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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献与图像中麈尾的功用和形貌

2016-07-11梁晓敏华东师范大学艺术研究所上海200062

齐鲁艺苑 2016年1期

梁晓敏(华东师范大学艺术研究所,上海 200062)



文献与图像中麈尾的功用和形貌

梁晓敏
(华东师范大学艺术研究所,上海200062)

摘要:魏晋南北朝时期,麈尾成为士大夫谈玄论道所使用的必备器物。但是由于麈尾实物的残缺对于其面貌一直争论不休。同时期关于麈尾的文献记载不在少数,本文通过其图像与文献材料的梳理、对照,分析麈尾这一器物的功用,推断它的形貌,进而论证其作为人物道具在图像中的作用。

关键词:麈尾;魏晋南北朝文献;功用和形貌

麈尾是魏晋时期士人谈玄论道的代表器物,但是由于年代久远,实物残缺,对于其究竟是何种面貌、有何种功用一直没有统一的意见。

虽然麈尾盛行于魏晋但是其产生的年代可能要稍早一些。在汉代墓室壁画中可见墓主人手有树叶形状的持物,这种类似扇子形状的手持和另外一种蒲扇形状的手持同被认为麈尾。另外还有一部分学者认为麈尾应该是拂尘样式,这种拂尘样式的持物在印度药叉女(图1)手中也颇为常见。但仅就这两种样式,研究者仍旧出现不少的分歧:一些学者认为麈尾乃应该是拂尘的样式,如孙机先生认为:“驼鹿的尾巴较长,古人将其尾巴加在柄中,制成一种类似拂子之物,就叫做麈尾”[1](P83—86);也有研究人员认为麈尾可以分为两种,一种轮廓像蒲扇,另一种是居士偶尔手中拿着的一柄顶头有一缕毛的麈尾[2](P37—46);当然认为麈尾不应该是拂尘而是“麈尾扇”的也不在少数[3]。在错综复杂的争论当中,究竟麈尾是什么面貌又起到什么作用一直未有答案。为了解决这个实际的问题,本文避开这些争论,从魏晋及相近时期文献中,找出麈尾的真实功用并由此推测形貌。

图1 孔雀王朝药叉女

图2 洛阳朱村东汉墓墓主夫妇宴饮图

因为麈尾盛行时间为魏晋南北朝时期,所以将相关文献资料的查找固定在这个阶段。在相关南朝史料中,关于麈尾的记载不少:《晋书》9处、《南史》11处、《宋书》2处、《南齐书》7处、《梁书》2处、《陈书》3处、《世说新语》7处。由于材料篇幅过长,更有重复之处,便不一一列举。从这些古文献中我们可以总结出关于麈尾的五点功用:

1.麈尾多为个人闲常使用的名流雅器,并且成为一种身份的象征。名士经常手持麈尾显示自己清淡雅玄的精神气质。《世说新语·容止》载:“王夷甫容貌整丽,妙于谈玄,恒捉玉柄麈尾与手都无分别。”因为麈尾所承担的重要的精神寓意,所以也成为赠送名士,赞扬其气度品质的重要器物,以致有“后主在东宫,集宫僚置宴,时造玉柄麈尾新成,后主亲执之曰:‘当今虽复多士如林,至于堪捉此者,独张讥耳。’”(《南史》)因为麈尾这种和名声地位等同起来的特殊性,一方面有“浚遗勒麈尾,勒伪不敢执,悬之于壁,朝夕拜之”(《晋书》),另一方面也造成“开《老子》卷头五尺许,未知辅嗣何所道,平叔何所说,马、郑何所异,《指例》何所明,而便盛于麈尾,自呼谈士,此最险事”。正因为麈尾这种特殊性,反而造成人们对其追求的普遍性,并且使得一时间名士真假难辨,拿麈尾装模作样之士大有人在。

2.谈玄论道是魏晋时期一大景观,麈尾常用作在清谈中区分主、客关系。阐述问题的是主,进行问难的客,麈尾通常是主人的标志,当双方辩论激烈时就会在双方之间传来传去。如《世说新语》所载:“孙安国往殷中军许共论,往反精苦,客主无间。左右进食,冷而复暖者数四。彼我奋掷麈尾,悉脱落,满餐饭中。宾主遂至莫忘食。殷乃语孙曰:‘卿莫作强口马,我当穿卿鼻!’孙曰:‘卿不见决牛鼻,人当穿卿颊!’”双方在激烈争论中甚至将麈尾来回抛掷,结果将麈毛飘落到饭上。倘若将麈尾让与对方,则意味着主讲人放弃自己的位置表示对客的倚重。

3.魏晋时期,儒、道、玄三教合一,名士们不仅生前饮酒服药长啸山林,生活好不畅快;道教对于生死轮回的观点,超越肉体追求灵魂的飘逸也使得一直被名士使用的麈尾充当起引魂的道具。《南齐书》载:“建武四年,病卒年五十四。遗令建白旌无旒,不设祭,令人捉麈尾登屋复魂,曰:‘吾生平所善,自当凌云一笑。’三千买棺,无制新衾。左手执《孝经》、《老子》,右手执小品《法华经》。”

4.魏晋时候条件恶劣尤其是连年征战,由于尸体等来不及处理而产生的蚊蝇也使得麈尾充当起祛扫蚊蝇,消暑解热的功能。晋王导《麈尾铭》这样说:“勿谓质卑,御于君子。拂秽淸暑,虚心以俟。”这也许就是以往大家将麈尾论断成为类似拂尘的原因,但是拂秽尚可,淸暑则就很难实现了。而且这种淸暑不仅是生理上的清爽,也是拂去凡尘扰乱的一种自我慰藉。

5.另有《晋书》记载:“初,曹氏性妒,导甚惮之,乃密营别馆,以处众妾。曹氏知,将往焉。导恐妾被辱,遽令命驾,犹恐迟之,以所执麈尾柄驱牛而进。司徒蔡谟闻之,戏导曰:‘朝廷欲加公九锡。’导弗之觉,但谦退而已。谟曰:‘不闻余物,惟有短辕犊车,长柄麈尾。’导大怒,谓人曰:‘吾往与群贤共游洛中,何曾闻有蔡克儿也。’”可见麈尾能够有赶牛车的作用,但是绝不是合适的使用方式。邹清泉认为麈尾有三种功用,是将一、二功用合为谈玄作用,且没有第五种。[4](P77)

从这些功用中,有几点值得我们思考。作为麈尾使用的主人公除名士还多提及“道人”“道士”“贫道”(在魏晋时期,僧侣、道士称呼混杂,都称为道人)并常诵《老》、《庄》;同时亦有“孝秀性通率,不好浮华,常冠谷皮巾,蹑蒲履,手执并闾皮麈尾,服寒食散,盛冬卧于石上。博涉群书,专精释典”;且后主在开善寺“取松枝,手以属讥,曰:‘可代麈尾’”。由此可推测,麈尾的使用渗入佛道,或者可以说魏晋时期人们对于佛、道的信仰区分不大,甚至处于混杂的状态。由于麈尾贵重一般难以寻得,所以会有以枝代麈;同时麈尾质地也极为讲究,有玉柄、犀把、闾皮等。我们可以猜想,麈尾不是拂尘也不是扇子但是又兼具着两者的作用。唐初《艺文类聚》卷六十九所引晋陆机《羽扇赋》说:“昔楚襄王会与章台之上,山西与河右诸侯在焉。大夫宋玉、唐勒侍,皆操白鹤之羽以为扇。诸侯掩麈尾而笑……”分明可知麈尾和羽扇是不能完全等同的。日本正仓院藏有几柄(图3),数目和年代虽没有统一的答案,但肯定的是应是麈尾流行时期的产物。[5](P205—209)其样貌是“圆上天形,平下地势”类似蒲扇,长柄配以麈毛。这种形制和南朝陈徐陵《麈尾铭》对麈尾的描述(员上天形,平下地势)是极为相符的。很多学者认为魏晋南北朝时期墓主人手持体型略小的桃叶形为麈尾,但是从文献记载麈尾引魂、赶牛车的功用来看,若为小件,实难实现。

图3 日本正仓院藏塵尾 图片来自:王勇《日本正仓院麈尾考》

相较于南朝颇多关于麈尾的记载,作为大量发现维摩遗存的北朝,不论是《北史》、《魏书》、《周书》中都没有提到与麈尾相关的记载。仅在《北齐书》中有一则记录;《艺文类聚》在引陆机《羽扇赋》中南北用扇区别中提到过麈尾。由此可以猜想,麈在北方并不多见。范子晔中认为麈应该是麋鹿“麋之大者曰麈”,[6](P134)为我国特产,是一种珍贵的尾长、喜水的温带兽类,又被称之为四不像。而野生的麋鹿一千多年前灭绝,此时正是五代宋初之际,应和之前捕杀有关。魏晋时期就有捕杀之风为的是用尾毛,而到了唐代则是吃肉。一方面麋本身的习性,再加上南朝的捕猎,使北方难以得见麈以及麈尾也是有可能的。

名士手持麈尾谈玄的风采已不得观看,但是维摩诘持麈与文殊论辩的形象在北朝石窟中多有表现。《维摩经》中并没有关于维摩手持的任何记载,因而维摩一派名士模样多半是佛教传入中国后本土化而为。云冈石窟早期维摩诘手持多为桃叶形(图4),到后期以及龙门石窟中多为上圆下方的蒲扇型(图5)。且不论维摩造型还是服饰穿着皆有南方意味,有可能为南方工匠所做。此时正值南北文化持续交流时期,从这样一个转换时期的前后对比来看,我们可以假设,北朝对麈尾的认识和使用只是因着南传而来加以注意且有滞后性,虽然雕塑遗存多有遗留但并没有完全起到麈尾在南朝时期的作用。

图4 云冈第7窟维摩诘、文殊造像线描

图5 龙门石窟宾阳中洞东壁维摩诘造像线描

随着时代的推移,麈的逐渐灭绝,麈尾的使用渐渐淡出人们的生活,扇子、拂尘等逐渐取代麈尾成为日常名士使用的器物。虽然在生活中,难有麈尾实物,但是在图像中麈尾一直得以流传,它伴随着维摩诘形象一直出现在许多画面之中。除了北朝时期云冈、龙门石窟,手持麈尾的维摩诘图像也大量出现在敦煌莫高窟中,而且成为唐代敦煌造像的典型形象。

图6 敦煌103窟维摩诘壁画

唐代所见维摩诘形象颇多,但是这时已经不再是“清羸示病之容”,而多是昂扬奋发的和文殊辩论的人物神情。敦煌103窟所画是已知比较著名的维摩诘造像形象(图6)。此时的维摩诘不再是青年模样而是满脸胡须并有皱纹的中年成熟男子。此图还有魏晋时期的痕迹,维摩诘身着宽松长袍,外衫随意地滑落下来,似若随意地坐在榻上,脚掌向上,目光灼灼透露出机敏睿智的人物形象,一手抚膝,一手持麈尾。虽然莫高窟中出现过很多关于维摩诘手持的形象,但是此处和上述文献并龙门石窟中流行的麈尾皆为“上圆下方”的样式。

维摩诘图像差不多流行到北宋时期,如李公麟的《维摩演教图》(图7),整个图像样式和魏晋时期已经有了一定出入。此时的维摩诘成为白发长须,精神矍铄的老者形象。所使用的榻也比魏晋时期更加宽大;几由前凭变成后凭。和魏晋时期的风流、唐代时期的威严相较,更大的差别是整体气度上已经流于柔美。所画虽然华丽但是再难见作为一个引领辩论的领导者的昂扬风姿,拿着的麈尾也很难看出当时的高谈阔论的风采,只能作为一个道具偶然挥扇一下。

图7 李公麟维摩演教图

我们很难说,是否因着维摩诘图像的消失使得麈尾再难进入人们的视野当中。但是不得不说,伴随着彼时维摩挥麈笑谈,曳曳生姿的人物形象跃然纸上,而作为名器的麈尾,随着一个时代的风流也被人所关注;又随着那个时代的消失也逐渐被淡忘。但是一个时代的人文精神是不会就此消失的,麈尾所代表的的名士精神也会依旧存留在后世的心中。

参考文献:

[1]孙机.羽扇纶巾[J].文物丛谈,1980,(3).

[2]杨森.敦煌壁画中的麈尾图像研究[J].敦煌研究,2007,(6).

[3]王钰.“麈尾”辨惑——“麈尾”是羽扇还是拂尘?[J].徐州师范大学学报,2000,(2).

[4]邹清泉.维摩诘变相研究[D].中央美术学院,2009届博士论文。

[5]王勇.日本正仓院麈尾考[J].东南文化,1992,Z1.

[6]范子晔.论麈尾——六朝的名流雅器[J].中国文化(第十七、十八期),2001,Z1.

(责任编辑:刘德卿)

中图分类号:J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236(2016)01—0082—03

doi:10.3969/j.issn.1002—2236.2016.01.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