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一块地长草
2016-07-06李付春
李付春
家在农村,父母、姐妹和妻儿都是农民,家里有十几亩地,一年两季种庄稼。现在种地可跟以前不一样了,都实行科学种田。可是,父亲的种地观念始终跟不上时代发展的潮流。
那是父亲已经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每天早晨,依旧是黎明即起,然后去田里勞动。夏暑季节,他依旧是在早晨五点钟以前到田里除草、松土、捉虫。待到上午八、九点钟才回家吃早饭,母亲还得给他温饭、热菜、馏馒头。
我劝说父亲:“田地里的玉米秧苗上我刚喷洒过农药,哪有虫子?”他说:“有的,早晨有露水的时候虫子都会附着在玉米叶的表面,很容易看见被捉。”我想,早晨捉虫确实很有道理,可是喷洒农药过后,也许喷洒不均匀,有虫子的话也是稀有动物啊!
本来,农民已经不再除草了,都是喷洒灭草剂。而父亲不这样想,他说灭草剂这东西会伤害秧苗的,起初他是竭力反对,坚决不让喷洒这东西,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心疼钱。每天中午,当太阳最炽热的时候,父亲就戴着草帽下地除草了,他说这个时候太阳很毒,不光热人,更是晒死杂草的好时机。
“中午晒草的道理很简单,人们都懂,可是现在是什么年代了?”我有些急了,“要去你自己去!我们不陪您了。”当初,我曾经几次闹着跟父亲分地,当然都不会成功,原因就是我们根本不会耕地播种。我们只好跟着他后面去下地除草,不过,我们也都渐渐地晚去早回,反正少不了他回家以后一顿臭骂。
我见别人家往禾苗底下喷洒百草枯,我也偷偷买来给地里喷洒上。当然,那得看老爹去哪块地里干活,他去东洼地除草,我去西冈子喷药,等他从东洼地回来以后我再去喷药,他见了肯定是只有吵架并且喷洒不成。
过几天后,地里的杂草确实干枯了,可是,那靠近地面野草的玉米秧苗叶子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伤害。他看到以后,家里不可避免地发生一场“口水战争”。我想,任他骂吧,谁让咱贪图省事,既花了钱又伤害到了秧苗。再说了老爹骂我伤害了一根叶子,玉米结棒子时就会再往上长一根叶子,这也是有科学道理的。
等老爹不生气了,我会心平气和地跟他解释说:“不知道您的宝贝儿子懒吗?那么大热的天您不心疼把儿子晒着火了?再说,人家不是也使用灭草剂了嘛!新生事物咱得学会接受,您的儿子可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啊!”父亲不说话,只是低头吸着纸烟生气。
十几年过去了,使用除草剂已经成了农民种地的习惯,就和耕地、播种和施肥一样成为必不可少的一道工序。种地省事了,老爹也一天天老去,前几年,他还会拿着锄头去地里转转,看看还有哪个喷洒不均匀的地方长出了杂草。现在,他经常拿着锄头站在地头上“望田兴叹”。
老爹做了一辈子农民,除了耕种、施肥和收割的时候用他,其他时候基本都是带着除草工具好几块地轮流转转看看。我说:“这不正好让你跟那脱产干部一样,光参观不干活,闲着没事去遛弯,去跳舞嘛!”老爹说:“不习惯啊,咱不是农民嘛,不种地让人笑话。”
一场轻度脑梗疾病,老爹被送进了医院。诊治十几天出院以后,医生嘱咐,除了一日早晚两次吃药以外,那得经常进行身体锻炼。可父亲不习惯去散步,更不会打球和跳舞,我犯愁了,怎样才能让他进行身体锻炼呢?
看来,老爹“痴心不改”地做农民,在他看来,农民就得像工人整天在工厂里做工一样,每天都得下地劳动。我就和妻子商量了一下,那就成全父亲一生做农民的心愿吧。村东马路边有一块斜角地,足有四分田地,从今以后,这块地就算父亲的“试验田”吧。
这块地按节气和其他地块一样耕种、收割,只是不再使用除草剂,连施肥灭虫这活也“承包”给了父亲。他依旧是每天黎明即起,带着收音机,到“试验田”里去除草,去捉虫,只是不再恋晌,每次都是去了个把小时就回来,然后坐在家里喝茶看电视。
留一块地长草,是为父亲一生做农民的愿望而留,也是为他“老有所为”而留。让他每天有事可干,不再“望田兴叹”,也是为了让他每天养成去地里进行身体锻炼的习惯。有时,我骑车下班回家路过那块斜角地,我会到地里去“帮”他,夸他种得这块地比咱大田种得还好。
老爹今年七十岁,一旦等他不愿意种了,或者没有能力种了,那就收归“家”有。我倒是希望他能把这块斜角地再种一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