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是怪东西
2016-07-02姜蕊
摘要:人都有自己恐惧的东西,功成名就的曹老爷对死亡怀有深深地恐惧,这种恐惧对年迈的他来说构成了一种巨大的精神压力,致使他完全沦为了死亡之神的奴役。而留洋归来、满腔抱负的二少爷一直怀疑自我的价值,他在一次次努力的确认自我,却一次次以失败告终,以一种毫不畏惧的姿态拥抱死神。父子俩对待死亡呈现出完全不同的姿态。
关键词: 死亡恐惧;奴役; 自我确认
中图分类号:I206.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864X(2016)07-0001-02
清末明初的江南小镇上,有一家曹姓的大户,在曹家的深宅大院内上演着一幕幕怪异的故事:老爷曹如器的小屋里永远架着一口锅,蟾蜍、铃铛、黑蜘蛛、蚯蚓、胎盘等物都经由小锅进入了老爷的肚子;大少爷把持家中大权,深盼传宗接待之子,却一连生了九个女儿; 留学归来、满腔抱负的二少爷终日郁郁寡欢;受过新式教育、知书达理的二少奶奶,在产下曹门之孙后却被赶出家门……本文以曹老爷和二少爷曹光为分析对象,揭露他们身上的怪现象之谜。
一、死神之役
曹老爷俨然是一位功成名就的乡镇财主,他已经看淡了金钱、地位,将全府的大小事宜交给大儿子去办,自己平时以看书、打拳,题诗词为乐,这似乎透露出道家清静无为的生活态度。然而,当我们看见他一次又一次的让耳朵去找稀奇古怪的吃食,看到他把令人作呕的食物如麻雀、蝴蝶、蛇、童子尿、蜥蜴、马尾巴灰、蚂蚁、蚂蚱、蚕蛹、经血、童子尿、胎盘等吞食的津津有味的时候,我们又不禁否定了上述观点,因为这个有着怪食癖的老人与饱读圣贤诗书、充满儒雅风范的曹家老爷判若两人。
实际上,曹老爷是个极其怕死的人,一切的怪现象都源于他对生存意义的怀疑和对死亡的恐惧。“活着有什么用?享福有什么用?功名利禄有什么用?金银财宝有什么用? 娇妻美妾有什么用?孝子贤孙有什么用?诗词歌赋有什么用?吃喝拉撒有什么用? ”[1]62从曹老爷的自问中我们可以感受到他对自己生存价值的怀疑。这个曾经经历过大风大浪也享受过大富大贵的人已经在功名利禄、金银财宝、孝子贤孙中感受不到生存的乐趣。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不是一直把握家中大权,而是放心地把府中大小事务交由大少爷去办。也正是由于此,他有了更多闲暇的时间去思考,也就加剧了他对死亡的恐惧程度。从这个意义上说,时间是曹老爷间接的“谋杀者”,正如别尔嘉耶夫指出“在这个世界中,人体认知生与死的恐惧。但是,这种恐惧被日常生活削弱,在日常生活中,它表现的并不尖锐。日常生活的各种群体都趋于努力制造人的安全感,即便他们不能帮助人彻底解除生与死的危险性。当人陷在日常生活中,当人被自己的利益俘获,这时,人则远离生命的深刻,远离系于这层意义上的不安。”[2]185
曹老爷对生存意义的怀疑是一种积极的思考,但是,对死亡的恐惧掩盖了思考的有效性,偏激的进补方式使曹老爷扭曲成变态人,因为在死亡面前,一切都变得无足轻重。这种恐惧感来自曹老爷的自我想象“ 人死了是怎么一回事呢?……那边是满满的一池子墨,深得没有底,祖宗们拿活人做陪葬,是黑怕了。多少年了,这么大一团黑压着我,让人透不过气来。耳朵我问你,我真要去了那边,想找个就伴儿说话的,你乐意跟来么?”[1]245对死的恐惧实质是对孤独、寂寞和黑的恐惧,曹不仅要求现世的荣华富贵、人丁兴旺,还渴望死后也能拥有现世的一切。对死的恐惧背后隐含着曹老爷对生的深深留恋和不舍“人活一世什么都可以不怕,唯有这件事是人人想躲又是人人躲不掉的。我找来找去找不着个万全之策,眼看着时光就耗尽了。”[1]246从曹老爷的感慨中,我们能理解他令人作呕的怪食癖,理解他对大骨头病、黄水病几乎病态的小心翼翼。
曹老爷在晚年沦为了死神的忠实奴仆,他对死亡的巨大恐惧来源于他对生命意义的思考,这种思考对年迈的他来说无疑构成了一种巨大的精神压力。“人的精神方面也可能成为人的沉疴,可能分裂人,可能演成精神的自我异化和外化,可能使自由沦丧,使精神成为俘虏。人的奴役与自由问题的所有复杂性也在这里。”[2]183别尔嘉耶夫如是说。遗憾的是,在奴役与自由的选项中,死亡的恐惧和对生的依恋把他推到了奴役的位置上。
二、生之负累
与曹老爷苦苦求索长生之法迥然不同,二少爷曹光汉(以下简称曹)以一种主动的姿态拥抱死神。曹首先是以实业改革家的身份出现的,随后又参加了蓝巾会成为一名革命者。但曹真的是实业改革家或者革命者吗?笔者不以为然。曹想通过火柴厂来实现他的理想“人生来是平等的,人应该爱护别人。从今往后,咱们做一样的工,吃一样的饭,挣一样的工钱。你们不要叫我少爷,你们应该叫我的名字、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好日子在咱们自己手上。靠老天爷没有用,靠皇帝也没有用。咱们自己靠自己!”[1]71这是相当美好的社会理想,但是耳朵的一席话戳穿了这种冠冕堂皇的说辞,打破了乌托邦的美梦“那时候有出息的都忙着跟皇帝干仗呢!二少爷想静下心来造火柴,他图什么呢?为救几个穷人扶几个废人,值得吗?他还是为他自己,为给他心里那一小疙瘩地方落个舒坦!跟他念佛的妈吃药的爹没两样。”[1]72这里的“舒坦”指出了曹办火柴厂的真正原因——曹是一个怀疑自我价值,缺少独立人格的人,他需要一种方式来肯定和确认自我。
曹对自我能力的质疑和不自信的性格源于他的“恋母情结”。小说对这一点的表述极为明显“二少爷的样子像吃奶,他的脸贴在他母亲的胸脯上,跪着,不动弹。这不怪他,是他母亲让他到跟前来,完后把他揪过去,按到怀里就不让动了。留洋以前,母子俩经常这么做,这是他们的习惯。二少爷吃母奶吃到九岁,一个愿吃一个愿喂,说不清毛病出在谁身上。”[1]12
“那是二少爷留洋前一年。在曹张氏念佛的禅房里,是夏天,开着半扇窗户。我看见了二少爷的后脑勺,还有曹张氏闲在旁边的一只乳房。它像个雪白的葫芦,比葫芦膨松。那年二少爷十八岁,我十一岁。”曹的恋乳行为即是他恋母情结的表现,对母亲的过分依赖导致了他独立人格的养成和能力的不足,同时也导致了性能力的不足。原以为婚姻能使曹从忧郁苦闷的境况中解脱,然而正适得其反,婚姻只是再一次证明了他的无能。面对温柔开朗、受过西式教育的少奶奶,他愈加感到了自卑与羞愧。少奶奶和大路的私通给他带来了更多道德上的精神负担。火柴厂的失败、婚姻的不堪是曹原本就自我怀疑、摇摆不定的人生蒙上一层厚厚的阴影,曹自己对此也有清醒的认识“我是个废物,什么事也做不成。我生来是给人预备着毁掉的玩意儿,摆在世上丢人现眼,做什么用。我想做的事情一件件有多少,哪一件做成了?我算什么东西?要在世上受这个苦?……我是天下第一个没用的东西,我拿我怎么办?我怎么就不能让自己烧起来!怎么就不能把自捣成碎末儿,炸飞了它!我不敢,耳朵,我不敢,我是不配有身子是连影子都不配有的人。”[1]157从这个角度我们就不难理解曹的自虐和自杀式的怪异举动。活着对曹来说是一种痛苦和煎熬,但同时他又缺少从容走向死亡的勇气,所以生命的终结只能借助外部的力量来完成。曹是享受痛苦和向往死亡的,当他想自杀却又没有勇气的时候,只能靠身体的疼痛来缓解内心的焦虑和压抑。所以,当他在狱中挨打时不哭反笑,在官大爷大呼“我让你活不成”时,他反而说“我谢谢你!”当得知蓝巾会来报复时,全家人为他胆战心惊,而他却毫无惧色。最后,因制炸药被逮捕行刑时,他笑着面对死亡。
“我冲他喊:二少爷,你是天下第一条汉子!他们吊你是成全你了!”[1]287这是曹行刑时耳朵送曹上路的话,这段话意味深长。首先,“天下第一条汉子”是对曹穷其一生追求的自我价值的确认,他是一条汉子而非懦夫,这个称谓深深地满足了曹内心的渴望。“他们吊你是成全你了”这说明曹终于逃离生的负累,走向死亡,这对他而言是一种解脱。所以曹最后的死亡微笑中既有对“天下第一条汉子”称谓的欣慰和满足,也有一种解脱的快乐。但是,值得我们注意的是,喊这段话的人是聪明伶俐的耳朵,他是最了解少爷的人,他深知少爷怪异行为的原因,也了解少爷懦弱的本性,知道他想死却又畏惧的矛盾心理,所以耳朵对曹说“他们吊你是成全你了”同时,他了解少爷的自卑,知道肯定与赞美对于曹的重要意义,所以耳朵对曹说“你是天下第一条汉子!”很明显,这是一种放了水的赞美。也许,曹的死亡微笑中还包含着识破耳朵狡黠心理的嘲笑。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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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陈霞.论刘恒新历史小说的“个人化视野”——以苍河白日梦为例[J].湖北广播电视大学学报,2010,08.
[5]王艳.死亡笼罩下的疯狂——《苍河白日梦》中的怕死鬼形象分析[J].现当代作家作品研究外国文学评论,2008,07.
作者简介:姜蕊(1991—),女,汉族,河北省沧州市人,文学硕士,天津师范大学现当代文学专业,研究方向:中国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