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与绘画语言之间的转化
2016-07-06李娜
李娜
摘 要:情感是艺术家形成语言的基础,也是艺术家产生风格差异的关键因素,是形成独特绘画语言不可缺少的成因。任何一件伟大的作品,都离不开对情感的表现和把握,都离不开艺术家情感的宣泄。仔细揣摩八大山人的绘画语言,从中可以看出情感贯穿于绘画的整个历程,打破传统笔墨造型程式的羁绊,赋予了它们新的、个性化的含义。同时,绘画语言的成立并不意味着就此不再变化了,因为影响情感的因素:地域、时代、艺术家思维方式等在不停地变化,画家的艺术语言也会随之改变。对比八大山人后20年的作品会发现,情感的改变可以引起绘画面貌的不同,也因此我们能看到更全面的八大山人。对八大山人绘画语言的解读,让我们明白绘画语言的探索不应仅仅停留在技巧和形式之中,而是应将技巧、知识、材料与感情融合为一体而形成的。艺术家的情感对艺术语言形成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情感经验也是绘画语言生命力得以延续的关键因素。
关键词:情感;绘画语言;转化
绘画语言的生命力建立在艺术家丰富的精神与深厚的技法基础之上。但精神与技法又受地域、时代、艺术家思维方式等因素的影响。凡是上层之作,画面情感的境界均无限丰富、宽广。古人云“感人心者,莫先于情”,任何一件伟大的作品,都离不开对情感的表现和把握,都离不开对艺术家情感的宣泄,绘画只有注情感于作品之中才能不朽,情感是绘画语言生命力得以延续的基础。仔细揣摩八大山人的绘画语言,从中可以看出情感贯穿于绘画的整个历程,不同时期的情感变化与绘画语言风格之间的微妙关系,一生守持的高洁情操与精湛的绘画技巧,两者融合,达到表里一致,铸成艺术结晶,也因此能以个性的语言风格在众画家中脱颖而出,其艺术成就不仅影响了之后的扬州八怪、吴昌硕、齐白石等大家,就是对我们当代也会有很多的启示。
1 情感因素对八大山人繪画语言风格独特性的影响
“借物抒情,托情言志”是八大山人花鸟画的总体艺术追求,以意象的造型观念,及带有象征性的表现手法形成了个性的绘画语言风格。八大山人的象征性表现手法的绘画风格与以往那些借“梅兰竹菊”来象征个人品质的文人画有所不同。例如,郑板桥画竹,是通过竹来表现自己坚贞高洁的情操,欣赏者一看就明白其意,因为竹的高风亮节的象征意义已经成为普遍的共识,这种寓意已先于画存在于人们心中。这种象征是根据传统习惯和一定的社会习俗,选择人们熟知的象征物作为画面形象,表达一种特定的意义,如鸽子象征和平、喜鹊象征吉祥等。
画家被这些传统习俗制约了主观能动性的发挥。而八大山人花鸟画的象征性则不同,更强调用画面本身的形象来表达情感和主题,是通过象征的手法赋予画面本身形象以某种寓意和情感。在八大山人的作品中,早已抛开了先前的传统习俗,通过画家之笔描绘后,赋予了形象另一种寓意,使读者跟画面直接交流产生某种情感,而这正是作者心中所有情感寄寓画面中形象的,这就更直接、更贴近作者本身了。为了表达这种主题思想,画家不惜打破事物本身所含有的美丑界限,甚至对描绘的形象进行变形、夸张,因而我们能看到八大山人作品中的“丑”石,“白眼向人”的造型形象。这种变形不是随意的,也不是为变形而变形,而是情之所至,是情感与形象的统一,非此变形之形象不能表达此情感。这也是八大山人突破前人窠臼高人一等之处。情感不仅转化在造型上,同时也通过象征的手法转化在构图、笔墨、和诗、书、印等诸多要素上,达到了画面完美统一。其绘画语言独特性就是在于打破传统笔墨造型程式的羁绊,赋予它们新的、个性化的含义,这些无不体现画家的内在精神与追求,是在传统上的创新,而这些又都基于他丰富的情感经历。画家的情感是绘画语言形成和完善的基础。
2 八大山人的情感与绘画语言之间的转化
首先在题材的选择上,我们知道八大山人的艺术成就突出表现在花鸟画上,关键就是对花鸟题材的选择。从艺术成就上来看,虽然八大山人也画山水画题材,但在情感的宣泄方式与依托方面,相比之下要比花鸟画稍逊色些。花鸟画题材更能展现画家的情感特征,这种选择自然不是一种巧合,与画家的教育、性格、兴趣、个人经历、与人交往、所处环境等等所有这一切不无关系。同时,因为情感的变化,题材也会相应改变。八大山人在中年时期的作品题材,我们可以看到大部分是鱼、鸟、花卉等小型物象,而在晚年70岁以后,又多出了很多鹿、鹤、芦雁、苍鹰等大型动物鸟禽,这也是多为文人画家和老年人所喜爱的题材。
情感转化和“适材”的关系是一种相对应的关系。画家情感的转化是一个“物化”的过程,它必然与“物”相联系。这种“物”与作者情感存在某种共通之处,并不是所有的“物”都适用于某一情感的表达,要寻找到适合的题材。恰当的题材有利于情感的转化,也有利于个人语言风格的形成,相反,题材的不匹配自然会影响情感转化的实现,更谈不上建立独特的个性语言。情感的依托在“物”上,“物”就自然成为情感转化的载体。表现在绘画上,就是我们所看到的可视形象,使画家和观者的情感在某种程度上取得一致,产生共鸣,这种感觉对于画家和观者来说至关重要。因此,再现人的情感是与“适材”共同作用的结果。没有合适的情感寄托物象和准确的情感转化,绘画作品也就不会成功。总之,情感转化与题材的这种对应关系对艺术作品成功的影响不可小觑。
其次,情感必须转化为具体的语言表现形式,包括笔墨技巧、造型、构图等,它们是一个相互制约的有机整体。依托这些可见的表现形式,画家的感情才可以得以实现转化,如果情感发生了变化自然会导致艺术表现的相应改变,同时对这种语言运用的深度和广度也是检验画家艺术水准高低的标准。八大山人由于受个人身世、思想活动、艺术经历的影响,反映在绘画上不断变化的风格与内涵与众不同,把八大山人花鸟画分为早、中、晚三个时期。其中,早期和中期的作品流传较少,其间是八大山人习禅练画时期,主要临摹各家各派,是处于模仿塑形阶段,还没有形成个性语言。而八大山人传世作品大部分是59~80岁(1648~1705)这21年中的晚期作品,这一时期的作品最具代表性,绘画语言已经成熟起来,而且这20年的情感变化也是最为丰富的,绘画面貌也就有所翻新。在八大山人的花鸟画中,最有代表的便是独特的造型以及精湛的笔墨,使他的艺术从传统中独立出来。同时,也恰好说明是自我感觉的实现。通过从造型和笔墨两大方面,不同时期的对比,来分析画家的情感变化对绘画语言表现的影响。
2.1 怪诞造型语言
以“鸟”为例。例如,《孤禽图》(1691左右),整个画面上,仅中下方绘有一只水禽,禽鸟的眼睛一圈一点,眼珠顶在眼圈上,一副冷眼向天的神情。这是人们常说的“白眼向人”的造型。禽鸟一只脚立地,缩着颈,拱背白眼,一副既受欺又不屈,傲然不群的神态,跟你娓娓道来他的酸甜苦辣,他的孤独幽愤。这种目光是他心境的目光,画家不愿意亲近社会群体,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目光使不了解他的人感到敬畏。这种造型特征是作者自己的象征,是自身的一种心灵的震颤和激情的在画面上的转化,八大山人的孤愤,独来独往,不与常人为伍,自矜自持的贵族意识。这段时期,八大山人鱼、鸟、都喜欢用浓墨在眼圈周围画一个醒目的圆,然后再用干枯的焦墨在眼睛的上部狠狠地拓上一笔,观者一眼就看出那咄咄逼人的“冷眼”“白眼”正是八大山人本人的情感外化。
对比74岁作品《花卉图册》,可以说是八大山人对青春的回忆和返老还童心态的象征。70岁以后的八大山人心境宽朗,绘画也就意境翻新,鸟禽安逸悠闲,自得其乐。晚年的带有稚趣的花鸟艺术造型,同样是他心态的写照,就像一位忧患沧桑的慈祥老人在涓涓述说。这套图册中的“孤木孤鸟”已不在是先前的孤愤心态了,而是洋溢着生命活力的“老木”扶着稚趣的“小鸟”,鸟儿小巧稚嫩,造型更加极简,它们所停立在的枯木已经“逢春”,抽出了新枝,枯木像一只伸出的手掌,或正或侧,托扶着小鸟,折射出八大山人的童心不老的心态。虽然八大山人的晚期在凄寒中度过,但心中期待的,现实无法实现的夙愿,却转化在了画面上。为表达这一情感,他采用渴笔枯墨擦出树干,又用圆润篆笔绘出小鸟儿饱满嫩小的身体,一拙一巧,使小鸟放射出天真可爱的视觉效果,而“老木”也因此获得青春的活力,这种风格在他80岁临终前的《花鸟画册》上得到进一步的体现,即说明八大晚年心态趋向美好现实的转化,也与前期愤世嫉俗,讽刺的造型风格截然不同。
2.2 畅快淋漓的笔墨语言
以“荷”为例。八大山人对荷花的题材情有独钟的。作品《荷花图》(1690),荷杆舒展高耸,犹如钢筋铁骨承受荷叶的巨大压力,荷花毅力不倒,坚毅挺拔,象征着画家的忍辱负重。画面恣意放达的笔触展现了自然物象盎然生机的面貌,传达出一种霸气,用笔多转折、奔放,给人一种强硬、刚烈之感,快速的行笔在画纸上产生的飞白效果,不但表现了物象的质感,同时这种质感带给人的一种心理感受畅快淋漓,就如同激烈的情绪就宣泄在这一瞬间。秃笔与浓淡墨相间运用,我们仿佛看到八大山人挥毫泼墨,顿足踏地的狂态。这幅作品正有力说明了八大山人的豪放情感,尽情创作的真实记录,这不就是愤世嫉俗的心态的外化么!
对比《河上花卷》(1697),无论是墨色、笔势、构图一气呵成,整幅作品结合的自然,荷花、兰草、山石、泉水错落有致,如天然形成,神完气足。从整体效果上来看,画面右上方这一半则被恣情任意的墨色充满,无定形地塑造容易使人觉得呆板的圆形荷叶。在画面的左下方这一边则潇洒地用极肯定的笔触画出三根荷梗,墨法与笔法完全有机地结合在一起,笔中有墨、墨中有笔。荷梗的用墨,丰富而有变化,中间浅,两边浓,使荷梗明显的凸起而具立体感,圆浑劲实。在荷梗与荷叶的连接之处,因墨色的浸润又造成一种阴影的效果,整个画面靠这根写实的荷梗与其他形体模糊的形象进行虚实对比,犹如一种幻境美感。干涩的墨色表现岩石的坚硬;浓重的墨点表现水草的茂盛,对造前期的作品层次更加丰富,可以看出画家独到的用墨技巧和造型的功力。通篇用水墨画成,是那样的幽静,深远,又是那样窘迫和压抑,是画家执着、顽强、苦闷、哀怨、清高孤傲的情感和性格的真实转化,也可以看出在笔墨的运用上少了先前的霸气,而是更加的朴实圆滑了。
八大山人在59~69岁的时候(1684~1694),已经饱尝了半生的生死忧患,这时期的花鸟画已经成为他宣泄郁结在内心的感情和意志的一种方式,更加注重情感的因素在画面上的作用,人世风雨、人情事态的磨炼,使他的作品呈现了一种倔强桀骜的精神气节,并且也成功地将他愤世嫉俗的情感转化到了绘画语言的表现上,从而形成了他这一时期的语言风格。在69~80岁之间(1694~1704),“性好山水,游历不倦”,内心不断净化,他已经从充溢个性的表现转化为一种平淡与朴实。八大的晚年精神生活是丰富的,那时他把所有的注意力都倾注在绘画上,平和、超脱的心态来自于画家对世俗的厌倦,不再去关心权、利,全身心地投入在艺术的世界之中,单纯的情感生活使得画家的精神世界更加充实饱满。笔墨和造型上更加的凝重洗练、自然纯朴的风格。画家的情感经历由对社会的愤世嫉俗,玩世不恭的态度逐渐转变为更加关注内心的世界。绘画语言也从恣意放达到凝重洗练、俭朴自然。无论是在造型还是在笔墨上,能清晰地看出画家情感的变化对绘画语言表现得影响。绘画语言的形成不但与画家的个人情感有着紧密地联系,而且它也是随着情感的变化而改变的,情感的多变性带给绘画语言的改变,才使得艺术作品呈现了丰富多彩的面貌。
3 情感与绘画语言转化的启示
托尔斯泰说,“艺术起源于一个人认为了要把自己体验过的感情传达给别人,于是在自己心里重新唤起这种感情,并且通過某种外在的标志表达出来。”绘画是体现人的思想,更重要的是表现人的情感,所有的画家创造出的艺术形式,都是为了表述其感情为目的。这种表现艺术形态成熟后,它的形式就代表了这位画家,也就实现了画家与语言之间的转化,画面语言成为画家的“代言人”,在艺术作品中以绘画语言的形式“道”出的另一个世界。
当下的绘画风气,个性语言已经成为大家争先脱离大众的制胜法宝,因而一部分人为了暂时的利益,东挪西凑地拼成一种所谓的“语言”,看到哪一种流行、人气高,就快速的移花接木,唯恐落在时代之后,被滚滚大潮湮灭。而这种“语言”却显得那么苍白无力,这种速成的“语言”就像稍纵即逝的烟花一样,注定生命力短暂,原因就是画家与作品之间事实上没有必然联系,充其量是个“复制匠”于“赝品”。它不是画家生活的真实感悟在语言上的反映,画家的情感也不会给予画面以滋养。我们现在看八大山人的作品很轻易就能辨别出那些白眼造型,那些淋漓笔墨就是他的,而实际上这种语言的建立,是需要融合生活感悟、情感经历等因素的。语言的建立是在实践中不断地探索适合个人情感的绘画方式,不是一开始就能形成的,只有在一定的生活中实践多次,才谈得上使情感找到对应的语言,然后又重新回到生活中锤炼与升华,如此反复才能将感性的情感体验转化为艺术审美的完整语言形式。就像八大山人的作品每一时期的表现,似他的风格又不似他的风格,个人情感对社会的感悟在不停地变化,要实现这种转化,自然表现的那些可知、可感的形象也就各不相同。这才是一个艺术家遵守的绘画规律及一生的追求。
作为一名画家,在深化学识的情况下,需要加强情感的修炼与独特的思维方式培养,以及与之相适应的艺术语言的提炼,并且以这个绘画语言去重新感知与再深化自我的情感与认识方式。绘画语言是带情感地表现世界与看世界的一种方式。世界是多样的,人的情感千差万别,只有选择适合自我情感沟通的那一部分,这样世界才会丰富多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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