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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没有完成的合作

2016-07-06高伟宁

方圆 2016年12期
关键词:红高粱莫言

高伟宁

莫言说,作品和人一样,都有其自己的命运。《红高粱后传》的策划在当时各种机缘下不能说不好,天时地利人和,样样占尽,最后却不了了之,的确,最好的解释应该就是它自身的命运使然。

不久前,我搬家整理书柜,翻到了一本《美国酒王传奇》,这是新华出版社1996年出版的“世界大企业家传记”丛书里的一部,说的是两个出生在上世纪初的美国意大利裔兄弟,如何白手起家,把一个不起眼的小酒作坊,发展成为首屈一指的葡萄酒业帝国的故事。

1999年前后,我和到检察日报社不久的莫言打算就着《红高粱》的话题,拍一部类似后续故事的电视剧。这本书就是当时我们搜集的参考资料之一。

我翻开书页,里面有很多文句被红笔勾画了,空白处还有一行铅笔字:“三杯红酒穿喉过,一条妙计上心头。”像是一句歌词,带着明显的莫言风格。由于这次搬家的目的是出国,我几乎全部的藏书都捐给了一家青年读书机构,这一本还是留下了,以资纪念。

发起这部暂名为“红高粱后传”的电视剧的动议时,我与莫言刚刚完成了一次比较顺利的合作,即《红树林》。

可以说这部电视剧得以完成,莫言的贡献始终是决定性因素。不仅剧本,拍摄资金也是冲他而来的。他把自己作品即将到期的出版版权,承诺转给南方一家出版社,并答应把剧本再改写成小说一并交由他们出版,这样获得了这家出版社对电视剧的投资,同时也有了长篇小说《红树林》这样一部比较特殊的莫言作品。

值得一提,莫言在这部戏里只拿了很少的稿酬,当时他把它当作对检察日报社接收他转业的一种回报了。

此前,我本企图直接拍《红高粱家族》电视剧版,但当时其版权已经被西部某个影视公司买去了,所以才有了把《红高粱》当年的故事延续到现在拍个《红高粱后传》的构思。这个想法得到了莫言少年时代的伙伴张先生的支持。张先生是莫言在棉花加工厂工作时的工友,那会儿已在高密经营一家很大的药业公司。他的企业为《红高粱后传》的创作提供资金,这样就有了我们接下来的胶东采风之行。

莫言说,作品和人一样,都有其自己的命运。《红高粱后传》的策划在当时各种机缘下不能说不好,天时地利人和,样样占尽,最后却不了了之,的确,最好的解释应该就是它自身的命运使然。合作虽没下文,但对那次胶东之行的许多细节,却记忆犹新。胶东是莫言成长的地方,置身实景,让我得以亲身感受他经历中的某些片段和印迹。

那天,下了飞机,在青岛机场通往高密的路上,天下起雨。这场雨也阻隔了我同高密东北乡的缘分。在高密市区的宾馆住下后,莫言回村省亲,他说雨中村庄道路泥泞,建议我留在宾馆。

第二天,天气放晴,我出门在高密街道溜达,在不远的一家新华书店购得一本《红高粱家族》。回到房间,莫言已经从东北乡回来。他给我带来了一盒好像是叫“蜜枣”的点心,里面有馅,外面裹着很厚的焦糖粉,放进口里奇甜无比,焦糖粉末瞬间弥覆了口腔和喉头。莫言一旁似有期待地看我坐在房间中央一个方凳上嚼咽,问我味道如何,我一边应对口中还没润湿的粉末,一边接连点头。随后他自己做着注解:其实就是甜,可小时候能吃到这个就像过年……显然,当时我们对这同一种食物的感受还无法完全同步。

类似一幕发生在几天后烟台一座曾经的军营里。那是莫言刚参军时住过的营房,在村庄的边上,一个浅浅的院子和一排简单的平房。当时,这里除了名义上还是一处军产以外,里面已经不住一兵一卒,应该是被一些外来打工者占据着。听莫言介绍,小说《苍蝇、门牙》那些故事的场景就发生在这里。

穿过院子,莫言径直走向右边排头的一个房间,推门便进。里面一个坐在灶台前忙活的中年妇人,一脸惊恐:“你们找谁?”莫言回答:“我22年前住在这里。”这句回答可能没让她满意,因为我记得她始终表情冷淡,但也再没说话。莫言却真的有些激动,他向我们指点着曾经哪里是床,哪里是桌,哪里还有些什么摆设。他指着一面墙,说为考军校曾在墙上写满数学公式。他甚至还凑过去拿手摸索着,试图找到当年的字迹,但重新粉刷过可能不止一次的墙上,已经找不到半点痕迹。

莫言的写作应该就是从这里开始的。许多像他一样的作家,文学起点是在军营,离开农村,没有了繁重的体力劳动,没有了食不果腹的生存压力,文学之树得以生长。

当天晚上,张先生在高密宾馆设宴接风,前来参加的一水都是莫言的同学。我们知道莫言只念到小学毕业,所以在座的同学都应该是他十几岁前的朋友。

来宾中唯一的女性恰好就是高密宾馆的经理。莫言向我介绍说,同学的时候,他是从来不敢抬头正眼看过她的。不仅仅因为她长相漂亮,还因为她的父亲。当年,在高密东北乡驻扎着一个解放军的农场,那名女生的父亲就是这个农场的领导,一身军装,肩上斜挎着一支手枪,在田头逡巡,好像随时有权拔枪要了你的性命。

离开高密以后,我们在烟台游历多日,走访了张裕葡萄酒厂,参观了他们的百年酒窖和万亩葡萄园。之后,我们还登了烟台山,参观了古炮台,拜访了那个叫南山的社会主义新农村。我们还去了发现甲骨文的晚清学者王懿荣的旧居,那天阳光很好,我们站在他们家谱的展板前,对这个清代一门出过六位进士的家族啧啧赞叹。

回到城里,我们路遇一座洋楼,曾经是一个高官或者外交官的官邸,而且据称还是某个著名的历史事件的发生地。现在的楼主把我们带到地下室,让我们见识了20世纪二三十年代建成的亚洲第一条保龄球道。那时的保龄球和现在的完全不同,球体要小一些,球面也没有指孔,球道不长,码好球,我投了两个没中,莫言竟然一下投中了。

回忆到这里,已经不像是一次工作采风,倒更像一趟普通的旅游了。没错,拉拉杂杂的琐忆中,因有莫言而显得不同。

朋友的价值也许就在这里,他的存在,可以让你的某段记忆变得珍贵而清晰。至于那次没能完成的合作,现在想来未必不是件值得庆幸的事情。因为信仰,酒现在已经成了我的一种禁戒,如果当初真的要把酒的话题拍成一部电视剧,传播给亿万观众,那会是一桩不小的罪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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