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恩深似海
——纪念父亲薛先洛百年诞辰
2016-07-07□薛群
□薛 群
父恩深似海
——纪念父亲薛先洛百年诞辰
□薛群
转眼间,父亲薛先洛辞世一年零八个月了。今年5月,是他老人家百年诞辰纪念日,作为年近八旬的长子,我分外思念父亲,往事历历在目涌上心头。
我父亲1916年5月生于江苏靖江。1940年是靖江抗日战争艰难的岁月,父亲就是在这一年参加革命、加入中国共产党的,时年24岁。他是靖江参加革命相对较早的同志。在党的教育下,有坚定的共产主义信念,确立了革命的人生观和世界观,真正做到了“立党为公,服务为民”。在战火纷飞的岁月,他不怕流血牺牲,置生死于度外,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为建立靖江敌后根据地,建立地方武装,建立区(乡)县政权等作出了应有贡献。新中国成立后,他在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事业中鞠躬尽瘁、情系人民,在改革开放的潮流中紧跟形势,与时俱进,再立新功,出色地完成了党交付的各项任务。他所表现出的实事求是、联系群众、勤政廉洁的优良作风是值得我们后辈永远学习的。
“你父亲是个大好人、大能人、德高望重的人。”父亲生前的老上级、老战友、老部下都曾这样多次对我说过。而对于我,他更是一位好父亲:他教会我认真做事,老实做人;他激励我正视挫折,勇敢面对;他的宽厚豁达、乐观向上为我树立了标杆,他的言行举止影响奠定了我人生的基石。父亲生前一再表示他不会留给我们多少财产,但父亲给我们留下了无穷的精神财富,我庆幸能有这样一位好父亲、好的领路人。
自从懂事起,父亲在我的心目中就是一位“大英雄”。小时候,我和弟弟耀川的最大奢望就是能和爸爸常常在一起。因为爸爸的样子是那样和蔼可亲,知识又那么丰富,一有空就给我们讲故事,有时还给点爆米花、炒蚕豆之类奖赏。可后来因为工作忙,他成年累月不回家,我心里想得慌,就想方设法去找他。一天,我打听到爸爸在泰兴霞幕圩开会,就瞒着妈妈,带着弟弟耀川就上路。霞幕圩离我们家的后陶家庄足有五里路,我们东问西找,跑跑歇歇,从下午跑到傍晚,腿几乎跑断了,终于在天黑前,在霞幕圩西北方向找到了爸爸。爸爸见了,又惊又喜,顾不了责怪,急忙蹲下抱着我们亲了又亲。可是当时战事吃紧,爸爸和一起开会的汪青辰(时任县委书记)叔叔商议后,说家中你妈妈肯定着急寻找,要我们连夜返回。可我们还是赖着不走。父亲连忙找来一位认识我家的老乡,用一辆独轮车,推着我们哥俩往家送。我们挣扎着想开溜,父亲只好吩咐老乡将我们用绳子系在车上,推了约三里路,遇到一座独木桥,车轮往下一陷,几乎连人带车掉进河里,吓得我浑身冒汗,连忙讨饶,保证不再调皮了。快到家了,见妈妈坐在庄上的地头,等到了我们,母子抱头痛哭。从此我们打消了再去找爸的念头,但对父亲的思念却与日俱增。后来,我们明白了父亲当时是考虑“战争,让孩子走开”,这是父亲对我们的深爱啊!
薛老与长子薛群、长媳戚丽华夫妇在沈阳“九·一八”历史博物馆留影
随着时局的发展变化,斗争越来越残酷,父亲他们随着靖江独立团北撤到东台“战略转移”,靖江大地被国民党反动派占领,敌人又将魔爪伸向革命家属,我们一家自然会受到迫害,他们多次偷袭我们所住的庄子来抓我们,都因乡邻及时报信而躲藏起来,敌人屡屡扑空,便在我家门外钉上“共匪家属”的木牌,还贴上封条,将母亲、弟弟和我“扫地出门”。从此,我们有家不能归,被迫到处逃难,过了整整三年的流浪乞讨生活。三年中,我们一家胆战心惊,饥寒交迫,吃尽苦头。白天为了逃难和讨饭,必须马不停蹄地跑。即使跑得筋疲力尽,饿昏倒地,醒过来还得再跑。晚上就找个可避避风雨的沟头港边、竹园坟旁露宿,或是在土地庙中藏身。
苦难的岁月,磨炼了我们的意志,也使我们比其他孩子懂事早、懂事多。我们不仅没有一点埋怨爸爸,反而更想、更爱爸爸。若有人说爸爸的坏话,我们就会与其争辩,就连这些人给食物我们都会扔得老远。我还牢记爸爸对我说的“做哥哥的要对弟弟好”的话,学着妈妈的样子,总是将讨到的食物硬塞给弟弟吃,宁可自己挨饿。弟弟有时害怕,我就用妈妈的话对弟弟说:“不要怕,爸爸会在暗中保护我们的,一定会的,爸爸是个大英雄,一定会打回来的!”
事实果然如此,爸爸确确实实在暗中保护我们。在革命斗争形势渐渐好转以后,爸爸给靖江几个敌顽头目都写过警告信,警告他们不要继续作恶,不能伤害革命者的家属和孩子,否则我们打回来将加倍严惩,并署上了自己的名字。这一着还真管用,对敌人起到了震慑作用。一次,我们一家人在生祠镇南面北张家埭被敌顽抓住,送到当时的伪镇公所。我们心想这次肯定没命了。没想到,伪镇长张××问:“听说薛先洛从北面回来了?”妈妈回答说:“没有,真没有!”“你不要说谎啊!”妈妈又回答:“没有说谎,真没有回来!”以后他便将我们放了,还给我们发了通行证,让我们顺利通行,辗转回到了家。原来这就是爸爸的警告信发挥了威力。这件事,让我刻骨铭心,终生难忘。
党领导人民经过艰苦卓绝的斗争,靖江在1949年获得解放。父亲任靖江县首任县长,立即将我和弟弟耀川接到城里读书,成了靖江县城中小学的学生。后来父亲奉调扬州地委工作,我和弟弟随之转入扬州中学读书。他想方设法帮助我和弟弟,医好因战争颠沛流离而患上的吸血虫、肺结核、肾炎等多种疾病,逐渐养好了身体。父亲还经常对我们讲为人之道,我们心里总感到特别甜美温暖,对父亲更为感恩,因而学习也更加努力。1963年我从扬州师范学校考取了扬州师范学院中文系。当时家中兄妹七人,父亲的经济负担沉重,有人主张我不上大学去就业,被父亲斥为“目光短浅,乱弹琴”。父亲说:“耀山(本人原名)靠自己的努力,成为薛家第一个大学生,光荣!我坚决支持他上大学,再困难也不能荒废孩子的学业,这是我们家立的规矩。”就这样,父亲硬是从自己的生活费中挤出钱来供我和弟妹们的学习费用。事实证明:父亲当年立的这一“规矩”才让我们兄妹七人,直至我们的子孙后代,个个都健康成长、成才并取得骄人业绩。父亲的远见卓识和深情厚意足见一斑。
我在扬州师范学院读书时,还发生过一件事,至今记忆犹新。当时正是三年困难之后,买布、购粮等都要凭票证,而且数量极为有限。作为地委干部,父亲一点未搞特权,坚持与民同甘共苦。为了共度时艰,让衣裤耐穿些,父亲总是替孩子们买帆布做料子。有一回我的鞋子破了,鞋底也裂开花,恳求父亲买双鞋,父亲说没钱买。我说:“总不能赤脚上学吧!”父亲听后笑着说“就买双草鞋穿穿”。我不解地说:“大学里哪有穿草鞋的?”父亲严肃而又认真地说:“我们在战争年代不都是这样吗?还不照样行军打仗!你就做大学里第一个穿草鞋的学生吧!”数年后,父亲和我谈起这件事,告诉我那是要我们下一代继承老一辈艰苦朴素的作风。
一个人到了晚年,往往会考虑留点什么给后代。不少人常常拼命攫取物质和金钱留给后人。我父亲则是“肩负使命不停步,著书立说留后人”。现在重新阅读父亲的遗作,感到篇篇蕴哲理,句句动真情。他说道:“我自传性质的文集,之所以取名《烙痕集》,是因为自己所经历的那段战火纷飞的年代,留下的岂止是一个印记?分明就是一块烧红的烙铁,在头顶烙下的一块疤痕。抚摸这块疤痕,我总会想起逝去的同志,牢记过去的历史,唤起民族的尊严,激荡胸中的风云!”他在晚年热心地为《大江南北》杂志写稿,并积极地推介发行这本红刊,说:“希望后辈们多读点历史,了解过去,才能更好地懂得现在。”父亲留给我们后代的是无限深情,是谆谆教诲。
父亲在对待后代问题上匠心独具,我大致可以勾勒出其基本思想脉络:一是革命者应该深爱自己的孩子,但要“高瞻远瞩”爱得深远。二是在家国关系上,国家利益永远是第一位,必要时应舍小家保大家。三是再困难也不能耽误孩子的学业,并要教育孩子永远保持艰苦朴素的好传统。四是精神财富是最宝贵的遗产,远远胜于物质遗产。父亲的这些理念,是我们后代用之不竭的传家宝,我们深刻理解,认真践行,就会受益终生。
(编辑韦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