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古诗十九首》中的动物意象
2016-07-04王晨
王晨
《古诗十九首》的名字及其诗歌首见于梁代萧统所编《文选》卷二十九《杂诗上》,一般认为是东汉中后期无名氏文人的作品。马茂元先生指出:“《古诗十九首》的出现,总结了汉代乐府的光辉成就,替建安文学奠定了牢固的基石。他正是由两汉发展到魏晋南北朝诗歌史上的一个转折点。”足见其在诗歌史上的地位之高。不仅如此,一千多年来,它倍受历代诗论家的崇高评价。梁刘勰誉为“五言之冠冕”;钟嵘评之“惊心动魄,一字千斤”;明谭元春《古诗存》谓之“诗母”;陆时雍称其“深裹浅貌,短语长情”.其卓越的艺术成就由此可见。
《古诗十九首》的内容主要反映的是当时社会中下层知识分子的生活和思想感情,其中有游子思妇的离别相思,有求官不遂、仕途失意的苦闷与悲哀,有人生苦短、知音难觅的无奈与忧郁。这些主题的表达不似《诗经》的浅近、直露,而是借助于蕴藉深远的意象、优美空灵的意境来实现的。本文将选取诗歌中的一些典型的动物意象,结合各个意象的发展历史及其在具体语境中所蕴涵的诗人的特殊情感,浅析它们在主题的表达和意境的营造上的作用和意义。
《古诗十九首》中涉及到动物的诗大约有7 首,如“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行行重行行》)中的“胡马”、“越鸟”,“秋蝉鸣树间,玄鸟逝安适”(《明月皎夜光》)中的“秋蝉”、“玄鸟”等,作者通过自然界中常见的动物,表达离别、失意、忧郁的人生之悲。
1.胡马、越鸟 《古诗十九首》的第一首《行行重行行》中有“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的句子。北方所产之马即为胡马,北方的马眷恋着北方的风。越,指今天广东、广西一带地区,越地的鸟儿要把巢安在朝南的树枝上,以次比喻不忘故土或不忘本。李善注引《韩诗外传》曰:“《诗》曰:‘代马依北风,飞鸟栖故巢,皆不忘本之谓也。”既然鸟儿马儿都会依恋故土,那么人呢?不论身在何方,故乡都是他永远的牵挂。诗人借此表达了女子对远行异乡的丈夫的思恋,希望他早日回归故乡,与自己团聚。屈原《九章·哀郢》有“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之句,鸟飞千里,最终会返回自己的老窝,狐狸将死时,头总朝向出生的小山头。与此异曲同工,无怪乎远游之人总希望落叶归根。而晚唐诗人李商隐在《晚晴》中说“ 越鸟巢干后,归飞体更轻”, 越地的小鸟儿在巢干之后,暮归时飞翔得更快。结合本诗的写作背景,这里用宿鸟归飞不是表达旅人的羁愁,而是表达诗人得意欢悦的心情。
2.玄鸟、飞燕 “秋蝉鸣树间,玄鸟逝安适”(《明月皎夜光》)中有“玄鸟”意象,李善注曰:“郑玄曰:‘玄鸟,燕也。” 《史记·殷本纪》记载,商契的母亲简狄在郊外,看见天上的玄鸟掉了了卵,简狄取而吞之,就有了身孕而生下商契。这就成为后人所谓玄鸟是商祖先这一传说的根据。《诗经·颂 商颂 》有《玄鸟》篇,说“天命玄鸟,降而生商”。秋蝉在树间低鸣,喜暖的燕子在这寒秋时节会飞向哪里呢?当然是温暖的南方了。诗人在此用比兴手法,引出下文“昔我同门友,高举振六翮”,从前的同学都已仕途得意,远走高飞,继以“不念携手好,弃我如遗迹”,以揭示世事人情的淡泊,最终发出“虚名何益”的感叹。第十二首《东城高且长》中有“思为双飞燕,衔泥筑君屋”一句出现“飞燕”这一意象。燕属候鸟,秋去春回,故而很多诗人都把它当作春天的象征加以美化和歌颂。如“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宴殊《破阵子》)。燕子又喜成双成对,雌雄颉颃,飞则相随,以此而成为美好爱情的象征。如“燕尔新婚,如兄如弟”(《诗经·谷风》),“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诗经·燕燕》),此处的“思为双飞燕,衔泥筑君屋”也正是因为燕子的这种成双成对,才引起了有情人寄情于燕、渴望比翼双飞的思念。也正因为此,才有了“暗牖悬蛛网,空梁落燕泥”(薛道衡《昔昔盐》)的空闺寂寞,有了“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晏几道《临江仙》)的惆怅嫉妒,有了“罗幔轻寒,燕子双飞去”(晏殊《破阵子》)的孤苦凄冷,有了“月儿初上鹅黄柳,燕子先归翡翠楼”(周德清《喜春来》)的失意冷落,有了“花开望远行,玉减伤春事,东风草堂飞燕子”(张可久《清江引》)的留恋企盼。燕子也有代人传书,幽诉离情的功用。唐代郭绍兰于燕足系诗传给其夫任宗。谁说“梁间燕子太无情”(曹雪芹《红楼梦》),正是因为燕子的有情才促成了丈夫的回心转意,夫妻相会。而在此,诗人由眼前景物的变化,想到岁月流逝,人生苦短,燕赵佳人,当户理曲,使听者感心而整带,不由得踯躅不前,思绪翻飞,“思为双飞燕,衔泥筑君屋”,于是希望能与理曲佳人比翼双飞,衔泥巢屋,以放情自愉来排解难以言说的苦闷。
3.蟋蟀、促织 “晨风怀苦心,蟋蟀伤局促”(《东城高且长》),借蟋蟀来表达对岁暮将至、时光流逝的感慨。蟋蟀平时生活在野外,随着天气逐渐转冷,它们会躲进堂屋避寒,因而人们常用来表示接近岁暮。“蟋蟀在堂,岁聿其莫”、“蟋蟀在堂,岁聿其逝”、“蟋蟀在堂,役聿其休”(《诗经·唐风·蟋蟀》),蟋蟀在堂触发了人生时光的感受,表达了珍惜时光,不应虚度的感情。《诗经·豳风·七月》中说“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既表示时令,有再现了火热的劳动场面。蟋蟀又因其叫声类似织布时的劳作声而被称为“促织”,人们用以形容辛勤劳作或表现农忙时的情景。“明月皎夜光,促织鸣东壁”(《明月皎夜光》)也同样用来表示时令。李善是这样作注的:《春秋考异邮》曰:“立秋促织鸣。”宋均曰:“促织,蟋蟀也。立秋女功急,故促之。”《礼记》曰:“季夏蟋蟀在壁。”“促织”,促人纺织,寒秋时节,人们都忙着赶制冬衣,故会纺织忙。取名“促织”,形象生动,不仅表明了时间,更展现了人们忙碌的场面。而准备冬衣又可与怀恋游子联系起来,”姜夔《齐天乐》:“哀音似诉,正思妇无眠,起寻机杼。曲曲屏山,夜凉独自甚情绪。”写出了一位缅怀远人的女性闻蟋蟀声后的惆怅。
4.鸳鸯 “文彩双鸳鸯,裁为合欢被”(《客从远方来》),似乎从《诗经》开始,人们就开始用鸳鸯来表示男女情爱。《诗·小雅·鸳鸯》有“鸳鸯于飞,毕之罗之”、“鸳鸯在梁,戢其左翼”的诗句。“鸳,鸳鸯也”(许慎《说文解字》)。“鸳鸯,水鸟,凫类也。雌雄未尝相离,人得其一,则一思而死,故曰匹鸟”(晋·崔豹《古今注·鸟兽》)。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也说它“终日并游,有宛在水中央之意也。或曰:雄鸣曰鸳,雌鸣曰鸯。” 鸳鸯成双入对在水面上相亲相爱,悠闲自得,风韵迷人。它们时而跃入水中,引颈击水,追逐嘻戏,时而又爬上岸来,抖落身上的水珠,用桔红色的嘴精心地梳理着华丽的羽毛。此情此景,勾起多少文人墨客的翩蹁联想,唐朝李白有:“七十紫鸳鸯,双双戏亭幽”,杜甫有“合昏尚知时,鸳鸯不独宿”,孟郊有“梧桐相持老,鸳鸯会双死”,用鸳鸯来歌颂纯真永恒的爱情。于是鸳鸯成了一夫一妻、相亲相爱、白头偕老的表率,人们甚至认为鸳鸯一旦结为配偶,便陪伴终生,即使一方不幸死亡,另一方也不再寻觅新的配偶,而是孤独凄凉地度过余生。“文彩双鸳鸯,裁为合欢被”(《客从远方来》),在罗绮上绣一双戏水鸳鸯,再将其裁为合欢被,里面装满自己对丈夫的绵绵思念,边缘装饰的是解不开的情缘,也正是化用了此意,淋漓尽致地展现思妇的内心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