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里种一株长青树
2016-07-09吕高排
吕高排
我想我是来对了地方。
从西山森林公园一路走来,我一个人到了这个人迹罕至的去处。尽管是清明,几乎所有的人,到了这里戛然止步,折身而返。于是,这里最大的喧嚣,是露水低落的声音。
墓地,一片静寂的墓地。它躲在森林公园不起眼的一角,就像千年古树上一片小小的树叶,微不足道。
它又像一个细密的丝网,将整个城市悄然过滤。除了青草的清香和泥土的芬芳,毫无杂质。
我的脚步不听使唤地向前迈动。宁静的氛围时常让我错以为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明明很好的天气,突然就变了脸。很快,有雨滴泪珠一般掉下来,清凉地滑过脸颊。苍翠的松柏愈发精神,静默地矗立着,一言不发。在墓碑潮湿的阴影里,蜗牛铺出了银色的带子;俏皮的蝴蝶展开翅膀,像老婆婆悠闲地摇着蒲扇。雨滴轻轻地落在墓碑上,如一双温柔的手,抹去淡淡的尘翳。字迹更加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使顾城诗意迸发的地方,似乎就在这里。我凝视着一块块墓碑,默念着名字和题字,没有一点儿恐惧,只是眼泪不断地往外涌。也许他拥有人人羡慕的容貌,博览群书的才学,挥之不尽的财富,强大的内心;也许她丑陋邋遢,大字不识,算不清账目,是一个卑微的蚁族。
可这一切,又有什么重要。在这里,大家找到了共同的终点。这就是人,一辈子无论经历过什么,无论曾经多么美好或者痛苦,无论是什么身份,什么性别,什么年龄,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静静地休憩在这里。
不禁想起威廉·福克纳在《喧哗与骚动》中的话:不是要让你记住时间,而是让你可以偶尔忘掉时间,不把心力全部用在征服时间上面,因为时间反正是征服不了的,这个战场不过向人显示了他自己的愚蠢与失望,而胜利,也仅仅是哲人与傻子的一种幻想而已。
是啊,每个人的一生都在演绎一幕又一幕的戏,或真或假,或长或短,或喜或悲,你在这场戏中扮演那个我,我在那场戏里扮演这个你,各自微笑,各自流泪,一场戏的结束意味着另一场戏的开始,所以我们不必过于渲染昨天。还是林徽因说得好,你记住也好,你忘了也罢,生命本是一场轮回,来来去去,何曾有过丝毫的停歇。
徘徊在一块块高大的墓碑旁,我似乎在和一些昔日的旧友叙旧。我想,这里应该是破除执著最直接的地方。那些流水般的日子,我们追名逐利,我们向往尊严,我们渴望崇高,却忽略了身边的风景,忽略了人性的本真,就这样匆匆忙忙地走到这里。歇歇脚吧,停下来笑看风云,坐下来静赏花开,沉下来平静如海,定下来静观自在。清晨坐拥的那一米阳光,春日里那含苞待放的花朵,冬天里飘落的第一片雪花,都是美好;柴米油盐的平淡,孩子的一个笑脸,朋友的一声问候,夜深回家为你亮着的那盏灯,都是幸福,拥有一颗感恩的心就会幸福快乐。
人生本来就是一只皮箱,需要用的时候提起,不用时就把它放下。我想,落叶终究要离去,因为泥土是它的故里,果实终究要成熟,因为秋天是它的季节,每一个结束,都是一个新的开始。既然所有人都是人生场景中的过客,既然姹紫嫣红的春光也抵不过四季流转,那就在心里种一株长青树吧,让它枝繁叶茂,让它葳蕤成阴。
我想,我是选对了对方,我终将憩息在这里,享受宁静。从墓地走来,我更加坚定地相信,我们无需不辞辛劳去追寻什么永远,活在当下,认真做每一件有意义的事,去每一个与自己有缘的地方,看每一道动人的风景,珍惜每一个擦肩的路人。
唯此,短暂的人生才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