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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严寺散页

2016-07-04刘忠献

躬耕 2016年6期

刘忠献

1.一座以“香严”命名的古寺

正如世上有重名重姓的人一样,佛国禅林之中,也有名称完全相同的寺庙。譬如号称“中原四大名刹”之一的淅川香严寺,在全国范围内,就至少还有山西柳林香严寺、陕西榆林香严寺、浙江台州香严寺等3座比较有名的佛寺,与其名号完全一样。其中的山西柳林香严寺,与河南淅川香严寺,同属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4A级景区,可谓伯仲之间,堪称北南双璧。

三五位、七八个或一大群人,尽管同姓同名,但他们的籍贯、容颜、履历、身份、禀性、气质、蕴涵却各不相同。4座香严寺,虽然名号毫无二致,可是其卜吉、肇始、规制、沿革、地位、影响、声誉亦各个有别。

山西、陕西和浙江的香严寺,我多年心向往之,迄今却尚无缘朝拜。其名称,想必自有来历和渊源;其法门,也一定会各具玄妙和气象。

位居河南省淅川县顺阳川白崖山党子谷的这座香严寺,始建于唐玄宗开元二年(714年),乃禅宗六祖惠能五大弟子之一慧忠的卓锡之地。慧忠于此讲经说法,“四十余祀不下山,道行闻于帝里”,唐玄宗、唐肃宗先后两次下诏将其迎至京城。后又被肃宗、代宗两朝敕封为国师。唐代宗时,香严寺奉为国家设置,御赐长生田万顷,并颁旨敕护。尤值一提的是,唐宣宗李忱称帝前,为躲避政敌加害,曾遁迹此地削发为僧达7年之久,为香严寺赋予、增添了种种传奇故事和层层神秘色彩。至今,该寺还有“宣宗皇帝殿”这一独特而闻名的建筑。明代永乐年间,明成祖朱棣恩准建香严寺。彼时,其规模宏大,田产居万顷,号称“十方长寿大香严禅寺”,由附马都尉沐昕题写所有匾额。明成化二十三年(1487年),宪宗朱见深敕赐香严寺“显通”之名。清代顺治至乾隆年间,香严寺再度中兴,规模超过明代,达至鼎盛。时有房舍437间,院墙700余丈,寺僧600余人,占地3万多平方米,堪称中州一大名刹。

千余年间,香严寺孕育了代代杰出高僧。继慧忠这样“戒行精专,佛法造诣高深”的一代大师后,著名禅师还有耽源、无住、智闲、司空、仁山、太虚、如意、宕山、颛愚、照熙、华禅、道乘、科参、慧灯、朴录、慈秀等。其中,临济正宗共有六世九位高僧大德于此主持法席。这,更使淅川香严寺光耀佛国、名扬丛林。

河南淅川的香严寺,乃唐、明、清三朝敕封的不折不扣的皇家寺院,更是名副其实的临济祖庭、伽蓝胜地!

一个人在成长过程中,可能有乳名、小名、大名甚至雅号。一座佛寺,在发展历史上,也完全有理由拥有各式各样的名号。淅川香严寺的名字,就经历了长寿寺、香烟寺、香严寺、显通寺等几次变更。尽管“长寿”、“显通”是分别由唐肃宗、明宪宗两位皇帝恩准、敕赐的正式名称,但这座宝寺名刹,还是遴选了“香严”之名,并最终确定下来,直至在《五灯会光》等佛教典籍中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

香严寺开山之名得于慧忠,其后的正宗之名亦缘于慧忠。唐大历十年(775年)十二月,慧忠于长安圆寂。代宗赐其“大证禅师”封号,并按其遗愿,归葬白崖山。慧忠入塔时,高官送葬,人流如潮,香烟缭绕,经月不散。人们惊奇于香烟百里氤氲这一神异现象,便称该寺为“香烟寺”。几年后,慧忠国师的嗣法弟子耽源应真等认为“烟”太俗,为了尊佛敬师,便以《愣严经》中的“香光庄严”一词,将“香烟寺”改作了“香严寺”。也许,与“一代大师”慧忠结缘太深之故吧,这座深藏于淅川白崖山的精蓝梵刹,在历史的长河中,依然模糊淡化了贵比天子的明代帝王的题额,以“香严寺”之名而盛传古今。

“香严(嚴)寺”,曾一度写作“香岩(巖)寺”,并引起许久激烈争论。原因是寺碑中出现有“香巖寺”的写法。究竟是撰文、书丹、镌刻者的失误,还是历史上真的同时有“香嚴寺”“香巖寺”两种名称?我大胆猜测,“嚴”写作“巖”,可能是出于某位法师充满禅思、机趣的授意,也可能是来自某个高士极富诗意、浪漫的才情。简化字“严”、“岩”,字形差别很大,可是繁体的“嚴”、“巖”,惟一的区别在于一“山”字。“嚴”字头上加“山”,就成了“巖”。有“山”的“巖”,用于寺的称谓,不仅点明突出了“香巖寺”古刹藏于深山的地理特征和幽致意境,还暗合了“山门”、“山林”、“山房”、“山寺”等与佛有关的词语,可谓切中题旨——如此说来,“香严(嚴)寺”写作“香岩(巖)寺”,不只别具深意,而且是绝妙升华了!

我还觉得,“香岩寺”三字,实属“香严寺”之名的注脚。试想当年,慧忠国师佛骨归葬白崖山(也作“白岩山”)时,“异香百里,经月不散”。神奇灵异的香烟弥散、充溢在宏伟宝刹之内、茂盛林木之间和巍峨山岭之上,使得“山石萤白若缟素”的白崖山的一块块山岩,都熏染、沁透了令人闻之舒爽、畅快的馥郁香气——连周围群山的一块块、一重重山岩,都奇幻般变成了“香岩”,这是多么神秘灵妙的事情!而一座被一块块、一重重“香岩”簇绕、环拥的佛寺,该是一处多么香气四溢、魅力四射、法力无边的因缘殊胜之地啊!

香严寺周边皆山。东亘龙山,西矗虎山,北依清风岭,南拱面山,其势状如一朵盛开的莲花,寺院恰恰处于莲花中间。作为一朵终岁绽放、盛开不败的莲花,它永远散发着一种清香、醇香、馨香甚至异香吧。香严寺,一座名字中含“香”凝“香”的古寺,其香,其令人陶醉沉醉的香,可否有许多正来自于这朵美丽奇异的莲花?

我,一个尘世中人,一个凡尘气多于清逸气、铜臭气浓于书卷气、鄙陋气重于雅致气的俗人,怀着一颗虔敬之心,来香严寺这座香刹、这处香地,朝山,礼佛,期冀能沾染些许香气——沾染香严寺的香气,就是沾溉、濡染香严寺的佛气、灵气呀!

2. 香严三桥

香严寺东有龙山拱卫,西有虎山守持。这方虎踞龙蟠的风水宝地,有奇山,必有异水。

果然,在寺院西南约300米处的山崖下,就有一眼日夜涌流、澄澈透明的山泉,名曰“珍珠泉”。其泉水与山涧的众多细小溪流一道,汇成一条形如玉带的小河,绕着寺院,眽眽流淌。

出入香严寺,须跨越这条寺前小河。于是,桥,应运而生。

香严寺有三座桥:三里桥、迎春桥、待月桥。

小桥,对于一座气象庄严、殿宇恢弘、楼堂参差的寺院而言,当然不像山门、天王殿、弥陀殿、钟鼓楼、大雄宝殿、观音殿、法堂、藏经楼、禅堂、僧堂、佛塔等必要元素那样,不可或缺;绝大多数的香客、游人,对其更是忽略不计或熟视无睹。然而,在规划、构建寺刹的高僧禅师看来,它虽不属题中应有之义,但也决不是蛇足之笔!至少,它是重要的补白——准确地说,是精彩的补花。它也是一件看似不起眼、实则颇有用途的道具;它还可能是一个虽无多少精彩台词和唱段却根本无法删减的小角色。

香严三桥中的三里桥建于元代至元四年(1338年),距今677年,由千峰、性圆二位禅师主持修建;迎春、待月二桥筑于清代雍正年间,距今280余年,乃一代高僧颛愚谧禅师擘画筑就。三座桥与周遭的河谷、流水、山峦、茂林融于一体,巧妙和谐,不动声色。它们最直接、简单、明了的作用就是方便交通。当初,禅师们在谋划修砌他们时,一定颇费踌躇,用尽心机。因为,这三座小石桥的选址、布局、形态乃至功用,都深藏内蕴,暗寓玄机。

三里桥位于寺前小河下游大约3华里处。以数量词为石桥命名,除了实指外,还有为长途跋涉、舟车劳顿的香客游人们指示路程、提神慰藉的作用吧?香严寺东面的青龙山,伸展身躯,夭矫腾跃,回顾有情,一头扎入小河中,状若吸水。三里桥刚好架在龙嘴以南河流转弯的地方,紧锁水口,留住水脉。因而,三里桥便成了关乎香严寺法运沉浮、香火兴衰的一座意义非同寻常的风水桥。清代,颛愚谧禅师细察山川形势,详勘陵谷脉理,深感意犹未尽,于是天赐神授般分别在距山门东南、西南200米的小河扭身处,再建迎春、待月二桥,以守紧山门上下的水口,关锁寺院内外的堂气。

小河的水口,犹如门阙;拱券式单孔青石小桥,形似旧式的铜锁。一把锁,想必有把守不牢之虞;三里桥、迎春桥、待月桥这三把锁,同时锁住水口、锁住门阙,香严寺的一代代僧人们,就可以放心无忧,进而安禅传戒、演教弘宗了吧?

三里桥的名字通俗、朴实、浅易,其含义一目了然,明显是现实主义风格;而迎春桥、待月桥的称号雅致、唯美、含蓄,则属典型的浪漫主义特色。可是,三里桥的“三”,这个奇数、吉数,除了与里程巧合外,是否还寄寓、暗含着某种神秘美好的期许?策划营建迎春桥、待月桥的颛愚谧禅师,佛法精深,学识渊博,才情卓荦,“迎春”、“待月”这样诗意充盈、兴会盎然的典雅名称,我想,一定出自他的非凡灵思与神来之笔。“斗柄东指,天下皆春。”(《冠子·环流》)“东方者春。”(《礼记·乡饮酒》)汉代时,有于立春之日“迎春于东郊,祭青帝句芒”的礼仪。香严寺的迎春桥,刚好筑于山门以东稍稍偏南的道路入口处,于此桥“迎春”,恰逢其地。与迎春桥相呼应,待月桥自然修在山门之西略微向南的入寺石阶前。颇具诗情画意的“待月”二字,巧妙暗示了桥的方位。“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分明访贤东阁,已成待月西厢”。看来,待月,只有在西、西厢,才能与那种情韵幽婉、诗兴翩然、浪漫美妙的心境与情调相适宜、相契合,进而,待到一轮皎洁、圣洁的圆月……

“春”、“月”,都是汉语里面十分美好的字眼,亦是人们生活之中非常喜爱的物象,极易令人联想到各种瑰丽奇异的画面和意境。别出心裁、情思摇曳地以“春”、“月”为小石桥命名,大概是要与宝刹内惯常看到的天王殿、韦驮殿、弥陀殿、大雄宝殿、法堂、藏经楼等殿堂楼阁相映衬,以收到婉约与豪放共生、阴柔与阳刚兼容的效果吧?看来,庄严、静穆、浑涵、神秘的兰若名刹,也有飘逸、清新、纤秾、尘俗的一面啊!

我甚或想,三里桥的“三里”,当有提示、警醒的深层用意。不论是文臣武将,还是黎庶百姓;不论是朝山参道的香客,还是探奇访胜的游人,凡至此,即表明皇家寺院香严寺已近在眼前,必须弹冠振衿,整衣理襟,持端庄之姿,怀恭谨之情,方能继续前行,徐徐进入香刹禅林的境域。

“迎春桥“、“待月桥”里的“迎”、“待”,我揣摩,迎接、等待的不惟“春”、“月”,更有从东南、西南两个交通要道上朝着香严寺迤逦而来的僧俗两界的人们——也许,在大慈大悲、普渡众生的佛祖心里,在以“弘法利生、祝国福民”为神圣使命的高僧禅师眼中,一切善良的芸芸众生,都正如美丽的“春”、“月”那样,需要盛情迎接、倾心等待呀!

此刻,过了三里桥,我正恭敬地向着香严寺一步步走着。平庸凡俗的我,当然不能以“春”、“月”自比,但我以春天般明媚的心地,以明月一样皎洁的襟怀,到香严寺这方禅苑圣地,虔诚地参禅礼佛,也一定会受到佛的热情欢迎和诚心接待吧!

3. 古寺题目

题者,额头也;目者,眼睛也。

人美在目,文美在题。可见,题、目——额头、眼睛之重要。

在古汉语中,“题目”一词有“书籍的标目”、“题识、标志”、“诗文的命题”等几个引申义项。其实,题写在古建筑物上起着“题识、标志”作用的匾额,就如同一个人的额头和眼睛。因而,一座古建筑上高悬的匾额,或可称之为“题目”。

大凡宫殿、衙署、官邸、豪宅、佛寺、道观、祠堂、园林等,其主要的建筑设施都悬挂着各式各样的匾额。作为历受唐、明、清三代敕建、敕封、敕赐的皇家寺院和临济正宗的主要道场,香严寺自不例外。

一座古建筑,或者庄严、恢宏、堂皇,或者典雅、玲珑、妙丽。但倘若没有匾额的题识、点缀、装饰,必然像一个眉额黯淡、眼睛呆滞的人一样无精打采。同样是这座建筑,如果配之以材质上乘、制作考究、书艺精湛的匾额,则会眉宇生辉、瞳眸炯炯、神采飞扬!

一方匾额,除了起到题识、标记作用外,最重要的目的就是增辉添彩、画龙点睛。

千余年的历史上,香严上下两寺的山门、天王殿、过厅、接官厅、韦驮殿、大雄宝殿、钟楼、十王殿、柏子庵、法堂、藏经楼等殿堂楼阁,当然悬挂着各种匾额。用以“十方长寿大香严禅寺”的题目,这些匾额,想必非同寻常、出类拔萃、妙绝群伦,也一定会令人反复品赏、过目难忘、叹为观止!

那么,在历史上,为香严寺之“龙眼”点睛者,究竟是谁呢?毋庸置疑,题写匾额的人理应具备这样的条件——要么地位显赫,要么书艺超卓,最好是二者兼具。因为,题匾者这种条件越高,往往就越能显示题匾对象的品位、格调、境界和影响——从某种意义上说,匾牌即招牌!

在香严寺的有关书籍材料中,我仔细阅读了介绍匾额碑刻的章节,竟发现了两位极其重要的历史人物——明代的沐昕、清代的沈荃。

沐昕(1386—1453年),字文英,安徽定远人,明代开国功臣西平侯、黔宁王沐英第四子,永乐元年(1403年)尚明大祖朱棣之女常宁公主,封附马都尉。50余年间,历事永乐、洪熙、宣德、正统、景泰五朝,屡掌南京后军都督府事,署掌宗人府,还曾专职负责孝陵的四时祭祀,可谓位高权重的勋臣贵戚。与沐昕同朝的大臣杨荣在《清乐轩记》中说:附马都尉沐公:……为国勋威而能忘乎富贵之势,日接贤士大夫。”屡命掌行后军都督府事,施设有序,上以公为才,下以公为惠,而时论重焉。”又在《沐附马像赞》中称:“侯门华胄,皇家懿戚。秉德廉虚,小心翼翼。资兼文武,志乐书诗。煌煌勋业,光照鼎彝。有峨其冠,有伟其服。允矣君子,其温如玉。”

永乐十年(1412年)七月,沐昕与隆平侯张信等一道奉旨营缮大岳太和山(武当山)宫观。在把总提调工程的9年中,朝夕经营,勤于其事,绩用有成,受到明成祖的肯定和嘉许。

“资兼文武”的沐昕,不仅是一位优秀的工程指挥者和军队统帅,还是一位杰出的书法家和诗人。出身于“悦礼乐而敦诗书”的王侯之家,沐昕熏陶渐染,一生“志乐书诗”。这从他督建武当山工程时所作诗歌《大岳太和山八景》和所题匾额碑刻中,便可窥得一斑。永乐年间,朝野间整个书坛流行端庄稳健、婉丽飘逸的“台阁体”。而沐昕翰墨功底精湛、造诣非凡,其雍容端雅、方正圆润的书法风格颇得“台阁体”神髓,深受皇帝青睐。于是,他天经地义成了题写武当山宫观匾额碑刻的不二人选。当时,“积工钜万”、“起废为新”的香严寺与武当山浩繁工程同时进行,同属沐昕督建。永乐二十年(1422年),香严寺修复工程竣工,其匾额的执笔人,理所当然非沐昕莫属。刻立于清代雍正十三年(1735年)的《淅川香严禅寺中兴碑记》记载:“明文皇时,隆平侯张信、附马都尉沐昕、大司寇金纯、考功郎郭进、司农主政王和,奉敕修太和山宫观,奏请创建殿宇,以奉如来,以栖禅真。特邀俞允与武当功程俱举。山门银榜璇题,则沐都尉手书也。”事实上,沐昕题额的不只山门。刻于明代宣德二年(1427年)的《重修十方长寿大香严禅寺记》就明确称:“……寺之额匾则皆沐公之所书也。”

香严寺距武当山仅百里之遥,“朝夕经营,勤于其事”的沐昕,在同时督建这两处敕命工程的9年之中,想必很多次到过此地吧?赏读沐昕《大岳太和山八景》诗之《天柱凌云》《玉虚环翠》《五龙披雾》《九渡鸣泉》《南岩削壁》《紫霄层峦》《雷洞发春》《琼台晓雾》,不禁为其丰沛卓异的诗歌才情所深深折服。百尺茂林,千竿修竹,红分日刹,绿绕云房,“雄材巨设,参差映带,登临者无不畅怀”的香严寺,定然使公务之余的沐都尉诗情洋溢、诗思喷薄,挥就一首首写景抒怀的清雅典丽之作。

——这些诗作,连同高悬于殿宇楼堂的匾额,增色梵刹,添彩宝相,生辉岩谷!

岂料明万历二十八年(1600年)盛夏,一场罕见的特大洪水将丹江岸边下寺的山门、钟楼、天王殿、韦驮殿、十八罗汉及附属设施悉数吞没。明崇祯十七年(1644年),张献忠率军攻破淅川县城。由于义军大灭佛教,香严寺僧大半逃亡。强盗地霸乘机侵占寺院田产,并纵火烧寺,使得200年前苦心经营起来的香严寺顿时“焦土赭垣,黔壁落落”(《香严禅寺中兴碑记》)。

可以想像,沐昕当年濡笔挥毫为香严寺所题写的众多珍贵匾额,在明末这两场天灾人祸中,或者随滔滔洪水汩没江流,或者伴熊熊烈焰化为齑粉。因而,今天,我们在香严寺寻不见沐昕的吉光片羽,赏不到沐昕的墨痕书迹。但是,沐都尉的题匾毕竟在香严上下两禅院的门楣之上高悬了200余年——其间,日精月华耀光映辉,春风秋雨布恩施泽,宝寺名刹锦上添花,高僧大德引以为荣,文人墨士心慕手追,香客信徒瞻仰拜读……

作为后来者,我们庆幸尚能从劫后余生的两方古碑中,感知明代香严寺的那种辉煌和荣耀。也许,在周围峰峦山岩草木的记忆里;在唐代柏树、银杏树、皂荚树,宋代桂花树、紫薇树,元代石榴树的年轮上;在绕寺修竹的印象中;在残存碑碣的肌理间;甚至在香严禅刹的魂魄内,还贮存珍藏着沐都尉题匾墨宝中的神韵、灵气、情致和德泽吧?

沈荃(1624—1684年),字贞蕤,号绎堂,别号充斋,江苏华亭人。清顺治九年(1652年)探花,授编修,累官詹事府詹事、翰林院侍读学士、礼部侍郎。卒谥文恪。著有《一研斋诗集》十六卷、《充斋集》、《沈绎堂诗》等。

沈荃颇有诗名,为“清朝八家”(王士祯、士禄、施闰章、宋琬、陈廷敬、沈荃、程可则)之一。沈荃擅书法,书宗米芾、董其昌,极得其风神。史载,圣祖(康熙皇帝)尝召入内殿赐坐,论古今书法。凡制碑版及殿廷屏障、御座箴铭,辄命荃书之。或自作大书,命题其后。每侍圣祖书,下笔即揩其弊,兼析其由,圣祖深嘉其忠益。所赐御书、凤管、裦蹄、貂裘、文绮、茗馔之属,至不可胜纪。其以是名动天下,与赵孟頫、董其昌相埒。

任是贵为天子的皇帝都如此倚重、赏识、喜爱沈荃书法,朝野上下当然更为风靡盛行。康熙时期,“上自元公钜卿碑版之文,下至遐陬荒徼琳宫梵宇,争得公书以为荣。”(方苞《望溪集外文》)可见,作为宫廷御用书法家、康熙帝书法代笔人的沈荃,其书迹的高贵珍贵宝贵程度,有时,甚至可以说,沈荃书法,就等同于康熙御笔!

香严寺二进院之东北隅,挺立着4通高大古碑。其中一通正面刻着《香严寺创修钟楼记》;背面正中竖刻“香嚴古寺”4个擘窠大字,左边题款“康熙癸亥秋日华亭沈荃”字样。特别是“香嚴古寺”4字,胎息米、董,大楷中参以行书笔意,腴润中显雄健,浑穆里透清新,欹侧间见沉稳,雍容华贵,端庄秀丽,笔势俊迈,神采超逸,才情并茂,技艺惊绝。

这极其难得的题字,究竟是康熙癸亥年(1683年)秋天沈荃亲临香严寺所书,还是寺院高僧在创建钟楼时专程赴京城恭请沈荃赐翰?此事史籍阙略,真实情况不得而知。但沈荃为千年古刹香严寺亲笔题名,却是千真万确、不容置疑的。可想而知,沈荃所题的“香嚴古寺”,作为清代以来最具经典性、最有恒久价值的题名,如同一块金字招牌,必定为这座宝寺名刹,赢得了无上荣光!

坐落在翠峰环拱的白崖山中、碧波荡漾的丹江岸边的香严千年梵刹,是大地山水间的古寺;而沈荃题写的“香嚴古寺”四字,乃这位名垂百代、身份非凡的书法大家,以汉字的点、横、竖、撇、捺,墨色的焦、浓、重、淡、清,笔法的轻重、快慢、偏正、曲直,运用卓跞才思,构筑在檀楮云肪之上的古寺——或许,惟有沈荃营构的纸上香严寺,才能与灵山秀水间的皇家香严寺相侔相衬吧!

如今,“香嚴古寺”四字,以其独领风骚的书法艺术、冠绝群伦的翰墨作者,被这座古寺名刹奉为至宝,并成为其名称上不可替代的书法艺术形式,广泛应用于香严寺AAAA级景区的钤名设施和门票、宣传页上,由书法艺术符号升华为形象宣传标识,从而,使香严古寺名噪禅林、誉满九州!

——沐昕、沈荃,两位分别与明代永乐皇帝、清代康熙皇帝有着特殊关系的诗人书家、高官信臣,他们遥隔260年、于明清盛世为香严寺的题额、题名,如画龙点睛一样,给香严古刹这条“龙”点上了光彩熠熠的眼珠。从而,香严寺,就有了最剀切精当、蕴义深广的题目——这样的题目,令人反复咀嚼、再三涵泳,欲罢不能,并吸引、引导遐迩古今、四面八方的人们,进入到香严寺这篇美文佳构的无限胜境之中……

4.寺中老柏

杜甫《古柏行》中有“霜皮溜雨四十围,黛色参天二千尺”的佳句,以夸张的艺术手法,形容夔州孔明庙前老柏的粗壮、高大,其出色的描绘更是生动形象、精准熨帖。事实上,借用这两句杜诗来摹写千年古刹香严寺内外的老柏,也十分贴切。

香严寺的老柏,大多是唐柏、宋柏,共计10余株。而这些数量不多的老柏,都是劫后余生、侥幸存留的。

据资料记载,历经唐、宋、元、明、清、民国无数次天灾、兵燹,至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香严寺院内和周围依然顽强生长着许多苍翠葱茏、遮天蔽日的千年古柏。最堪痛惜的是,文革时期“破四旧”,淅川航运公司为建造大型木船,趁势伐掉了香严寺大批古柏,还由此引发了当地的伐树高潮,致使蔚为大观的名刹古柏损毁惨重。

如今,香严寺历历可数的千年古柏,主要有二进院韦驮殿后的几株唐柏宋柏,三进院大雄宝殿西檐前的两株宋柏,四进院法堂前甬道左右的两株唐柏,静养院门前东侧的一株唐柏,以及藏经楼东、静养院西的又一株唐柏。

在这些唐宋古柏中,最能引人注目、最富传奇故事、最具神秘色彩的,当数显豁于法堂院中的这两株唐柏和潜隐在藏经楼东、静养院西的那一株唐柏了。

法堂前的两株唐柏,位居寺院南北中轴线两侧,不仅处于法堂院即四进院核心位置,更大体矗立在整个宝寺的显要处所,传说是1300多年前慧忠国师亲手所植。也许是受到慧忠国师英灵的护佑,遭遇千余年无数次天灾人祸的二唐柏,依旧生机勃发、繁茂昌盛。

唐代僧人智闲久久为沩山灵祐禅师给他出的“母腹观己”这道禅宗史上有名的难题所困扰,百思而不得其解。之后云游长江以北,定居香严寺,潜心修禅。在一次锄草劳动中,智闲遇到“击竹顿悟”的奇迹,终于参透玄机,成为一代高僧。智闲禅师任香严寺住持期间,经常在这两株柏树下为僧众讲经说法。

最值得一提的是东侧的这一株唐柏,其悠邈树龄、蓊郁枝干、沧桑面目、伟岸姿态、豪迈气势、历史影响等,都完全称得上是香严寺的“柏王”。倘若推举寺中古柏作为这株千年名刹的象征或代言,毋庸置疑,这株“柏王”,将是最佳选项。与智闲禅师有关的著名禅宗公案——“香严上树”,其中的树,就指的是这株唐柏。因而,这株香严“柏王”,更是声传遐迩、名播禅林!

千百年间,香严寺的历代高僧禅师继承传统,或于法堂之上,或于古柏树下,向广大僧人弘法布道。于是,庄严肃穆、幽静雅致的四进院便成了神圣的“露天法堂”。而这两株古柏由于积年累月地浸淫于讲经说法氛围之中,渐渐通灵起来。更兼代代名僧大德的手泽、足迹、音容、气息早已附着、贯注、融会于古柏,自然,这古柏便不知不觉间具有了高僧的精神、魂魄、法相乃至法力。久而久之,这两株唐柏,便被僧众、香客们称誉为“树禅师”,并受到虔心膜拜。

唐宣宗李忱即帝位前,为躲避政敌加害,潜隐于香严寺,拜在智闲禅师门下作沙弥。智闲禅师为教导激励李忱,与其一道在藏经楼东、静养院西这方幽僻之地,栽下一棵极富象征意义的柏树。这棵柏树仿佛得到某种加持一般,迅速茁壮成长起来,并神奇地躲过了历次劫难。令人惊奇的是,它的状貌显示出非同寻常的异相:苍碧葳蕤的枝叶层层叠加,竟如同朵朵莲花。历史上,香严寺的方丈、住持和高僧们经常聚在这株柏树下颂经讲法。每每此时,有青蛇在树枝上盘卧缠绕,凝神静听,仿佛参加法会一般。僧人们认为是青龙显灵,遂口诵“阿弥陀佛”,朝拜敬奉该树为圣灵之树,并称其为“伏龙树”。

审视香严寺的这些唐宋古柏,我发觉它们树干的皮色、纹路竟十分相似,且具有一些共同特点:即正面、阳面树皮呈明晰端正的竖纹状,颜色亮白;而背面、阴面的皮纹则明显模糊,树皮以灰黑色为主,间以暗绿或苍碧色的苔痕。我思忖,之所以出现这样的差别,主要是因为古柏的正面、背面接受日晒、风吹、雨淋的时间长短和程度强弱不同而引起的。

这就类似于一架山的阳坡、阴坡,一座旧房子的面容、背影,一个中老年人的前胸、后背——大自然的阴晴、冷暖、风雨、霜雪,尘世的炎凉、荣辱、顺逆、祸福,都会给一株树、一架山、一座房、一个人的身影、体貌,带来不同的影响、记下异样的印痕?

环绕香严“柏王”和“伏龙树”,我或者缓步轻走,或者凝眸沉思,或者抚树长吟。在它们豪气干云、沧桑雄壮的身体中,必定蕴蓄着古寺千余年的春风秋雨、夏暑冬寒,也必定潜含着古寺千余载间兴衰沉浮的记录,甚至临济正宗曲折跌宕的历史!

毫无疑问,年轮,是树木成长的足迹。一圈年轮,标注了一株树在时光的路径中走过的距离;千余圈年轮,则标明了一株古树于历朝历代的征途上迈出的里程。而千百圈年轮以同一圆心、在同一平面上环环相绕,可否构成了一张平放的“碟盘”?其中,理所当然存贮着这株古树自童年至今极其宝贵、丰富的信息……

轻抚、注视唐宋古柏身躯上一条条规整有序的皮纹,我恍如看到了一册册、一卷卷立置、竖排的经书或史籍——关乎临济正宗或香严古寺的一册册经书、一卷卷史籍。阅读佛典经文,了解香严历史,自这几株寺中唐宋古柏入手,也许,是一种功效上乘的途径?

此时,我顿悟到,自己面对的决不是寻常的唐宋古柏,也不是一般意义的“树禅师”,而是一个个怀抱经卷、胸藏佛经的高僧大德了。

一阵阵和风吹来,拂过古柏翠绿的枝梢,接着又拂过我粗糙的面颊——大慈大悲的佛,正借春风之手,抚慰我这个疲于奔波、心力交瘁的尘世之子?

正惬意处,一声声、一串串饱满、圆润的鸟鸣,从古柏的枝柯间,滴淌、滑落在我的头顶、双肩和襟袖上——这来自于古柏的悦耳鸟鸣,可是一种幻化了的讲经说法?

我,一个愚鲁迟钝的凡夫俗子,一个赤心向善的虔敬香客,一个与佛有缘的红尘中人。因而,一代代的高僧大德们才愿意以这种独特的方式,对我予以教诲、开示……

5.藏经楼院墙外的朴树

千年古刹香严寺不只藏在深山中,更藏在繁盛葱茏的古树名木里。

香严寺内外有许多种古树名木,比如柏树、银杏树、皂荚树、桂花树、紫薇村、石榴树、香橼树、椿树、女贞树、橡树、合欢树、楷树、山榆树、紫檀树、松树、蛾槭树等。其中,树龄最长的达1300多年,最短的也在200年以上。宝寺名刹与古树名木,相映成趣,相得益彰。因而,到香严寺朝山礼佛、寻幽觅胜,观赏这些各具情致、各领风骚的珍稀古树,实为题中应有之义。

星散于寺内外的200余株古树中,柏树、银杏树、皂荚树、桂花树、石榴树、香橼树等,大都是当初选定位置有意栽植的;而紫薇树、椿树、女贞树、橡树、合欢树、松树、楷树、山榆树、紫檀树、蛾槭树等,则多为自生自长的。它们绝大多数地处寺院引人注目的关键位置,或者位居人们轻易即可看到的显豁地带,如主道边、院落中、曲径旁、竹林侧。所以,它们不仅可看可观可赏,还可触可摸可亲近。也许是耳闻目睹得较多吧,这些树木,通常都广为人们所熟知。

但是,在香严寺,还有一株极稀有的树——朴树,人们听得少,见得更少,一般都很陌生。这株遐龄800余年的朴树,不仅珍稀,而且特别。它生长于香严寺第五进院即藏经楼院西墙外十分幽僻之一隅。此地树木翳荟、竹林蓊勃,实可谓人迹罕至。故而,一般人根本不会注意到它;即使偶尔发现它,也只可遥遥观赏,不可贴近亵玩。加之院墙阻隔、禅堂遮蔽、修竹掩覆,它总是芳容隐约、丰姿闪烁——显然,在香严寺众多的古树名木里,这株朴树,是一个另类、一个隐者。

毋庸置疑,这株独特的朴树,属于自生自长型。可它为何选择藏经楼西院墙外这偏僻一角?

朴树的“朴”,令人容易联想到“朴实”、“朴素”、“朴直”、“诚朴”、“厚朴”等词语。朴树也的确是一种名实相符的树。无论树干、树冠、树形,还是树皮、树枝、树叶,都给人以质朴的印象。隐身遁形于僻静一偶,含蓄蕴藉,谦逊低调,不事张扬,自然有一颗诚朴的心。

也许,只有坚守朴素无华之身、秉持朴厚笃诚之心,才具备资格临近、靠近宝寺重地藏经楼?

在香严寺的五进院落里游走流连,于风姿各异的古树名木间盘桓赏玩,我渐有所悟:名目繁多的珍奇古树与布局严谨的殿堂楼阁之间,似乎存在着一种隐秘的内在联系,甚至对应关系——

假若,橡树对应石牌坊,合欢树对应山门,皂荚树对应韦驮殿,楷树对应钟楼,银杏树对应大雄宝殿,柏树对应法堂,石榴树对应文殊殿,桂花树对应普贤殿,香橼树对应观世音殿,紫薇树对应地藏王殿,那么,这株800多岁的古朴树,则一定对应着藏经楼!

我进而想,按照某种次序、格局,或暗合某种规制、准则,组织排列摆布的各种珍树古木,各司其职、各负其责,彼此响应、密切协作,是否构成了一座树木形态的古寺名刹?

——果能如此,这株大美不彰、大美若朴、大朴归真的朴树,幽处一隅,与藏经楼比邻而立,就顺理成章地担当了树木中的藏经楼之角色!

一位年过七秩的老师父称,这株朴树在距离地面三丈许的树干处,主要枝条向四面八方伸展,自然长成一莲花宝座形态。他亲手指示给我们看,言语中透着骄傲,脸上更充溢着自豪之情。我们审视有顷,连呼神妙,这是朴树灵性使然?还是造化匠心安排?抑或是佛祖妙手点化?

香严寺四周群山环绕,东蟠龙山,西峙虎山,北靠清风岭,南拱面山,整个地形状若莲花,寺院恰处莲花中间。清代香严寺住持、著名禅师颛愚谧在《春感五咏》之五中用“四山迤逦削芙蓉”的诗句,形象描绘宝寺名刹所处地理特征,极言这方天造地设的浮图之地。

龙山、虎山、面山、清风岭,巧妙拥围,乃神奇壮丽的丹淅大地开出的一朵以山峦为花瓣的巨型莲花(芙蓉),清新、圣洁,盛开亿万年,芳菲满九州。一株生长在香严寺、紧贴于藏经楼的朴树,其东西南北的繁盛枝柯,完全靠本能,簇聚为一朵高举于风中的莲花(芙蓉)——这朵莲花,在这株历经800余个春秋的朴树上,以青灰粗壮的树干为莲茎,生生不息,已至少绽放800年了吧?

两朵盛放的莲花,分别以苍莽大地上的灵秀山峦、奇异朴树上的茁壮枝条为花瓣,含蕴着大自然的霞光、烟岚、虹霓,草木的醇露、芬芳、呼吸,人世的风云、冷暖、甘苦……因而,佛更愿居于其中。

——肃立藏经楼前,瞩望院墙外的这株朴树,我想,倘若我侧举双臂,散开十指,连同现今还算茂盛的头发,可否能组成一朵莲花——一朵盛开于躯干之上的清芬莲花?

6.香严诗僧

“寺”这个汉字,倘若加上左偏旁“讠(言)”,就构成了一个全新的形声字——“诗”。因而,“寺”、“诗”,这两个或具体或抽象的字眼,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实则存在着某种隐秘联系。

具体到千年丛林、中原名刹香严寺这座“寺”,更是与“诗”结下了不解之缘——这座群巘拱卫、风景绝佳的古寺,孕育、催生、成就了诸多优美的诗篇;而这些诗篇又增辉、添彩、扬名了这座古寺。

千百年来,香严寺之所以名播禅林、声震佛国,除了其殿宇雄胜、规模宏大、气象庄重外,清秀的山水、葱郁的林木、悠久的历史、传奇的故事、神秘的轶闻等,都是不可或缺的重要元素。这些围簇其身或附丽其表的元素,共同为香严寺织就、披上了一件华美、华贵的袈裟。从而,在香严宝刹的周身,就散发、闪烁着一种晖彩熠熠的霞光、佛光。

而围绕古寺这个题材,吟咏、挥洒的历代诗章,为香严寺博得了卓荦品位、平添了高雅气质,更使其法名远扬、流芳千古——这些内涵丰富、风格多样的优秀诗章,应当是香严寺霞光、佛光中,最璀璨、瑰丽的一束吧!

奇山异水孕名寺,名寺宝刹出高僧。在香严寺的高僧大德中,天赋异禀、才情超绝的诗僧,代不乏人。

《香严寺历代住持名录》中,清晰记载着自唐至民国79位住持的法名、俗名、时代、任职时间。尤值一提的是,79位住持中,就有临济正宗六世九位高僧大德,分别是清代的宕山、颛愚、照熙、华禅、道乘、科参、慧灯、朴录、慈秀。

这些天赐慧根的僧人们几十年浸淫、疏瀹于佛学经典中,朝夕钻仰,黾勉精进,渐成禅门龙象。同时,他们大都饱读诗书,博涉经史,学问渊玄而精藻。

幽栖白崖下,静对丹江滨。在修行悟道、讲经说法之余,禅师们“游思竹素园,寄情翰墨林”,吟哦并题写下一首首清新俊逸的诗歌。其品类主要有偈诗、禅诗、景观诗、抒怀诗、唱酬诗等,题材繁多,诗艺精湛。

元、明两代,香严寺毁于兵火,损失残重。上世纪50—70年代,由于库水淹没,香严下寺被拆除;文革时期破“四旧”,上寺内的佛像、法器、经卷、碑林、塔林、钟楼、绘画、雕刻等有价值文物大都遭到毁坏。因而,香严寺千余年间积累下来的珍贵信息,许多都散佚、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可以想象,香火盛百代、梵唱传千秋的香严寺,定然法师云集、才僧辈出。翻检现有的有限资料,查看硕果仅存的有关碑刻,但见香严寺主要的诗僧有唐代的智闲,宋代的月舟、如壁,清代的宕山、刁文、宝林、颛愚谧等,其中智闲、如壁、宕山、颛愚谧四位尤其突出。

智闲,青州(今山东益都)人,唐代香严寺住持,世称“香严闲禅师”。在宋代著名画家梁楷的《八高僧图》中,位居第四。智闲是唐宣宗李忱即位前潜隐香严寺的剃度师父。那首著名的《吟瀑》诗:“穿云透石不辞劳,路远方知出处高。溪涧岂能留得住,终归大海作波涛。”就是师徒二人合作而成。

智闲法号中含一“闲”字,又号称“闲禅师”。事实上,他却是一个勤勉做事、不辞劬劳的忙碌之人,而且,总是以身作则,从不以住持自矜。在《八高僧图》中,他就是以跣足捋袖、持帚扫地的形象出现的。他正是在劳碌中“击竹悟道”,日就月将,终成一代高僧。看来,智闲的“智”,属大智若愚;智闲的“闲”,乃大忙若闲。他忙中取闲,修禅、悟道,吟诗、作偈,闲出了200余首传世作品。

如壁,抚州临川(今江西临川)人。宋徽宗宣和年间香严寺住持。博学能文,尤工于诗,其诗入“江西派”。陆游推其为当世第一诗僧。因有偈句“闲携经卷倚松立”,故自号“倚松老人”。有《倚松老人集》存世。

遥想宋代,香严寺一株铁干虬枝的苍翠古松下,一位老僧,白发苍髯,睿眉智目,手握经卷,神思翩然,一首酝酿已久的诗,渐次浮于脑际,并和着婉转的鸟鸣,吟咏而出……

宕山,西蜀达州人。清代康熙初年,任香严寺住持、方丈。他是临济正宗第36世传人,也是香严寺临济正宗六世九位高僧中的第一位。正是自宕山始,香严寺真正赢得了在禅宗界的显赫地位。这位澡身浴德的法师,沉潜于禅室法堂之内,心游经卷,精骛释典,造诣非凡。禅悟修炼之暇,仰熙白崖上,俯澡丹水间,探幽览胜,寻诗觅句。脍炙人口的《题本寺八景偈》:《无根二柏》《水帘垂洞》《珍珠涌泉》《无缝宝塔》《璇台绝顶》《瀑布飞泉》《大峪洞天》《丹江环绕》,正是他的一组得意之作。

也许,在宕山禅师的法眼中,香严寺云门之外、山房周围的奇绝幽致山水,就是一座无形的梵刹;而适时地留连、沉浸其中,赏景,吟诗,亦是一种习经、悟禅。

颛愚谧,山东昌邑(今山东金乡县)人,康熙六十年(1721年)春,任香严寺住持。他以“香严再兴”为己任,经过9年的苦心经营,使香严寺的营建工程达到了史无前例的规模,寺院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各类建筑达437间,院墙700多丈,全面进入兴盛时期。颛愚谧法师德高学深,一生著述颇多,有《语录》二册,《竹窗策进录》一卷,《禅余集》《草堂颂古》等书刊行于世。

颛愚谧乃清代著名佛学大师,同时,还是才情卓跞的一代诗僧。品读其描绘香严寺明媚春天旖旎风光的七言律诗《春感五咏》,实觉唇齿留芳、漱口犹香;而赏阅其摹写“香严十景”的五言绝句《胜景小题》,顿感心驰神往、意荡情迷!

香严寺东北的苍筤竹林中,屹立着一座国内其它禅院罕见的七级六棱法云塔,塔身上布满了精致繁复的人物、动物石雕图案,塔下瘗埋着颛愚谧的法身灵骨。巍巍佛塔掩映于亭亭翠竹之间,构成一种妙绝的意境、诗境。一竿竿身姿娉婷、意趣高雅的竹,可否是颛愚谧禅师挥写的一行行竖排的诗句?而精美瑰奇的七级石塔,恰是颛愚谧禅师毕生吟就的最为经典的一行七言名句吧!

禅如花开,诗如泉涌。中国传统文化里有“诗禅一家”的说法。清初杰出诗人、学者王士祯深谙此理。他在《香祖笔记》卷八中说:“舍筏登岸,禅家以为悟境,诗家以为化境,诗禅一致,等无差别。”

试想,“坐老菩提树,翻残贝叶经”的一代代高僧们也有困乏、烦闷之时,他们也需要步出祇园精舍,观白云,沐清风,闻花香,听鸟鸣,弄山泉,戏游鱼……随月出山去,寻云相伴归。“归来挂衲高林下,自剪芭蕉写佛经”。其实,题写在芭蕉叶上的,也不全是佛经,多数时候,更可能是禅诗吧?

到香严寺览胜拜佛的游客信士中,历代不乏诗人。宋代的范仲淹,元代的杨载,明代的于荣、方九功、李芳先、李荫、李衮,清代的彭始熹、周华林,民国的张缦云等,都在香严寺印下兴致盎然的履痕,也吟出了各领风骚的诗章——这更印证了“诗”与“禅”、“寺”的关系。

“寺”加上“讠”——寺旁之言,即为诗。我不是诗人骚客,仅是一个凡俗之人、一介普通的香客,但我踏着历代诗人们的足迹,围绕香严寺,或者于香严寺旁边,说出的话语、记下的零碎文字,尽管称不上诗,可我相信或希望,其中,包含了几多诗意、融注了几许诗情。

“掩关人迹外,得句佛香中”。在香严寺历代诗僧们的襄助、惠赐下,我也会得到称心如意的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