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渊明飘逸背后的双重人格管窥
2016-07-04邱玉萍
邱玉萍
【摘要】陶渊明在世人心目中大都是飘逸、豁达的。但透视陶渊明的诗文,其中也不乏刚毅,甚至隐藏着沉重与焦虑。自然而成与适世有为的双重理想,生死间的双重价值取向,使陶渊明陷入一生的二难选择,塑造了陶渊明分裂性的双重人格。他时而飘逸豁达,时而沉重焦虑,其诗文中不时转变的风格、频繁出现的酒意象就是最直接的体现。从隐居前的征兆,到隐居后自然与适世、生与死、豁达与焦虑等双重矛盾的交战与分裂,展现了陶渊明隐藏在飘逸背后的双重人格及其形成过程。
【关键词】陶渊明 归园田居 饮酒 双重人格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归园田居》其一)的陶渊明被钟嵘称为“古今隐逸诗人之宗”。世人对其印象也大都为好一个飘逸的陶渊明,自然,超脱,喜欢喝点小酒,大概没有什么世俗的念头。但笔者认为,这并不是陶渊明的全部,他有着鲜为人知的双重人格,只不过隐藏得稍微深了些,偶尔露露真容。
因此,我们需要深入走进陶渊明的诗文,“那些他告诉我们、展示给我们的关于他内在天性的东西”的所在,透视其人格的二重性。
一、分裂的开始
晋安帝义熙元年(405)辞彭泽令,是渊明一生前后两期的分界线,时年他五十四岁。在此之前,渊明二十九岁出任江州祭酒,到四十岁赋《归去来兮辞》彻底归隐田园,几仕几隐,内心很是矛盾。
一方面,他崇尚自然。在职期间曾写下“静念园林好,人间良可辞”(《庚子岁五月中从都还阻风于规林》其二)、“目倦川途异,心念山泽君”(《始作镇军参军经曲阿作》)等诗句,表达归田隐居,享受自然乐趣的愿望。
另一方面,他也有着世俗的追求。“畴昔苦长饥,投耒去学仕。将养不得节,冻馁固缠己。”(《饮酒》其十九),适应世俗,通过做官养活自己和家人;“脂我名车,策我名骥。千里虽遥,孰敢不至”(《荣木》),满怀宏图壮志,希望建功立业,实现政治抱负。无奈官场污浊,他壮志难酬,故而几番辞官。但既为生计所迫,又为实现理想,他在隐居后仍对现实抱有幻想,便几番复出。
隐时欲仕,仕时欲隐。经几番沉浮,陶渊明辞彭泽令,毅然归隐不再出仕。看似尘埃落定,却恰恰是人格分裂的开始。
二、自然与適世的交战
渊明归隐田园之后,生活状况在其诗中有较为充分的反映。《归园田居》(其一)便抒发了他刚从“尘网”、“樊笼”中解脱,不再为人所羁,悠然自得的心境;又有《饮酒》(其五)写出了“得意忘言”的境界,表达他回归自然、融于自然的生命感悟。“抱朴含真”(《劝农》),宁静的陶渊明便是如此。
然而,他并不真的平静,“他于世事也并没有遗忘和冷淡”。
渊明与邻里朋友“但道桑麻长”(《归园田居》其二)、“言笑无厌时”(《移居》其二),有着强烈的群体交流需要,并非完全拒绝世事往来。隐居之后也写下《咏二疏》、《咏三良》、《咏荆轲》、《读山海经》等金刚怒目式的咏怀诗。“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读山海经》其十),反抗精神气势冲天!“雄发指危冠,猛气冲长缨”(《咏荆轲》),英雄气概豪迈激昂!即使《饮酒》二十首被渊明自称为酒兴之作,时局之影、平生历程、清操与鄙猥之分也绰然可见。可见他对世事还有着非同一般的关注。
纵观渊明的一生,追求自然与渴望适世有成的二重理想一直在交战,这是他人格分裂的主要原因所在。
三、生与死的纠缠
除了自然,渊明留给我们一贯印象还有超脱。这主要体现在他对生命过程的思考和对死亡的态度上——
“我无腾化术,必尔不复疑”(《形影神·形赠影》),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升仙羽化长生不老之术,人的死亡是必然;“人生似幻化,终当空归无”(《归园田居》其四),人终将走向虚无,死去也没什么可说的。渊明把生死看作一种自然的生命现象,表现出旷达、求实之态。“甚念伤吾生,正宜委运去。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形影神·神释》其一),“得失不复知,是非安能觉?千秋万岁后,谁知荣与辱”(《拟挽歌辞》其一),渊明也屡屡表明他不慕荣利,忘怀得失,坦然顺乎自然命运,展现其豁达的人生态度。
但他并不像他所说的那样看淡生死,不计得失,不喜不惧。更多的时候他对生命,对死亡有着沉重的焦虑。
但渊明也清醒地认识到,没有长生不老之术以延长生命;没有入世实现政治理想不能够充分增加生命的密度。为此,他只能塑造出另一个豁达淡泊的自我,抑制、掩盖焦灼的本我,二者在生与死之间纠缠。由此我们再一次看到了他的人格矛盾。
四、豁达与焦虑的分裂
自然而成与用世有为的双重理想,生死间的双重价值取向,使渊明陷入无法调和的二难选择中,造就他分裂性的双重人格——一面是顺乎自然,看淡生死,淡泊名利的豁达的陶渊明,一面是渴望建功立业,在有限的生命里实现生命价值的焦虑的陶渊明。这两个完全不同的陶渊明在其诗文中也有更为直接的体现。
渊明时而咏“死如之何”(《自祭文》),时而忧“少至百”(《饮酒》其十五);时而惧“白首无成”(《荣木》),时而喜“返自然”(《归园田居》其一)。其诗歌风格舒缓欢快有之,沉重感伤也有之,如鲁迅先生所说,“在论证着他并非整天整夜的飘飘然。”可见他豁达与焦虑两种人格矛盾对立不可调和,此消彼长,此起彼伏。
另外,据逯钦立先生统计,陶渊明现存诗文142篇中有56篇提及饮酒,酒是陶渊明诗歌中频繁出现的意象。南朝梁萧统在《陶渊明集序》中说,“吾观其意不在酒,亦寄酒为迹也”。陶渊明意不在谈酒、谈喝酒,而在于“自娱”(《饮酒》序)、“祛百虑”(《九日闲居》)、“放欢一遇”(《酬丁柴桑》)。他通过酒逃避现实,排遣郁气,吐露自己真实的一面。“饮酒的时候,他仍注释自己的影子,观察自己、自己的孤独和饮酒的行为。”
小 结
“陶潜总不能超于尘世,而且,于朝政还是留心,也不能忘掉‘死,这是他诗文中时时提起的。”自然与适世、生与死的矛盾一直困扰他。长期下来,他在这矛盾中分裂形成了豁达与焦虑的双重人格,时而喜乐,时而忧惧。也幸而,陶渊明总能借饮酒、借诗文解忧忘怀,稍吐真言,坚持归隐,倒也不会完全分裂。大概,这就是陶渊明一生独特的生命体验了。
【参考文献】
[1](晋)陶渊明著;逯钦立校注.陶渊明集[M].北京:中华书局.1979.
[2](南朝·梁)钟嵘著;曹旭集注.诗品集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
[3](晋)陶渊明著;袁行霈撰.陶渊明集笺注[M].北京:中华书局.2003.
[4]乐黛云、陈钰编.北美中国古典文学研究名家十年文选[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6.
[5]鲁迅著.鲁迅全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