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县的抗日救亡文化
2016-07-08何浩深
何浩深
容县民间的抗日文化与行动
种子入地会发芽,
仇恨入心会生根。
不把鬼子消灭尽,
海水也洗不清心头恨!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这首抗日救亡诗就写在广西容县我家南边的外墙上。后来,到了20世纪80年代,当我主编中国民间文学集成——《容县民间歌谣集》的时候,从家乡几位老先生口中,陆陆续续搜集到许多这些流传在容县民间的珍贵的抗日民歌。
容县民间常演出采茶戏作为娱乐,在那个抗日年代,唱采茶戏的“茶公”“茶娘”(男女演员),都会在唱古装戏前,先唱《抗日采茶歌》。据当时1987年已78岁的容县石头乡上峒村的潘翥轩老人回忆:采茶戏的歌词内容会从“一月”唱到“十二月”:
“正月梅花开几多,且唱同胞杀敌歌。
四月蔷薇处处开。日本飞机日日来。房屋炸成瓦烁地,同胞避难叫哀哀。
五月龙船“鼓咚咚”,敌人枪炮“轰隆隆”。同胞惨死知多少,天地可穷恨不穷。
六月天时热气来,沦陷居民实可哀。妇女被奸还杀死,老人孩子被活埋。
八月桂花满树黄。汉奸想死发颠狂。贪钱通敌来侵占,大家千万要提防。
九月佳节是重阳,国难当头要自强。再不同心来救国,国亡会贱过牛羊。
十一月来渐有霜。猛冲杀敌敌慌忙。四方八面包围住,不留一个杀精光。
……”
还有,当时在容县各处流行的各届杀敌歌。《农民杀敌歌》:“放了锄头放了镑,问君为乜咐(方言:为什么这么)匆忙。传闻日本鬼子到,回家拉枪守村庄。”“看见日寇气冲天,提起枪头瞄准先。发炮一声正打中,使但(方言:他)惊散似云烟。”《工人杀敌歌》:“近年打铁得捞捞(方言:挣得钱),打有斧头打有刀。日本鬼儿来到此,老夫一斧断但头。”“码头搬运度生涯,日本鬼子竞犯来。拧(方言:拿)起扁挑(方言:扁担)打过去,要但一命叫哀哉。”《商人杀敌歌》:“卖了绫罗得了钱,得钱至紧(方言:最重要)买枪先。家庭店铺哥哥理,我去当兵把敌歼。”《学生杀敌歌》:“跨马提枪上战场,些许倭寇勿称强。莫道白面书生弱,枪声连发打穿肠。”
据中共容县党史办所编的《中国共产党容县历史》(广西人民出版社)54页载:“容县当时的救亡歌剧社的活动非常活跃,杨谨昌社长和杨益昭(中共地下党员)和周任寰、何抱生、封祖海、封祖灏、覃恩桐、陈成图、梁文歧等人都是积极分子。演唱的抗战歌曲有《中国不会亡》《我们在太行山上》《卢沟桥之歌》《游击队之歌》《流亡曲》(即《松花江上》)《保卫广西》等,演出的剧本有《放下你的鞭子》《凤凰城》和自编自演的抗日剧《八百壮士》《冲出去》《抗日血》和《不做顺民》。”歌剧社的演员们还步行到石寨、十里和杨梅(离城25公里)六王(离城35公里)为农民演出。此外,当县城华灯初上时,吴家宜、张茨敏、刘玲玲等广西学生军中的中共地下党员就到各家各户散发印好的抗日歌曲小传单,并抄成海报,教群众传唱,深受民众欢迎。
抗日募捐活动亦经常在宣传后进行,各界人士一一到新筑的献金台上募捐。有一次,南洋著名侨领崔有(年迈回国定居)带头捐了一大袋银元,桂系上将黄绍竑的夫人当众摘下身上的金项链和金耳环当实物捐出。那次收到的捐款、捐物共折合法币9440元。
当时。还有一位写抗日诗歌的黄晖猷,他曾出版了抗日诗集《落叶集》,可惜已失传。1956年,他在容县中学教书,在《大众报》(《玉林日报》前身)上登广告,想找回此书。未果。
中国的抗日歌曲在东南亚的华侨中广泛传播,许多容县籍的南洋劳工都会唱“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大刀进行曲》)。在广西的侨胞中,侨领大多是容县人,他们发动侨胞为中国的抗日军队募捐,募集了大笔经费,还定出:每月扣出三天工资,捐给抗日部队作为反侵略经费。
当年从广东、福建、广西走出去的侨胞,把中华大地敬奉的信仰也带到了南洋。当时。南洋当地只有佛教(泰国)、伊斯兰教(马来亚),我们的华侨就在南洋建筑了60多座关岳庙,供奉关公和岳飞神像。目的是要继承关云长的忠义精神和岳飞精忠报国的精神。热爱中华。通过对爱国、忠义文化的传播和传承,许多华侨在国难发生时,纷纷回国参战,许多容县籍华侨在抗战中英勇牺牲。当时,世界支援中国抗日物资的惟一的运输线是滇甸公路(从缅甸通云南),于是,约有3000名会驾驶技术的东南亚侨胞子弟开着家里的汽车或募捐到的汽车。到甸滇公路参加机工大队。为支援中国抗战运送物资。其中,有1000多人死在日寇的炮火下或死于车祸及恶性虐疾。当中有不少就是优秀的容县儿女。
容县抗日将领用爱国主义文化教育士兵
1932年,东北锦州沦陷后,日本成立了伪满洲国。后入侵山海关。1933年元旦后。驻守这里的是国民党五十七军军长何柱国。何柱国(1897—1985),出生于广西容县,早年就读于黄埔陆军小学第五期,后任国民党陆军中将,东北军将领。第五十七军打响了长城抗战第一枪。以不足一个团的兵力与强敌殊死拼搏,毙敌400多人。在战斗中有一个营几乎全部壮烈牺牲。何柱国平日常用爱国主义文化教育士兵。五十七军的口号是:
“以最后一滴血。为民族争生存!
以最后一滴血,为国家争独立!
以最后一滴血,为个人争人格!”
每一句都像诗一般的警句,气壮山河、掷地有声。1935年,何柱国调任骑兵军军长,西安事变后他和八路军关系很好。拥护中国共产党于关和平解决西安事变的正确主张。贺龙将军曾送给骑兵军100本毛泽东的《论持久战》,何柱国召集团级以上的干部,认真学习此书。
1939年9月29日。延安《新中华报》头版载:“本市特开欢迎晚会。欢迎何柱国军长……”“毛泽东主席致欢迎词:今天开这样一个盛大的晚会,欢迎……首先是两年多来在前线英勇抗战、劳苦功高的何柱国将军……”当晚,毛泽东和何柱国共同观看了《黄河大合唱》的演出。“风在吼,马在啸,黄河在咆哮”,团结一心的抗日军队正是淹没敌人的滔天巨浪。
后来,骑兵军调到江南,何柱国和新四军彭雪枫部的关系相处得也很好。当时周边有一批汉奸汪精卫的伪军,在中共地下党员葛佩琪(打入国民党内当上了少将)的协助下,他派部属前去策反,用忠义的传统文化,晓之以理,让3个师的伪军反正,回到了抗日队伍。其中有一部分人还加入了新四军。
容县的一批抗日名将也善用爱国文化宣传动员群众,在1939年的广西昆仑关大血战中,当时的广西省主席黄旭初(容县人,上将)负责后勤。他动员了从南宁到宾阳的农民。家家户户为上前线的中国士兵每人做一袋粽粑、每人做一对军鞋(布鞋),还动员家家户户把门板拆下来,为受伤的中国战士做担架。更可贵的是有对新婚小夫妻还把新床单拆下来,用缝纫机将两边缝起来,穿上两根竹杆,为重伤员当软担架。
凌压西中将(容县人)带的一七六师在安徽,打仗特别勇猛。当地民谣:“要吃鬼子肉,就要一七六。”说起来。凌压西中将在战斗中还有一个“绝招”:淞沪会战时,凌压西来到敌我双方反复争夺的阵地,吩咐士兵挖战壕的深度要没过人的头顶。可是头不露出来怎么打仗呢?他对士兵说,我发给你们每人一条板凳,加高身体,你们就站在板凳上作战。果然,战斗打起来了,中国士兵在消灭了一批日军有生力量后,奉命撤退时一并把板凳带走,当日军攻入我军阵地后,进入没过头顶的战壕,阵地前后什么也看不见,想填土又没工兵铲。一七六师攻打回来时,爬出战壕的日军轻而易举成为活靶,缩回战壕的也被我军用手榴弹炸死在坑里。
容县出了80多个上将、中将、少将,他们用文化教育士兵(包括孙子兵法)打日本鬼子的例子还有不少。在此不一一列举。
喜爱诗词的容县将军和士兵
在抗日军队新桂系的三十一军一三五师当师长的苏祖馨(中将,容县人)参加过台儿庄血战,获记大功一次,接着扼守平靖关和日军精锐的矶谷师团血战七昼夜,又歼敌1200人,又记大功一次。当他升任四十八军军长时,1942年,放牛娃出身的李本一(中将,容县人)成为他一三八师的师长。1942年12月18日,指挥过屠杀南京30万中国军民的元凶之一,日本南方军参谋长、指挥着23万日本兵,配合山炮、野战炮、坦克作战的第11军团军团长冢田攻大将,坐飞机飞越安徽大别山上空。被一三八师该师四一二团三营九连的士兵用8台重机枪击落。一团火光坠地。当时阵地上一片欢呼:“打中了!”“日本兵变烧猪了!”“你去阎罗王那垓(方言:那里)报到吧!”后来这些士兵们得知被自己打下来的是侵华日军最高军阶——上将冢田攻时,更是高兴。当时,日本制订了进攻重庆的“5号作战计划”,如果冢田攻活着就会指挥他23万人的凶狠成性的日军第11军团直扑重庆,那中国就危险矣!他死了。这罪恶的5号计划也就彻底流产了。
士兵们心花怒放,胜利庆功时。有个容县籍士兵提议:我们广西人爱山歌,不如庆祝也用山歌来助兴,于是那个士兵唱了起来:
“猫见老鼠就要追,
毒蛇咬人就要捶;
冢田攻贼就应杀,
红薯落灶就该煨!”
有一个重机枪手是玉林人,他接着唱:
“复仇子弹似墨飞,
敌机当纸我写诗:
做坝要当拦江坝,
当兵我要学岳飞!”
桂林籍士兵接着唱:
“骑虎不怕虎上山,
骑龙不怕龙下滩;
昨日烧死冢田攻,
明天踏平富士山!”
一时间,欢声四起,“好不好?妙不妙?再来一个要不要?”大长了士气。
师长李本一知道了,他想:这群下属唱得真好,我当长官的也要与下属同乐。他想写首诗,想像岳飞的《满江红》,写得豪迈一点,于是写了《富春突围》:
“富阳一战最伤悲,
眼看同胞血肉飞。
万马奔腾无去路,
钱塘江上几人回?”
后来觉得这样的语句太沉痛,应写得阳刚一点,就改成了《富春之战》。不久,突然有盟国的记者们采访。他毫无准备。当记者问广西军队打仗为何那么英勇?他突然解开上衣展露满身伤疤,记者们惊呆了。他的文书就对记者说:“伤疤像中国的象形文字。形象生动又内容深刻,长官的举动是说只要有不怕死的决心就能勇往直前。”接着记者们问李本一有没有写过抗日诗?他随即吟出《富春之战》,果然不同凡响:
“富阳一战最伤悲,
战士冲锋血肉飞。
钱塘江上埋忠骨,
幽魂鱼葬海为碑!”
少将凌龙玟(容县人),参加过鄂西会战及策应长(沙)衡(阳)、桂柳会战,还戌守过陪都的门户——宜昌石牌。当年他在四川万县军官学校学习时,网罗军旅中的文学爱好者,成立了“堡垒文学社”,常常在《川东日报》副刊发表声讨侵华日军的诗歌与文章,激励国人同仇敌忾。用该文学社的宗旨来说,是“使之:意志集中、力量集中”。他后来还出版了一本《军旅诗集》。
在容县士兵中,封中行的抗日诗写得最多又最好,他是昆仑关大战里和日军拼过刺刀的英雄,他还是中国著名戏剧家封凤子的侄子。他的《忆旧游》十分豪迈:
“忆旧游,最忆在邕州,昆仑夜月追穷寇,山镇挥刀断贼头,奋斗更加身力健,艰苦频添胆气豪,罢战归来抬望眼,垒堆白骨未全收。”
上将黄绍竑(容县人)的一首《念奴娇·出巡浙江收复各县》写得很沉痛,大有杜甫的“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的味道,这是对侵略者的控诉:
“乍闻敌退,知多少人家,悲欢泪滴,道路相逢,争见告,劫后家园消息,瓦烁千堆,颓垣半堵,尸骨纵横掷,炊烟灶绝,蔓草满阶黄碧。
回首四月光阴,年般过了,痛余生锋镝。若过几人今健在,若过几人息寂,暮色凄凉,城郊极目,夜火青磷色,孤星点点,露冷秋声唧唧。”
参加过淞沪会战、南京保卫战、台儿庄战役、武汉会战的中将马拔萃(容县人),有一次在行军中突遇山洪。突然灵感爆发,吟出了一首诗《夜间山洪》:
“来自千山会此行,
奔腾倒泻赴长征。
前锋直接扶桑岛,
淹尽倭奴洗甲兵!”
作者触景生情,融情入境,情景交融,写出了意境,见到爆发的山洪,希望它能冲到日本,淹死侵略者,很有新意和诗的韵味,乃容县抗日救亡诗中的好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