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美器消磨时光
2016-07-05冯唐
冯唐
我的案头常放几件古器物,多数能用于喝茶、饮酒、焚香。时间久了,我看到窗前明月,知道今月曾经照古人,会问:“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一盏是北宋建窑兔毫盏,撇口,直径约十厘米,盏色青黑,兔毫条达,盏底修足工整,盏外近底处有垂釉和釉珠。一罐是宋金钧窑双耳罐,内壁满釉,底足不施釉。一印是宋羊钮白玉印,微沁,两厘米乘一厘米见方。宋代喜欢用玉雕羊,雕工极细,羊神态自若,面部由多个棱面组成,体现宋代动物玉雕的特色。
很難用语言形容这一盏、一罐、一印的美。如果勉为其难,用语言形容这三件器物呈现的东方审美,我想说——
东方审美就是实用的美。建窑盏的口沿很薄并且向外撇,喝茶的时候,上下唇贴上去非常服帖;建窑盏的壁很厚,茶汤倒进去不容易凉。钧窑罐的形状很美,哪怕不插花,摆在案头都很养眼;釉厚,在千年过后的今天还是能用的,水入,不漏不渗。在千年过后的今天,玉印摸上去还是滑腻不留手,顺手,顺心。
东方审美就是传承的美。这三件器物,我都见过类似器形和做工的同类,在没必要改变的时候,古代的匠人竭尽所能地传承前辈匠人精心塑造的美,对前辈匠人十分恭敬,在细节方面一丝不苟,大局随心所欲而不逾矩。
东方审美就是自然的美。它们似乎都不是主观设计的产物,匠人只是努力把它们恢复到了天生应有的样子。拿起青黑的建窑盏,喝一口当年春天摘的古树生普,冷涩而后甘,山林春天的气息就在唇齿之间,“一杯落手浮轻黄,杯中万里春风香”。插一支莲花到钧窑罐里,仿佛养一支莲花在天青色的水塘,“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作将来”。
审美的确需要天赋,但是天赋也需要点拨,后天的熏陶能在相当程度上弥补天赋的不足。多花点时间在这些通灵的事上,人便容易有精神;多用些美器做这些通灵的事,人更容易有精神。现在,我喜欢看一些现象——一日茶、一夜酒、一部毫不掩饰的小说、一次没有目的的见面、一群不谈正经事的朋友,我用美好的器物消磨必定留不住的时间。
(摘自《在宇宙间不易被风吹散》北京联合出版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