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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言传身教

2016-07-04罗一淮等

钟山风雨 2016年3期
关键词:工作

罗一淮等

父亲罗运来离开我们已二十多年了,他去世时才七十出头。如今,我们这些做子女的也大多是六十左右的人了。随着年龄的增长,伴随着深深的思念,我们对父亲在世时的言行,也由不太理解到越来越理解、越来越崇敬。原来,我们尽管也知道,他在革命战争年代曾叱咤风云,在建国后的领导岗位上业绩非凡,但在生活中,总觉得他是一个很普通的人。就拿对我们子女的教育来说,也很平常,很难说有什么过人之处,甚至还有些疏漏、简单。可是,现在想想,不仅他的生活不平凡,对子女的教育也不简单,特别是他那言传与身教并举、身教重于言传的特有做法,更是使他身上的一些好品质,像遗传基因一样,深深地影响了我们的行为举止和人生态度。

勤勤恳恳工作

父亲给我们小时候留下的最深印象,就是没日没夜的忙。文革前,在苏州和徐州地委担任领导工作时,我们总是看到他每天很晚才回家,随身夹着厚厚的文件包。晚饭后,他喜欢点一支香烟,坐在那里沉思一会。烟抽完后,便缓步走进卧室,把文件往书桌上一摊,开始晚间的工作。有时,我们半夜起来解手,还看到他在幽幽的灯光下伏案批阅文件。有一阵子,他常感到肝部疼痛,就用一只手护着肝,一只手写材料、翻文件。后来,党的好干部焦裕禄的优秀事迹传遍全国各地,我们总感到父亲当时的情景与焦裕禄用木棍顶住肝部、忍着剧痛坚持工作的形象有几分相像。

文革后,父亲逐步走上了省委领导工作岗位,那时他已年届花甲,身体也大不如以前了,但他依然没日没夜地忙着。任职省委秘书长时,一面应对“文山会海”,一面处理大量繁杂事务,时常深更半夜才回家。担任省委组织部长时,往往是下班回来一跨进家门,就看到客厅里坐满了人在等他。有汇报工作的,也有反映问题的,还有要求落实政策和职务变动的。等到接待完毕,饭菜已热了多遍。有时,我们会抱怨他对什么人都耐心接待,耗时劳神。他就会批评我们说:“小孩子懂什么!这就是我的工作!”

父亲在省委秘书长和省委组织部长等岗位上十分繁忙,后来到了省政协也依旧整天为政协里里外外的事务操劳着,并时常利用当组织部长的“余热”,为政协机关解决编制、经费、干部调配等问题。别人常说他是“冷板凳热坐、闲差事真干”。1993年2月,为了准备参加全国政协会议,在寒冬中,他发着低烧,还是坚持在苏南农村搞调研。2月16日,他的身体终于撑不住了,医生把他从常州直接送进省人民医院。住院检查治疗17天后(1993年3月4日),他被病魔夺去了生命,再也没有踏进办公室,踏进家门。

父亲勤恳工作,不仅表现在时间上和精力上的超常投入,更是表现于对工作的钻研和开拓。每到一处担任领导,每从事一项新的工作,他总是要深入基层搞实实在在的调查研究,把真实情况搞清楚,把干部群众的心思搞清楚。上世纪六十年代在徐州地委工作时,恰逢“大办农业”和搞“社教”,他长年累月在农村蹲点、走村住户。有时回家,给我们的印象就是身上裹着一件黄色军大衣,乘着一辆黄色帆布顶的吉普车,急匆匆地来,急匆匆地走。父亲对农村工作很用心,很善于在基层交朋友、抓典型、树样板,以此推动面上的工作。在苏州地委工作时,他树立了江阴华西村及支部书记吴仁宝、常熟蒋巷村及支部书记常德盛、吴江“泥腿子”水稻专家陈永康等一大批先进典型。这些典型,在当时乃至现在,都产生了极大的正面影响。

由于父亲工作扎实深入,又勤于钻研,善于在实践中研究、解决实际问题,因而工作往往显得不一般,具有开拓性。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他在苏州地区抓农业工作,大搞高产良田和多种经营,使苏州在江苏最早走出“三年困难”,深得省委器重。苏州形势好转后,省委在1964年初,就把他调往农村经济仍陷于困境之中的徐州地区工作。他一到徐州,经过深入调研和精心谋划,及时展开了“三基建设”(农田基本建设、农村基层组织建设、基干民兵建设)等,很快就打开了徐州的工作局面,改变了徐州地区的面貌。当时,徐州的干部群众十分兴奋地说:“罗运来到徐州地委当书记,徐州就‘罗来运转了。”1978年,父亲被再次调往在全省、全国都颇有影响的苏州工作。当时正处于拨乱反正、改革开放的关键时期,他坚决贯彻当年召开的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精神,大胆改革创新,推动乡镇工业加快发展和农村副业生产全面兴起,促使乡镇企业异军突起,“苏南模式”亮丽登场。1983年2月,邓小平视察苏州,亲眼目睹了苏州的发展变化与成功实践,回到北京后,他高兴地对中央几位负责同志说:“看来‘四个现代化希望很大。”1984年,他在中顾委的会议上,再次以苏州为例,充满信心地说道:“这样发展下去,到本世纪末翻两番的目标一定能够实现,我们的信心增加了。”

父亲一心扑在工作上,很少顾及家庭生活,也很少与我们子女亲密接触。我们常对住在同一个干部大院的小伙伴们很羡慕,认为他们的家长又会工作又会生活、又会当领导又会疼爱子女。我们有时会有点不满地对父亲说:“你为啥把工作看得这么重,把自己搞得这么累?抽空带我们出去玩玩吧!”遇到这种情况,父亲就会板起脸来对我们说:“你们现在还小,不懂事,到大了就知道了。人的一生只有干好事业才会充实,而要干好事业,是不能偷懒的。”有时,他还会说:“我不太聪明,你们也不太聪明,但‘勤能补拙、‘笨鸟先飞,要想多为党和人民建功立业,只有靠勤奋刻苦啦!”“一分耕耘一分收获”。难怪“不太聪明”的父亲,在他去世后,被人赞为“运来立地生根鼎调党内外,功勋登凌阁千古;君乃擎天巨擘泽润楚徐苏,声誉满大江南北”(此为省政协老秘书长吴镕所撰挽联)。

父亲一本正经教育我们的次数很少,更不讲什么空洞的大道理,我们常常能从他平淡无华的只言片语中,悟出很多深刻的道理。这种以自身经历和切身感受提炼出的言传,是一般的说教难以比拟的。特别是他终生身体力行的勤奋刻苦的精神、对事业高度负责的精神、对工作开拓务实的精神,都深深地感染了我们,哺育了我们。他无声的“身教”,默默地引领着我们义无反顾地行走在人生的征途上。

孜孜不倦学习

父亲的学历很低,充其量是小学毕业,但令人难以理解的是,在江苏的政界乃至理论界、文化界、新闻界等各个方面,人们都普遍认为他文化理论水平很高。很多人认为他是大学毕业,有人还称他为“专家型领导”。对此,我们当初也不是很理解。因为我们知道父亲其实小学尚未完全毕业,就投身到抗日战争中去了。平时在我们的眼中,他也是一副“土包子”模样,母亲还常数落他是个邋遢人。后来,我们常听人夸父亲有水平、有能力。江渭清、惠浴宇、刘顺元等老领导见到我们也会说:“你老爸可是个有本事、有学问的人啊!你们要好好向他学习。”再后来,我们陆续见到父亲在《红旗》杂志、《新华日报》等报刊上发表的文章,才逐渐感觉到父亲有较高的文化理论水平。当母亲再数落父亲时,我们常常以“人不可貌相”、“大智若愚”等话相劝。到了成年以后,我们才真正明白,父亲出身贫寒、上学很少,之所以具有较高的文化知识水平,那完全是因为他一辈子都在孜孜不倦地学习。

父亲在灰墩高小读书时就很用功,老师常把他抒写立志报国情怀的作文,作为范文讲解。抗战时,他中断学业,参加了涟水县抗日同盟会巡回宣传队,对抗日救国的理论思想,一边刻苦学习,一边热情宣传。后来在担任涟水县武装总队队长时,总是利用行军作战的空隙,手不释卷地看书学习。

父亲作为一个有着独特经历和个性的人,他的学习也很有特点,主要表现为:

(一)忙里偷闲。父亲的一生都在忙忙碌碌中度过,按理说,专门用于学习的时间是很少的,但他总是能忙里偷闲挤出时间来学。他平常在家工作之余,不是读书就是看报,或者写作。文革中,他被关进了“牛棚”,整天写检查、受批斗。我们偶尔获准去看望他时,他总是开出一长串书单,要我们设法找来给他读。有时我们去探望他,“专案组”的人不让见,我们很担心他的身体状况。“专案组”的人就把他写的读书笔记给我们看,煞有其事地对我们说:“他的身体好得很,要不能看这么多的书,写这么多笔记?”有一个姓刘的负责人还颇有感慨地说:“没想到徐州的头号走资派,到这个份上了,还能看得下这许多书!”

(二)结合工作。父亲本着学以致用、用以促学的态度,把学习与工作结合得非常紧,有时几乎将两者融为一体,分不清哪是单纯的学习,哪是单纯的工作。他常对我们说:“你们一定要干一行、学一行、钻一行,要把工作也看作是一种学习,在工作实践中学习提高。”他在从事苏北区党委和淮阴地委组织工作期间,一直如饥似渴地学习组织工作业务知识、党建理论、中共党史等,还发表了许多学习心得和理论文章。这就使得他的组织工作很出彩,受到广泛的赞扬。(也许正因为这一点,时隔三十多年,中央和省委在选拔江苏省委组织部长人选时,首先就想到了他。)五十年代中期,他从组织部门转任地区农业方面的领导,便又紧密结合实际工作,一头扎进了农业知识方面的学习中,而且钻得很深。很快人们又把他看成了农业专家。文革中,家中的许多书都被抄走了,剩下的大多是农业方面的书,包括农艺学、土壤学、种植学等,还有一本专门讲养鸡方面的书。那时我们住的平民大院里每家都养鸡。我们依照这本书进行“科学养鸡”,包括给小鸡夜里照灯泡,白天合理搭配饲料喂养。结果整个院子就数我们家的鸡养得又肥又大,下蛋也最多。

(三)专博并举。为了适应工作需要,父亲总是广泛地涉猎各种知识领域。他常自称自己是个杂家、万金油,但在其他人看来,他在一些专业领域也是很有造诣的。农业、党建等方面自不必说,就连新闻界,人们也往往把他引为同道。文革前,他在淮阴、苏州、徐州等地工作时,写下了大量生动活泼、深入浅出的新闻稿件,有的被新闻单位作为范文讲习,有的被编入初中辅助教材。有人称他是“书记记者”,有人说他是“双高”干部(工作高效、写作高产)。但父亲常感叹自己没有成为“两家”(专家、作家),似乎心有不甘,希望我们多搞些专业。当苏淮考上澳大利亚悉尼大学通讯工程博士时(妻子佳明也是同班博士),他高兴地说:“罗家终于出了一个专家了。”一民在南大毕业分配时,面临着去机关还是留高校的选择,他坚决主张留校。苏侠的丈夫培强是日语专业的高材生,父亲一直鼓励他不要丢了专业。一淮和一民的妻子都是医科大学的教授,父亲常由衷地赞叹:“当大学老师最好!”

(四)面向群众。父亲在世时,除了自己以身作则,深入群众,向各行各业群众学习,还常教导我们,不要看不起群众,不要自以为是,群众中的能人很多,可以学到许多学校学不到的东西。他常说:“‘人在人前闯,刀在石上磨,你们要善于在群众和实践中摸爬滚打。”他常结合自身的经历为我们讲如何向群众学习的道理。他说:“我十几岁参加抗战,开始也不会打仗,还是‘安青帮(涟水的道会门组织、属于“统战”对象)当过兵的一个小兄弟,教给了我很多打仗的本领。”多年搞农业工作更是如此,小到春耕秋种,大到农田水利建设,大都是向农民群众和农村基层干部学来的。他认为,做领导工作更离不开向群众学习,有时工作思路打不开或遇到难题解决不了,光开会没有用,翻书本也没用,只要到基层去听听群众的意见,就会豁然开朗。他的这些观点大多是自己的经验之谈,从中可以看出他之所以既能干得好又能学得好的原由。

(五)讨教专家。父亲对各行各业的专家,往往特别尊重。他虽然是一个“土八路”,但和科学界、文艺界、理论界等方面的专家,都能谈得来,相处融洽。他常对我们说:“专家是一辈子专攻一门学问的大家,从专家那里获取一瓢水,就可以变为自己的一缸水。”实际上,他在长期向专家讨教的过程中,自己也成了半个专家。他与农业学家卢良恕(曾任国家农科院院长)、水稻“土专家”陈永康、马列主义理论家胡福明、知名作家吴强(《红日》作者)、党外知识分子吴贻芳等都有着紧密的联系和深厚的友谊。

父亲在学习方面的言传身教,对我们的健康成长帮助很大。文革中,盛行“读书无用论”,学校搞“停课闹革命”,我们的家庭又受到严重冲击,我们对前途很迷惘,根本无法专心学习。这时,父亲就会开导我们说:“你们千万要记住两句话,一句是‘艺多不压人,多学点知识和技能,将来总是有用的;一句是‘书到用时方恨少,你们现在不好好学习读书,将来一定会后悔的。”在他的开导下,特别是在他孜孜不倦刻苦学习的引领下,我们兄弟姊妹几个,在无法完整读完小学、初中、高中的动乱年代,主要靠自学,在掌握工作所需要的专业知识和技能的同时,为后来考进各类高等教育机构(包括成人高校)打下基础。现在看来,这些学习成就微不足道,但在那时的时代背景和家庭境遇中,要是没有父亲在学习方面的言传身教,我们肯定连这些也做不到。

朴朴素素生活

生活朴素是父亲被人公认的一大特点,也是一大亮点。父亲的家庭有“三多”:一是需要赡养的老人多(父亲、母亲各自的老人),二是需要抚养的子女多(与母亲徐华生育六个子女),三是需要接济的穷亲戚多(“七大姑、八大姨”大多在农村,生活困难)。父亲在文革前的月工资是180元,每个月都不够花。母亲去财务科领工资时,总是避着人,一面领工资,一面打借条。父亲对吃穿很不讲究,但必须保证每月抽三条香烟。为了节省开支,他好坏搭配。一种是“牡丹”牌,四块二一条;一种是“大前门”牌,三块六一条;一种是“飞马”牌,两块九一条。有时他拿到稿费,偶尔也会买一条“大中华”,那时就会显得很高兴。而当时与他同级别的干部,几乎都是抽“中华”牌的。后来,在文革中,家庭生活更困难了,他只能抽一毛几一包的“丽华”牌和“大运河”牌香烟,喝的酒则是“八五老白干”(八毛五分一瓶的徐州地产白干酒)。父亲之所以能保持艰苦朴素的本色,一方面与他出身贫寒、参加工作后家庭负担重有关,更重要的是与他的人生态度或者说价值观有关。他认为,事业有成的人,大多是艰苦朴素的人,一味追求享受的人,大多是没有出息的人。在父亲的影响下,当然也包括因家庭生活条件的限制,我们几个子女的生活也很朴素。记得我们小时候,身上的衣服总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而且是大的穿不下了,传给小的穿,脚上的“解放鞋”常常被脚趾顶出了洞。小林常因在冬天穿不暖,脸上和手上都被冻出了冻疮。一民后来在工厂当工人,有一次他拆洗枕头套时,发现里面居然不是棉花,而是一件七八岁时穿的破破烂烂的小棉袄,这样的枕头居然被我们枕了十多年。无论是在徐州,还是在苏州,我们在地委干部家属大院里,穿戴都是最寒酸的,更不用说有什么昂贵的玩具和学习用具了。因此,无论是外表还是气质,总显得与其他干部子女不一样,别人也常常说我们不像“高干子女”。其实,我们对这些看似褒扬的话,往往感到有点无奈和不甘。那时,我们也时常会与同院的小伙伴攀比,并向父亲倒苦水,父亲总是笑笑说:“要向平民子女看齐,不要搞特殊化。”

父亲把我们培育得不像“高干子女”,他就更不像一个“高干”了。他当地委书记时,长年累月跑农村,与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自己的言行举止也很像农民。后来成为全国先进党支部书记的常熟蒋巷村老书记常德盛,至今还记得四十多年前的一天,他在村里的高产试验田忙乎时,看到一个农民模样的人,沿着河边田埂缓缓走来,与他一见面就探讨单季稻好还是双季稻好。后来,他才知道这位“农民”模样的人就是大名鼎鼎的苏州地委书记,而且没几天就领着全地区的农村领导干部来开现场推广会。八十年代初,父亲与省委书记沈达人去日本考察,显得很“土”。达人书记至今还开玩笑地对我们说:“你父亲当时不会打领带,是我帮他打的。他的西装上还被香烟烧了好几个洞。”

父亲在世时,常对我们说:“人的一生吃点苦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事无成。”他常要我们力戒干部子女常有的“骄、娇”二气,在艰难困苦中成人成才。当一淮到条件艰苦的农村插队时,他说:“不要怕,我们都是从农村来的,农村的苦吃过了,今后什么样的苦都不在话下了。”当一民十六岁就去一个集体性质的小厂当翻砂工时,母亲很担忧,但父亲却很高兴地说:“你们兄弟姊妹几个终于有一个拿工资了,为国为家都可以作贡献。”

父亲一辈子对革命工作兢兢业业、精益求精,有着很高的事业追求,但对生活和享受的要求却很低。他辛苦操劳了一辈子,艰苦奋斗了一辈子。正当他即将卸去领导职务可以享受天伦之乐时,也正当我们这几个子女都成家立业、家庭生活有了很大改善时。他本可以像其他离退休老同志那样,过上安逸舒适的日子,可是万恶的病魔却夺走了他的生命,剥夺了他本该好好享受的幸福晚年。这是令人难以接受的结局,也是我们心中永远的痛。

庄子曾说过:“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父亲当了这么大的干部,还是一身土气,当时我们也有点不解甚至不满。可是现在想想,正是这一身土气,体现了他艰苦朴素的本色和安贫乐道的思想境界。也正是这一身土气,使我们吃苦耐劳、朴素无华的家教门风得以持续飘香,使我们有了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精神宝藏。

正正派派做人

凡是熟悉了解父亲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厚道人、正派人。父亲在为人处世方面给我们留下的最深印象,就是重感情、讲原则、处事公、待人实、严律己、重操守。

父亲长期从事领导工作,经历了许多政治运动、政治风波。在政治生活的风风雨雨中,他虽也有困惑、有曲折,但他总是尽量做到不跟风、不盲从,不害人、不丧德。建国初期,他担任淮阴地委整党团团长,他坚持“整党不整人”,使一些党内同志免遭无谓的斗争和打击。搞农业合作化期间,沭阳县农民“闹退社”,并酿成群体性事件。他没有简单地按上级要求去抓人,而是耐心妥善地化解矛盾。大跃进时期,他顶住各种压力,大大调低了淮阴地区向上报的粮食产量,使当地人民避免了更大的损害。文革前夕,他敏锐地感到一场政治动荡将来临,常忧心忡忡地对母亲说:“刚吃了几天饱饭,又要折腾了。”文革期间,他在残酷的政治迫害下,尽管不断地写检查,承认工作中的一些缺点错误,但从来不承认“三反”(反党、反社会主义、反毛泽东思想)、“现行反革命”等带有根本性的诬陷之词。面对种种逼供信,他不会违心地对他人搞揭发批判。有时,外地造反派来搞“外调”,要他证明一些老领导、老同事是叛徒、特务等,他绝不落井下石、无中生有。文革后,他与同是涟水籍的老革命李干成(曾任上海市副市长)等重逢时,都很感谢对方在文革中没有“出卖”自己。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父亲担任省委秘书长,正是省委领导班子内部矛盾很尖锐的时候。处于矛盾漩涡中的他,讲原则、重团结,明是非、善协调,获得了各方的好评。他则戏称自己是一个讲原则的“泥瓦匠”。

父亲常联系自己的亲身经历对我们说,领导干部要得到群众的拥护,品德最重要,因为“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他说,当年的省委领导彭冲与许家屯对比起来看,彭的德大于才,许的才大于德,而最受干部群众拥护的还是彭。因为彭能以德服人,并能团结人。有鉴于此,父亲在当省委组织部长时,特别注重选拔品质优秀的干部。他自己也以身作则,在品行上做表率。当时他所担负的工作,主要是干部新老交替、落实政策、清理“三种人”、机构改革、整党整风等,都是涉及到各方切身利益的,他努力做到一碗水端平,公道正派、赏罚分明,得到了广泛的认同。

父亲乐于关心帮助人,涉及到落实干部、知识分子政策等,属于他的职责范畴,不遗余力自不必说。就连在我们看来是完全不相干的人找到他,请他帮助解决家庭困难、子女就业、老人就医、夫妻分居、军人转业等具体问题,他也是满腔热心、乐此不疲。就是到现在,还有许多人会感动地对我们说:你父亲真是个好人,当年多亏他帮我解决了问题。可是对于自己的子女,他却不会利用职权为他们谋福利。一民在南大工作时,曾有一次出国留学的机会,但碍于“高干子女”的身份,迟迟不得批准,想让他向有关方面打个招呼,他就是不答应,以致没有去成。小林在地方事业单位、苏侠在地方国有企业工作,如今仍是普通的职员,小青和丈夫直至退休还是工人身份。省委组织部长的孩子如此这般,在外人看来简直难以置信。

父亲的事业心、责任感很重,但对个人的名和利却看得很轻。六十年代当地委书记时,组织上曾考虑比照同等资历的干部,给他定行政级别十级,但他主动辞让,只定了十一级。当时地委领导,每家住一幢上下层的小楼,他却只要上半层,把下半层让给了一位不够级别的老同志。文革后期,许多老干部官复原职,他却从堂堂的地委书记变为江苏省农科院副院长。许多人为他打抱不平,他却淡淡地说道:“官大官小无所谓,只要有事干就行了。”后来,当省委组织部长时,为了推动干部的新老交替,他主动申请退出“一线”,力荐当时只有四十多岁的顾浩当部长,并按自己所说的那样去做:不仅扶上马,还要推一把。这对当时的领导班子建设,起到了很好的示范作用。他开始到省政协工作,省委要他以副职的身份主持工作,他毫不计较。后来又派孙颔来当“一把手”。在换届时,思想认识不统一,他靠自己的威望做了大量思想工作,确保了换届工作顺利进行。孙颔原来是他在省农科院时的部下,他照样积极支持配合孙颔工作。许多政协的老同志都深有感触地说:“以罗老这样的资历和水平,能这样对待孙主席,可不是一般的风格啊!”

父亲一生淡泊名利、公道正派,赢得了江苏干部群众的由衷尊重。记得在他的追悼会上,除了组织上对他一生极高的评价和亲朋好友的不尽哀思外,给人印象最深的就是殡仪馆内外挤满了重重叠叠的人群。许多人并没有正式接到通知,是自发赶来的。馆内工作人员说,这是建馆以来参加追悼会人数最多的一次。殡仪馆大厅内悬挂的一副特大挽联,更是他一生高尚品格和非凡经历的真实写照:“十六参军献身革命,江苏大地留功业;一片丹心服务人民,中华青史永彪炳。”

父亲逝世二十多年来,我们对他的工作、学习、生活、为人,有着越来越深的感悟,也越来越感念父亲对我们的言传身教。父亲在世时,看似没有对我们刻意哺育、栽培,但我们却从他身上获取了无穷的营养和能量。父亲去世时,几乎没有给我们留下任何物质遗产,我们没有分到一分钱,拿到一件物品,但他却给我们留下了一笔无比丰富的精神财富,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我们今天仍念念在兹的“勤勤恳恳工作、孜孜不倦学习、朴朴素素生活、正正派派做人”。这笔特别财富,使我们获益终生、受用终生,直至子子孙孙!

(责任编辑:顾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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