璞玉

富大人

丁丁现在有点胖，区别一般的婴儿肥，她的是顽固型脂肪。整个后背、腿部都显得有点厚，需要大量的运动才能轻盈下来一点。这很难。现在高考结束，理论上她可以执行这一步了。以前一切为学习让路，或是要长身体，家里也不大管这些。跟那些亦步亦趋紧盯孩子的家长比起来，她的父母属于随机型，想起来就着急忙慌一下，想不起来也乐得轻松。更多时候，他们把时间花在拌嘴上。双方都很美，都有精神洁癖和控制欲，都未曾出轨，要对抗平淡的婚姻生活，可能吵架是最顺手的方式吧。

争执的领域可以从一个韩星的美丑到一个养生观念的合理与否，也可以是一些无事生非的日常细节。吵起来双方都非常投入，天蝎座还蛮吓人。丁丁本来就不善言辞，不可能居中调停，也懒得招惹他们。跟费尽口舌相比，还是关上门省时省力。10岁开始，她就变成了大家眼中的性格内向的人。不喜欢发表意见，不高声说话，也不任性胡闹。温顺，沉默，当然有时能倔一回也会倔一回。比如，在不喜欢的衣服面前，拧着不穿，也是常有的事。

亲朋好友只在重要的节日才会见到她。但是这种浮皮潦草的聚会，所有的人都只能浅层次地交流。除了问问成绩，根本没有什么好聊的。成绩当然没有特别值得炫耀的地方，但她也不是调皮鬼，所以也没有什么可展开的教诲。她身上没有话题性，既不是能言善辩和蹦蹦跳跳的青少年，也不是叛逆少女，除了静静地看着大家，不接什么茬，余下的时间，她都选择走开一点。

“丁丁胆子还要再大一点就好了。”这样的叮嘱年年都要说一回，好像有用似的。

说了几年没有什么变化之后，大家也不再强求，默认了这个事实。在这个大家庭里，她的同龄人朋友很少，有时跟我会说几句话。多半也是我强行拉着她聊，聊上之后，会有让人惊诧的东西出现，她的心里大概像一面湖水，什么都倒映在其中，只是不声张而已。这种聪慧，掩藏得太深，对于缺乏耐心的人来说，就跟没有差不多。对于我这种自以为是的人来说，则有一种发现璞玉的感觉。

所以，我在她面前总是表现得很开明的样子，妄图靠这种惺惺相惜赢得一个少女的信赖。—让人不由得产生类似“哦，原来只有她懂我”这种意 思。

客观地说，这种“理解”有一点效果，她有时会发出会心的笑。但是往往很快就烟消云散。随着聚会的结束，她自然而然不再想起我，我也忘了她。我从未收到过她单独的电话，向我说说心里话之类的事情也从未发生。对这个沉默又内心敏锐的少女而言，我只是聚会现场众多亲戚之一。并没有特殊的人格魅力，以至于要跟我吐露点心声。

有点轻微的失落。可能跟那些她看着无感的人一样，我也只是一个话唠式的存在。

我安慰自己，事实就该如此。但是，每当有这样的交流机会时，我又忍不住故技重施。这个下午，我跟她聊了一小时语音。她的家人希望我能点拨她一下，应对第二天的自主招生的面试。我看起来很乐于充当导师，满口应允。把手机搁在厨房的窗台上，声音挺大地叨叨了很久。“首先，你要有我这么大的音量。第二，你不要老老实实地说不知道，多少都要扯一点，你可以说自己看起来规矩，平淡，没有得过大奖，不是学霸，没有博览群书，但你有喜欢的东西，有讨厌的东西……”

越说越流畅，仿佛自己置身在了面试现场，全然忘了时光倒流，也不过是一个缩手缩脚的弱鸡崽形象。这通聊天结束后，我志得意满了几分钟。两个小时后，她的妈妈打电话过来，说明天的面试不用参加了。4000人争40个名额，笔试被挤下来了。

于是，这个下午，变成了跟我的璞玉没有什么关系的下午。而我的手舞足蹈，顿时显得浮夸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