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企混改的“姜子牙宿命”

严学锋

宋志平这样的集团高管不能成为员工持股的主体，客观上又大权在握，是非常重要的改革推手，这对其责任心是大考验：类似姜子牙，有打神鞭、可将别人封神，自己却无法被封。

小说《封神演义》，大家都知道。主角姜子牙，才华横溢，将别人封神，手执打神鞭，但“生来命薄，仙道难成”，自己没有被封神，终为凡人。这很具有一丝悲剧色彩。

事实上，混改的最大功勋终成姜子牙，在中国国企中也具有相当的普遍性。一些国企通过混改获得新生、国资大增值，操盘手在其间功劳颇大，同时身份未能市场化，体制内、无持股、限薪。发展混合所有制经济是国企改革的最大红利之一之际，该如何破解改革促进派的这种“姜子牙宿命”？

宋志平们

2016年4月，《财富》（中文版）公布2016“中国最具影响力的50位商界领袖”，中国建材集团董事长宋志平连续6次在列。但这可能是最后一次：生于1956年的宋志平，今年面临“到龄退休”。

宋志平1979年大学毕业后一直任职中国建材集团，无持股、拿体制内的薪酬，身份未市场化。2014年，中国建材集团成首批混合所有制试点央企。宋志平对笔者表示，成为试点是国家对集团多年来改革实践的充分肯定，公司混改的成功经验可以复制推广。

但其混改不彻底，成功是打折扣的。重大瓶颈是，中国建材集团本身没有混改：国有独资、直属国务院国资委监管，高管是体制内身份，而非职业经理人;旗下企业的市场化程度打折扣，很多事项都参照国企管理。集团不改制，往往意味着在根子上还是旧的体制机制。中国建材集团，董事长由国资委任免，到龄退休、限薪。集团包括所属企业，形成体制内高管、身份市场化的民企老板和职业经理人并存的多轨制。混改改变了民营企业家的命运（转变为职业经理人、重要股东），操盘者宋志平等“国企高管”的命运则没有根本性改变—没和企业形成市场化的利益、命运共同体。

另一个著名案例是中石化董事长傅成玉。2014年9月，中石化销售有限公司混改，25家投资者共出资1070亿元持股29.99%，中国石油化工股份有限公司持股70.01%。特大型垄断性央企罕见的大力度混改，一时成为重大混改事件。2015年，傅成玉退休。

宋志平认为混合所有制企业高管市场化不能搞双轨制，“在混合制企业工作的高管也不再是传统的干部了，要实行完全的市场化”。《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深化国有企业改革的指导意见》指出，创造条件实现集团公司整体上市。这是中央文件首提集团整体上市。上市是混改的重要形式，有利于深度促进国企市场化，包括破解多轨制。

还有一些混改操盘手，通过持股在相当程度上实现了经济丰收，但身份仍是体制内或类似体制内。比如中国建材集团最大竞争对手海螺集团，2015年实现利润占安徽省28家省属企业利润总额的55%、全国水泥行业利润近4成。2003年改制，引入员工持股，安徽国资委旗下安徽省投资集团持股51%、员工持股机构海螺创业49%。2013年，海螺创业在香港联交所上市。“海螺集团的员工持股公司海创股份在香港以红筹股的形式上市，一下子造就了上百个千万富翁、几十个亿万富翁，还有包括其董事长郭文叁在内的10亿身价的富翁”。2015年，正厅级官员空降接替60岁的功勋企业家郭文叁任董事长。

任志强的情况类似。2001年，华远地产成立，次年员工持股：华远浩利（任志强以持股21%为最大股东）持13.4%成为二股东。任志强身兼华远地产控股股东华远集团董事长：北京市西城区旗下国有独资企业，限薪、60岁退休。持股让其成为亿万富翁。

对症下药

宋志平认为：“过去搞股份制的改革不太成功，是因为只解决了从市场募集资金的问题，并没有把市场机制真正引入企业，还给企业戴着‘国有控股的帽子，按国有企业的管理的老办法‘参照执行，企业没有焕发出应有的市场活力。”如，中国建材集团持股中国建材股份46%，后者持股中国玻纤（2015年更名中国巨石）32%，即中国建材集团实际仅持股中国玻纤15%，但对于国企的规定，中国玻纤都要参照执行。

中国建筑材料集团公司董事长、党委书记，宋志平。

此轮深化国企改革、发展混合所有制，从管企业变为管资本为主、遵守公司法、遵循市场化的治理规则、开明、“更好发挥企业家作用”，理该成为国资监管新常态。

其中，高管参与持股意义特别重大。通过较大力度的持股，高管个人利益和企业利益深度捆绑，形成利益共同体，乃至命运共同体;行为长期化，压力、动力进而能力充足，成就感大，包括变成真正的企业家;道德风险、贪腐可能性小;企业内在可持续发展动力、能力强;促进公司治理市场化，国资做干净的股东，高管薪酬、职位变动、任职年龄等由市场决定：高管和国资形成共担、共创、共享的合伙关系，乃至企业家“把企业当成命”。

这并非一般意义上的出钱购股谋求投资收益，而是要形成深度的利益乃至命运共同体，高管成为合伙人，效果远优于传统的亦官亦商（全面深化改革背景下，这很难持续）、简单的变为职业经理人（缺乏共担）。

混改后股权结构不合理，国资一股独大现象普遍。破除一股独大、形成相对分散制衡的股权结构，是混改做实、支撑企业家地位的重要保证。比如大力混改的绿地，上海国资委通过两家企业持股48.45%、职工持股会持股29.09%的情况下，董事长由职工持股会推派，确保了董事长张玉良的独立性、支撑其身份市场化（早先是副处级官员）。通过大力度的持股来刺激团队身份市场化、支撑企业家的地位稳定乃至企业家掌握自己的命运，是公平、合理、市场化的手段，可更好发挥企业家作用。这也得益于上海国资监管的相对开明。国企混改解放、发展生产力，最关键的是解放、发展人。某种意义上，相较中国建材集团，绿地的混改更彻底。

目前国企混改设计中，出于稳妥（《国务院关于国有企业发展混合所有制经济的意见》指出，稳妥推进混改，通过试点稳妥推进员工持股。触动利益比触动灵魂难，员工持股是很大的触动利益。截至2016年5月25日，混合所有制企业员工持股的顶层设计仍未出台）、控制风险等考虑，普遍做法是集团不动，子公司混改，且对员工持股非常谨慎。意味着，宋志平这样的集团高管不能成为员工持股的主体。而客观上大权在握、相当程度上扮演出资人角色的他们，需秉承公心支持所属企业混改、员工持股，做非常重要的改革推手，这对其责任心是大考验：类似姜子牙，有打神鞭、可封神，自己却无法被封。一个选择是，体制内高管转为职业经理人，从而可市场化进退包括参与持股，但此探索在国企特别是央企非常艰难、缓慢，原因如路径依赖、动力不足、风险不小、人各有志。

必须指出的是，由于制度等原因，国企特别是央企承担重要的政治责任、社会责任，对央企的监管相对严格。这很限制央企的市场化改革包括混改特别是管理层持股，而不一定是央企高管不想或无能。央企的混改特别是员工持股，往往在三、四级公司层面，该层面企业规模相对小，持股的动力、压力相对大，国资监管相对宽松，外界关注度更小，更具可操作性。姜子牙能力超群，却不能被封神，有点造化弄人之感—领军人物能力大、压力大、贡献大，回报也该大，否则公平性、合理性存大问题。一直以来，数量不少的国企改革派，都面临这种尴尬。制度供给不给力等客观原因之外，当事人对此也该反思。

作为极其稀缺的资源，企业家是企业的灵魂，应和企业形成命运共同体而非割裂。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之际，除去极少数的公益类国企领导、国有资本投资运营公司的个别高层（这两类人是体制内身份，非企业家）之外，企业团队理该市场化，并和企业形成深度的利益、命运共同体。中国建材集团这样数量庞大的商业类国企，市场化包括混改的步伐理该更大、更快才更利国利民。全面深化改革的背景下，国企改革促进派理应有更多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