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产室里的秘密

雪千寻

◎嘴角有一颗红痣的女人◎

分娩前的痛如此持久而激烈，原先道听途说来的种种减轻疼痛之秘诀，还有参加孕妇班学习的分娩体操一点儿忙都帮不上。此刻，我躺在待产室里，心里感慨成为一个母亲要经历的千难万险，可见母亲有多么难当！

听到分娩室里传来阵阵撕心裂肺的叫声，我内心的惊恐又深了几层。疼痛，仍像一波一波的浪不断涌来，间隔的时间愈来愈短，程度却不断加剧。我咬着嘴唇，尽量忍着不让自己叫出声。喊叫于事无补，只会加深别人的恐惧。我已经在挑战忍耐的极限。

我不断地在心里祈祷腹中的宝宝健康聪明。这是唯一能减轻疼痛的方法。所谓母子连心吧，过了一会儿，疼痛果然有所减缓，我的身体可以侧躺一会儿了。

这时待产室又推进来一个即将临盆的产妇，她的床挨着我的床。她仰面躺着，隆起的腹部像一座突兀的山包。她也不叫嚣，但疼痛让她一直不停地摇头。我看着她，感同身受，那停止的疼痛一波又一波地蔓延上来。

有医生过来询问我的情况后，走到刚推进来的产妇身边，查看了一番后，问了句：“是头胎吗？”

“是。”

“说实话！”医生表情严肃。

“是。”我只能听到她的声音，看不到她的脸。

“说实话只会对你有好处。遇到任何情况，我们都会全力以赴。是头胎吗？”医生又一次慎重地问。

“以前引产过一次，我先生不知道。”产妇的声音弱下去，讲了实话。

她一定怕我听到吧。她扶了床沿半坐，扭头朝我这边看过来。被乌黑长发遮住的面孔露了出来，她五官精致，嘴角有一颗小小却醒目的红痣。

陈子颖！

我讶异。剧烈的疼痛又一次铺天盖地袭来，淹没了记忆。

◎“爱志社团”的成员◎

弟弟小志长得超帅，头脑聪明，从小到大学习成绩一直好得无人能敌。上大二的时候，他在校园组建了“志乐团”。排练了两三个月，听说也可以去公开表演了。趁他回家取衣服的空当儿，我堵住他：“每天都忙得见不到你，演出究竟有没有赢利？怎么没见你给姐姐买中意的裙子？”

“高小志的姐姐，吃饭、买服装、团友之间联络感情，哪样不需要钱？”在家里，小志一概称我为“高小志的姐姐”。我凶他时，他就爱这样撒娇地叫我。我就这么一个弟弟，小了我7岁，老爸老妈都视若掌中宝。

“姐，给你看我们表演时录的视频。”小志兴致颇高，掏出手机。画面上，他边唱边跳，还有很多高难的花样动作。可他身后的“志乐团”成员居然是清一色的女生，其中一个高个子的长发女孩尤其出色。

“这个女孩长得最好。她叫什么名字？哪个学院的？”我好奇地问。

“陈子颖，传媒学院的。高小志的姐姐，你也太八卦了吧！”小志笑我。

“小志，我看你们这个‘志乐团应该叫‘爱志社团！”我调侃小志，小志跑过来捂我的嘴巴。老爸老妈怕小志大学谈女朋友分心，所以，坚决不赞成他搞什么“志乐团”。

一段时间后，小志渐渐不回家了，打电话不接，发短信不回，QQ上也不见了人影，莫名其妙地玩起了失踪。我去学校了解情况，辅导员说他有课不上，寝室也极少住。室友都说他变得神秘了，和从前热情阳光的小志判若两人。

我去了小志演出的那家酒吧，坐在角落里。那个清丽高挑的女孩子果然和他在一起，两个人配合默契，一唱一和。

我跟踪了小志。他和那个女孩子从酒吧出来，打车到了学校外面的一片民房，七拐八拐后停下来。我记住了那个门牌号码。隔天周末，陈子颖上午离开，我推开了虚掩的门。小志看到是我，一脸尴尬。

“姐，这次我回不了头了。我爱她！”我从没见小志这样，一个做什么事都执着的大男孩，一旦爱上即万劫不复。我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打量这个简陋的房间，被陈子颖收拾得颇有情调，珠纱窗帘、千纸鹤、干净整齐的床单，卡通洗漱用品……真有点儿家的意思。

可心里的火气仍是陡然至顶，我感觉陈子颖正在毁掉小志。小志应该有远大的前途，辉煌的事业，人近而立再和能辅佐他事业的女孩结为伉俪。我痛心地看着小志，感觉他正在失去一切。而陈子颖，我本来想给她留面子，但小志的执迷不悟让我不想再顾及一个女孩子的颜面。

我要拯救小志，又不想和陈子颖正面交锋。我委托一个在报社做摄影记者的朋友去那间酒吧，拍下陈子颖跳贴面舞的照片，送到学校教务处。而照片上的男人正面朝陈子颖，是一个模糊不清的舞动的背影，只有我知道，那是小志。

有伤风化的学生，学校自会处理。很快，陈子颖就不知了去向。她没有讲出和她跳舞的只是自己的男朋友，她保全了小志，我从内心对她又爱又恨。

小志被迫复学，对于发生的一切他并不知情。但从此那个品学优良、激情饱满如一颗坚果的小志，变得沉默而自闭，喜欢上一根接一根地吸烟，烟雾终日吞吐。我不知自己是害了他，还是帮了他。或许，是我的方法不对头。

◎老公段一凡的隐秘情人◎

我29岁那年，和一见钟情的段一凡结了婚。当然，更多是我对他的“财商”一见钟情。段一凡就是我为小志设想的将来吧，名校毕业，有自己的公司，事业一路顺风顺水。而我这样精明强势的女子，势必要成为他开拓事业的左膀右臂。所以，段一凡用婚戒套住了我的心。

隐约间，流水时光总有相看两厌之时，凭一个女人的直觉，段一凡在外面有了别人。他一直瞒我、骗我，不愿我知道，不想他被拆穿，尽力维护着两个人的尊严和体面。我想，他心里起码还是有我的，于是变得冷静下来，不想苦心经营的家，输给一个躲在暗处的女子。我拉着段一凡参加亲戚友人的拼盘大聚会，大秀美满恩爱。

段一凡愧疚于我，我也适时地流露出想要个孩子，退出职场，全心全意做家庭主妇的念头。段一凡求之不得。也许男人女人皆有一根软肋吧？段一凡太想这世上有个孩子，能继承自己的血脉。老之将至时，可以看到孩子长大成人，结婚生子。他曾说，那样老去的时光才不会凄凉寂寞。儿孙满堂，是中国人向往的大欢喜，任谁也不能免俗。

一夜之间，我想通了。我变成一个柔弱、等着男人拿主意的小女人，只坐在家里享受曾经打拼的成果就行了。这受益于私家侦探拿来的照片的启迪。照片上的女孩子就是这样吧，以柔软示人，骨子里的绵弱、温雅全写在一张脸上。而这张脸，已然褪去青春的青涩，散发出一个成熟女人的迷人气息。

我去见了她，在我怀孕4个月之后。照片上的女孩坐在我对面，我们谁都没有凛人的气息。也许，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要替代我。我将心比心地和她讲了一番话。临走时，我把一张银行卡递给她，又被她给退了回来。

“我们之间，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脏！我只是打工挣钱，帮补家用。”她淡淡地说。

“有的人，不一定非要掠夺到手。你的参与，已然对我造成伤害。再说这世间，哪一个女人不希望自己的男人干干净净呢？我只想段一凡干净清白一世。”我笑了笑，埋了单。她的头低下去。下楼时，她走过来扶了我一把：“能和心爱的人生个小孩真是好！你是个幸福的女人。”语气里透出无尽伤悲。

那之后，我的身体越来越笨重。段一凡日日一下班就回家，细心地照顾疼爱着我。我想他的心回来了，那个照片上的女孩子，我可以从心底抹去了。

◎爱之得来不易◎

现在，疼痛再一次击穿心脏似的袭来，我感觉很快就要生了，这是我和段一凡的第二个孩子。而那个我以为可以从心底里抹去的女孩——陈子颖，一个嘴角有颗小小醒目的红痣的女子，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们在同一间待产室里，床挨着床，以这样痛苦无比的姿态相遇。这个世界兜兜转转，真是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我醒来后，一个幼嫩粉红的健康女婴躺在我的身侧。段一凡出差外地，一时赶不回来。他的电话急迫地打进来，当我告知他母子平安，是个漂亮的女孩时，段一凡在电话一端喜极而泣。我们已经有了一个可爱的男孩，能再生个女孩，也算是如愿以偿了。

两个小时后，陈子颖被推进了我所在的产房。她看上去那么的虚弱憔悴，怀里抱着的是刚刚剖腹产下的一对龙凤双胞胎，瓷白瓷白的两个小人，都有着浓密乌黑的头发，胖嘟嘟，结结实实的，被陈子颖骄傲地揽在怀里，羡煞旁人。

看着这对有着美丽轮廓的龙凤胎宝宝，想起陈子颖不得已告知医生曾经引产的话，我的心不由得痛起来。那个被引产掉的孩子是弟弟小志的。如果当年我知道陈子颖已经怀了小志的孩子，我相信我会处理得更好一些，而不是那般负气、决绝，伤害了仅仅因为相爱而选择同居的两个那般年轻的人。

好在此去经年，陈子颖重新拥有了幸福，并且已然学会维护幸福。小志也走出了那段往事的阴影，开始重新振作起来。

就让这个秘密永远沉潜心底吧！这个曾经带给我伤害，也被我伤害过的女孩就在近前。我已变得异常平静甚至要善意地撒个小小的谎。想起进产房之前，那个已经知悉了陈子颖撒谎原因的医生转身交代护士：“这个产妇曾引产过一次，她的先生不知道，要注意保密。出现任何情况，请第一时间告知我。”我听了，感动得流出泪来。善良的人无处不在，而善意地保护幸福，不摧毁它，同样是人的本能吧！

既然爱之得来不易，我们都应格外珍惜。

责编/樊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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