识于刀光剑影中显露出了他的侠骨柔肠,其“情”与“义”的浓重色彩在妻子和徒弟身上得以体现。
新旧交替转换的天津城,随处可见风格优雅的西餐厅,陈识与妻子赵国卉就相识于这样的一家西餐厅,陈识对赵国卉一见钟情,经人帮忙进行说亲,二人最终结为连理。影片在二人相识到结婚这一过程的叙事中毫不拖沓,练达地完成了铺垫任务。师娘赵国卉深知这场婚姻无非就是一场生意,所以在结婚当天就将金钱摆在台面说明,与陈识一同前往贫民窟,配合着陈识周密的计划。理性告诉师娘赵国卉,不过问、不干涉陈识的任何事情,直到陈识收街头混混耿良辰为徒,邹榕上门问罪,师娘赵国卉的情感力量得到喷发。她大发雷霆,将陈识以娶她为妻进行掩护的事实揭开,并愤然离去。在这里,师娘没有控制好自己情感,情字最终还是战胜了理智。而陈识也在与天津武行为敌的情形下,将所有家产交与妻子,劝其外逃,以保证她的安全。陈识一样动了情。暖流的偶然飘过使原本压抑沉重的叙事基调出现了一丝明丽温暖,冷兵器和暴力填满的电影终于还是通过“情”字平添出人文色彩。
徒弟耿良辰,是陈识为了在天津开宗立派而选择的一颗棋子,一个暴脾气、充满痞子气的车夫,街头小混混,也是与陈识有情义纠葛的又一关键人物。天津城武行的规矩是,踢馆成功八次的人,将对决整个武行界的领头老大,无论成功与失败,此人都要被逐出天津城,但是为了表示对其武术的尊重,其师父可以在天津武行界立足。这就是陈识之所以选择收耿良辰为徒并教给他真功夫的原因。毁掉一个武术天才,成就一个门派,耿良辰的命运早已被无情操控,他成了不折不扣的替死鬼。因觊觎师娘美色而拜师学武,心术不正,本该死不足惜。可耿良辰却为了气节选择慷慨赴死,成为为师父卖命踢馆的义士。师徒在经历了“生死劫难”之后,感受到对方对武学精神的坚守,对个人气节的看重,生出难以割舍的情义来。耿良辰原本只是陈识实现江湖梦想的一个工具而已,没想到徒弟对使命的坚守让他难负真情。
诚然,儿女情长与情义纠葛不是徐皓峰架构影片的最终目的,但是陈识在实现武林梦想的路途中,偶然产生的对妻子的爱意,对徒弟的责任,已经融入到他复兴家业、重整门派的宏大愿望中。影片不可避免地被涂抹上了浓重的情义色彩。
三、 动作和力量支撑起的中国武学文化精神
与传统中国武侠作品的飞檐走壁、惩恶扬善、出世归隐相比,徐皓峰强调的是一拳一脚都落到实处的硬派武学,动作敏捷、别开生面,突出外在的力量感,极力表现男性的暴力和坚硬。但同时,徐皓峰的文人身份,又决定了他将道家思想、武学精神、电影艺术结合起来,使他构建的武林世界多了一份人文情怀。所以,徐皓峰眼中的武学文化是“文人”与“武师”视野下的综合体,在拳脚力量制造的血雨腥风中,行走的是一批有着绅士风度做派的绅士武者。总体来看,徐皓峰在《师父》中坚守的武林文化体系是力量、气魄、造型、美感,人文气息与武学基底共同营造出的武学文化世界。
影片《师父》最大的特色就是写实,这也是徐皓峰一贯的创作风格。写实最直观的表现就在于描写的是现实世界的现实武人,用真实有力的武术动作完成叙事,而不是靠幻想去刻画人物,他构建的武林世界、塑造的武侠人物以民国时期天津城武行界的真实范本为载体,着力描写武人的真实生存状态,为近代武馆的逐渐衰落吟唱了一首挽歌。影片中的主人公陈识,武行老大郑山傲,踢馆八次成功的传奇人物耿良辰等,其实都是市井凡人,与平常人相比,不过就是长期进行武术训练,懂得拳法和剑术,无他。那么,这样的写实风格决定了影片拍摄手段的真实,不用威亚和特效技术,全凭真刀实战的演出。体验派演员廖凡在影片拍摄之前进行了长期的武术训练,甚至包括女演员宋佳都难逃必要的武术练习,可见,徐皓峰思维意识中那真正意义上的武学文化与以往武打片的重要区别。武林豪杰不是快意恩仇、快活驰骋的侠客,而是存有私心和阴谋的普通人。
硬派武学的理念决定了《师父》中武打动作的精炼,人物设置的强硬风范,缺少了传统武侠片的浪漫主义色彩,更多了一种刚硬、直接、甚至是悲壮。当徒弟耿良辰肚子上插着两把尖刀仍然在荒野中奔跑时,当军界人士林希文打败了自己的师父郑山傲,完成所谓“谢师礼”时,当作为师父的陈识仓皇而逃时,悲壮的气氛笼罩着影片,导演毫不掩饰地将残酷的现实示众,冰冷的武器和充满野性的拳头击退一切浪漫与柔情,使影片自始至终充斥着一种难以释怀的悲情色彩。敏捷的动作和强硬的力量是支撑徐皓峰武学文化体系的两个重要因素。
结语
影片《师父》将视角放在礼崩乐坏的民国时期,实质上是在慨叹武学的没落,小拳种咏春最终还是难以避免地走向末路,令人谓叹。当陈识乘坐的火车呼啸南下,汽笛声逐渐远去,一个时代终将成为过去,武行势必走向凋零的命运。徐皓峰用丰富的外在形式完成了影片的叙事,并将微妙的情义变化渗透到冷漠的刀光剑影中,最终用动作和力量完成了其武学文化体系的建构。总之,这部影片的经典性仍有待于进一步的探索和挖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