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钱
2016-07-04王辉俊
王辉俊
这是我生活中发生的一件真实故事。
这天,好朋友张洛带着一个年轻人来到我的办公室。
站在我跟前的小伙子叫陈实,也就20出头的样子,理着小平头,一双诚恳渴求的眼睛,胆怯地望着我,生怕我会拒绝他什么似的。这家银行关闭将近20年了,还贷款的事应该与他没有多大关系,他怎么会上门主动还钱呢?
可听了陈实家的故事,仿佛受到一记重锤的敲打,我的心震撼般地痛了。张洛原来与我都在人行工作,后来分设银行监管部门,我到了银监局,专门负责这家关闭银行的清算组的具体工作。张洛还在人行张罗他的征信工程。我们是多年的铁哥们儿,他说的话不可不信。
陈实家与张洛有一些八竿子才能打得着的远亲关系,也该是张洛这人大事小事爱张罗的个性,他对陈实家的状况了如指掌……
陈实的爷爷在宝贝孙子陈实刚刚出生的时候,通过张洛的关系,用灵山不到50平方米的祖屋,向银行贷款6万元。他本想通过参与“炒楼花”投资,给子孙后代“创造一番基业”。谁知国家对当时的房地产热进行“宏观调控”,房价马上从火山口一般的热度急剧降低到南极冰窟一样的冻点。陈实爷爷入股的那家皮包公司,也金蝉脱壳卷款潜逃,不见了踪影。当时的贷款是两分的利息,经这么多年折腾,早就翻了几倍,真真让贷款人欲哭无泪……
说话间,我的手机响了好几次,我只瞥了一眼,关掉了声音,示意张洛继续说下去。可是手机还是响个不停,张洛自觉或不自觉地又停下话题,用揄耶的眼神瞟着我,言下之意,还有什么不可在哥们儿面前接听的电话?其实他哪里知道,这是一个令人可恨的电话。三番五次给我来电的人,原来是这家关闭银行收编的一家城市信用社的董事长,叫吴岩,外号“贪得无厌”。吴岩原来是个“炒楼花”爆发起来的房地产公司老板,后来上蹿下跳,办了城市信用社,高息拉来的存款不到2亿元,放贷却超出10亿元,而且90%的贷款都撒在自办的公司或关联企业,这样的“银行”不倒闭才怪!当时,他从自家的信用社转账500万元,给自家的房地产公司盖房子,从中虚增200万元塞进腰包,然后把房子分配给信用社员工当宿舍。信用社关闭时,他逃之夭夭躲避责任,找不到踪影。这次城市要进行棚户区拆迁改造,地价翻几番了,听说那栋宿舍楼可以补偿800万元,他又像幽灵一样冒出来,拨弄他那贪得无厌的小算盘,叫人恶心……
看到我态度坚决,张洛继续了他的话题。原来,屋漏又逢连夜雨,更大的不幸又降临陈实这家人。陈实的父亲是“文革”后期出生的一代,没认真读书,先在一家橡胶厂当临时工,橡胶厂不景气,他又是第一批下岗工人,直到30岁出头,爷爷才好不容易为他办了婚事,生下陈实这根独苗。陈实的父亲没事就跟下岗的伙伴喝酒,买“私彩”(非法的私人彩票),看人家“私彩”老板来钱快,就几个人合伙坐庄,结果没几期就被人打中头奖,赔光了下岗安家费,还欠了好几万高利贷。经济是“家庭战争”最大的导火索,父亲和母亲为此经常争吵,加上原来基础就不牢的勉强撮合,最后母亲离开了这个家庭,离婚改嫁到冰天雪地的远方……
父亲原本就带着精神病的家庭基因,加上一连串的精神打击,精神病爆发,竟然在与爷爷一次激烈的争吵中抡起斧头,砍死了爷爷……至今,父亲还在精神病院的重症区就医。
这时,我的手机“丁冬”、“丁冬”的短信声不断,张洛又停住话题斜视着我。我点开短信一看,又是吴岩发来的。第一条短信:“三七开,大家乐。”第二条是:“哥们你一手,我一手。”他的意思是说,800万元到手,给你三成回扣。急了,不行就每人一半。原来,吴岩已拿出他原先那家房地产公司盖这栋宿舍楼的证件作证明,隐瞒了信用社已付款购买的手续,想冒领这笔巨额补偿金。当得知我们清算组也在组织证明材料向政府主张权益后,找过我好几次,想叫我们配合他浑水摸鱼。殊不知,我们正在找他,追讨他一连串自办公司天文数字一般的债务!此时,看到他恬不知耻的短信,我把手机狠狠地摔在桌子上,让张洛继续说下去。
陈实爷爷奄奄一息的时候,拉着张洛的手,当着办案人员的面,艰难地交代了遗嘱:不要怪儿子,他有病,孙子没看到早走的奶奶,也没有了出走的妈妈,不能再有个罪犯的爸爸!还有,就是,他要在奈何桥上等,等孙子长大,还清了银行的债,他才去见老伴……说完了这些话,才断了那口气,眼睛都没有闭……
一直站在旁边的陈实,早已泪流满面,始终没有说一句话。张洛最后告诉我,还贷款的钱,是他垫着的,他还为陈实买好了北上的火车票,陈实要到同学父亲的一家公司打工,完成爷爷的遗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