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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杰、和珅堂上斗

2016-06-30许葆云

中外书摘 2016年6期
关键词:太上皇奴才王杰

许葆云

王杰(1725-1805年),陕西韩城人。清朝状元、名臣。初在南书房当值,后经多次升迁,官至内阁学士。嘉庆帝即位,任首辅。王杰在朝四十余年,忠清劲直,老成端谨,不结党营私,不趋炎附势。

刘墉软

在乾隆一朝和珅做了那么多见不得人的事,乾隆死后,下狱受审,抄家杀头,和珅都已预料到——现在所发生的一切都不在他的意料之外,心里也并不特别慌乱。

现在的和珅只盼望两个结果:最好是让儿媳妇和孝公主出来求情,嘉庆皇帝念他为太上皇效命半生,法外施恩,能留和珅一条活命;就算嘉庆皇帝一定要杀和珅,也希望能赐他一死,别让他被拉到菜市口去凌迟处死,好歹给这位曾经的军机大臣、一等忠襄公留点儿体面。

于是和珅被押上刑部大堂的时候,一点也不慌乱,在堂前跪下。先抬起头来把几个审案官员依次看了一遍,只见吏部尚书刘墉坐在当中,左边是仪亲王、成亲王两个不管事的王爷,右边是首辅王杰、大学士朱珪这两个对头,心里已经暗笑。

和珅也知道,此案若是王杰主审,他必是被凌迟处死牵连子孙的大罪;若是朱珪主审,杀头抄家也在所难免。现在居中而坐的偏偏是刘墉,有此人在,和珅的罪名必然立减三等。

想到这儿,和珅忍不住微笑起来,赶紧低头。可他脸上的神情哪逃得过审案官的眼睛。

见和珅如此嚣张,刘墉心里暗暗气恼,沉声问道:“下面跪的是和珅吗?”

“奴才正是和珅。”

“你可知罪?”

刘墉脸色凝重,语气严厉,和珅却毫无惧意,瞟了刘墉一眼,缓缓说道:“奴才为官多年,任事也多,难免疏失,诸位大人但问下来,只要实有其事,奴才自然认罪。”

和珅的态度倒也不卑不亢。

刘墉知道和珅精乖滑溜,头脑机敏,口才又好,是个难对付的角色,细一琢磨,这次给和珅定的罪无非逾制、贪污、任用私人几项,其中“逾制”之罪证据最明白,不妨先从这里问起:“和珅,现在查抄你家产,发现府中所盖楠木房屋奢侈逾制,尤其房中多宝阁、后隔断等处竟仿照宁寿宫样式安设,是何居心?”

抄袭宁寿宫样式给自己家盖房子,当然有罪。和珅受封一等忠襄公,儿子丰绅殷德又是固伦和孝公主的额驸,跟太上皇乾隆俨然是儿女亲家,单是抄袭了宁寿宫的一个多宝阁、后隔断,实在算不得什么大罪。和珅也就干脆承认:“奴才府内原不该有楠木房子,至于多宝阁、后隔断的样式,是奴才打发太监呼什图到宁寿宫看的式样,仿照盖造的,玻璃柱子内陈设都有。”又刻意解释,“至于盖房用的楠木,都是奴才自己买来的。”说到这儿再故意加上一句,“总之都是奴才糊涂该死。”

眼看逾制建房的事和珅算是勉强承认了,可顺着这条线很难审得下去,刘墉只好就此打住。看了身边的朱珪一眼,又问和珅:“乾隆五十五年(1790)礼部侍郎铁保戴罪,是你在大行太上皇帝面前担保,替他脱罪;嘉庆二年(1797)伊犁将军保宁授协办大学士,又是你从中阻挠不准来京;朱珪早年任两广总督时也因为你的陷害获罪,降为安徽巡抚,可有此事?”

刘墉这一问却在“二十罪状”之外,其中涉及审案官之一的朱珪。现在刘墉专门有此一问,其意是要替朱珪出气。

和珅一上大堂就已看到朱珪在座,现在刘墉替朱珪来质问他,和珅早有了准备,微笑道:“大人说的礼部侍郎铁保,乃是军机大臣阿桂保下来的,与奴才不相干。至于伊犁将军保宁升授协办大学士而不能进京一事,奴才是考虑伊犁一带边疆重地,伊犁将军不便撤离职守,所以奏明皇上,不让保宁进京。至于两广总督朱珪降调之事,是因福州将军魁伦弹劾闽浙总督伍拉纳一案引起,因伍拉纳是奴才的姻亲,奴才避嫌,不敢对此案稍有过问,所以对朱珪降调安徽巡抚一事未能阻抑。但要说奴才有心陷害朱珪,却无此事。”

和珅这个人头脑清楚,嘴巴利落,三言两语,把麻烦推得一干二净,刘墉一时无言以对。

朱珪嫩

眼看刘墉审不动了,在一旁的朱珪咳嗽一声,高声问道:“查抄你家之时,查获珍珠手串二百余串,当下大内所存珠串不过六十余串,你家所藏比大内所存还要多出几倍!其中有大珠一颗,竟比御用冠顶苍龙教子大珠还要大,又有宝石顶戴十多个,都不是你应戴之物,另外有整块大宝石不计其数,其中最大的连内务府都没有,这难道不是你贪墨的证据吗?”

可和珅对此也早有防备,想好了一套说辞,立刻说道:“奴才家中藏的珍珠手串,有福康安、海兰察、李侍尧给的——其中大些的是福康安给的,珍珠帽顶是海兰察给的。大珠帽顶是奴才花四千两银子买回来的,也有福康安、海兰察给的。镶珠带头是穆腾额给的,蓝宝石带头是富纲给的。”

和珅这几句回答,顿时把朱珪也难倒了。因为福康安、海兰察、李侍尧都已死多年,和珅在这里顺嘴乱咬,谁又能辨别这些话是真是假?

眼看这一项又问不下去,朱珪有些急了,厉声喝问:“从你府里查抄出来的银两、衣服成千累万!又发现夹壁墙数处,收藏黄金两万六千多两,私库之中藏有黄金六千余两,地窖内埋藏白银三百余万,这些金银从何而来?还不快招!”

和珅忙说:“奴才家里确实有些存银。因为前年奴才的女人死了,吏部郎中和精额送过五百两丧仪,另外寅著、苏凌阿这些人也都随了份子,具体数目记不得了,其余送银子的人甚多,自数百两至千余两不等,实在一时不能记起。”

“其余送银的人甚多”,这话很厉害。因为那时的和珅权倾朝野,手眼通天,巴结他的人实在太多了,给他送礼随份子的人,就算随口说出一千个也不难。可问题是,就算和珅肯招供,审案官员敢往细里问吗?

见和珅在刑部大堂上公然放刁耍滑,朱珪大怒,把桌案一拍吼了起来:“住口!你家中所藏金银数以百万计,光是千两一锭的大元宝就有许多!账册里又有种种暗号,写着什么‘笔一枝,墨一盒的,分明还有银两藏在别处,难道这几百万几千万的银子全是‘随份子送来的?”

一听这话,和珅立刻仰起脸来不紧不慢地回了一句:“奴才家中存银约有数十万,具体数目记不清了,可是绝无‘几百万、几千万一说,也没有什么‘千两一锭的元宝,更没有什么‘暗号。奴才的家资、金银、房产,早已被查抄清算过了,还请大人明察。”

关于和珅的家产,外头传闻极多,在“二十罪状”中明白写出的是“夹墙藏金二万六千余两,私库藏金六千余两,地窖内藏埋银两三百余万”。现在和珅竟在刑部大堂只说家里藏银几十万两。

已经抄家抄出来的金银,和珅是无法当场抵赖的,他这样说有两个可能:一是和珅还不知道自己家的地窖已被人找到;二是,和珅手里收藏的银子,有很多并不是他自己的私产,而是替已经死了的太上皇存放,用来购买乾隆喜欢的玉器珍玩之类玩物的赃银。

和珅长年担任内务府总管,又经常替太上皇垫支银两,他家里的财物,到底哪一部分是和珅的,哪一部分是老乾隆私存于此的?谁也说不清楚。和珅一案最难审的地方也就在于此。

王杰斗

此时,真正能与和珅较量的,还是王杰。到这时,王杰也就不再客气了,在旁冷冷地问道:“和珅,我且问你,大行太上皇帝于乾隆六十年(1795)九月初三日册封皇太子,你却提前一天,在初二日就向当今皇帝献上玉如意,逢迎圣意,泄露大行太上皇帝心腹机密,可有此事?”

玉如意是他亲手献给嘉庆的,这件如意现在还握在嘉庆皇帝手里,此事不能不认,只好低下头来:“确有此事。”

见和珅当堂认罪,王杰赶紧揪住不放,又问:“大行太上皇帝龙驭宾天后,皇上谕旨蒙古王公未出痘者不必来京,你不遵谕旨,令已出痘者、未出痘者俱不必来,全不顾抚绥外藩之意,可有此事?”

这一条罪状却是真的。和珅只能回答:“蒙古王公原奉谕旨,是不出痘的不叫来京。奴才私自决定无论已出痘、未出痘的都不叫来,未能仰体皇上圣意。太上皇帝六十年来抚绥外藩,深仁厚泽,外藩蒙古原该来的,总是奴才糊涂该死。”

眼看和珅一连两罪都认了,阵脚已乱,王杰立刻趁热打铁,高声问道:“上年正月大行太上皇帝于圆明园召见,你竟骑马直进左门,过正大光明殿,至寿山口,可有此事?”随即补上一句,“你这一条大罪,宫里有无数人当场见到,皇上御笔加书:‘无父无君,莫此为甚!你还不认罪吗?”

和珅知道皇帝御笔加书分量极重,在这一条上不能抵赖,否则皇帝一怒,自己再无生路了。急忙叩头答道:“去年正月十四日大行太上皇帝召见奴才,奴才一时急迫,骑马进左门,至寿山口,诚如圣谕:‘无父无君,莫此为甚。奴才罪该万死!”

王杰一连三问,和珅全都认了,而且从他自己嘴里说出了“罪该万死”的话来。

今天两位王爷、三位大学士会审,就是要问和珅一个死罪,现在和珅已经认了死罪,这件天大的案子已经坐实,剩下的只是走过场罢了。

案子问到这里,不说几位审案大臣,就连跪在下面的和珅都悄悄松了口气。

嘉庆皇帝钦定的二十条大罪,和珅能推的都推了,能赖的都赖了,能借机攀扯政敌的也都攀扯过了,剩下的罪状相对而言没有前面那些致命,和珅或是推脱不掉,或是不必推脱,干脆都认下算了。

从这里起,王杰有问,和珅有答,一切都变得简单了。“和珅,你将出宫妇人娶为次妻,罔顾廉耻,可有此事?”

此是事实,和珅无法抵赖,只得承认:“奴才因出宫女子貌美,纳娶作妾,也是有的。”

“自剿办川楚教匪以来,大行太上皇盼望军书,刻萦宵旰,你于各路军营递到奏报任意延搁,有心欺蔽,以致军务日久未竣,可有此事?”

白莲教起事,是乾隆晚年最大的一块心病。乾隆年老昏聩,应付不来,只能在宫里念咒求神。而和珅为了让乾隆心里好过些,确实曾经故意延误军报,欺瞒乾隆。在和珅想来,这是他这个做奴才的替主子分忧,不承认不行,承认了也不怕,干脆硬着头皮说:“延搁军报的事也是有的,此皆奴才之罪。”

“大行太上皇帝圣躬不豫时,你毫无忧戚,每进见后,出向外廷人员谈笑如常,可有此事?”

这条罪状实在有点牵强了。和珅能成势,全指着乾隆的恩宠,乾隆病重之时,和珅哪会“谈笑如常”?可一个人对别人说话时,究竟是面带微笑还是满脸忧急,谁又能记得清?和珅只能含糊地说:“太上皇帝病重时,奴才将宫中秘事向外廷人员叙说,也是有的。”

和珅这么回答,其实并未认罪,可王杰不管这个,只当他已经认了罪,立刻又问:“大行太上皇帝下旨,令你管吏部、户部事务,后来因为你是个理财的熟手,又命你兼管户部,题奏报销事件,可你竟将户部事务一人把持,变更成例,不许部臣参议一字,可有此事?”

“前年管理刑部时,奉敕旨仍管户部,原叫管理户部紧要大事,后来奴才胆大妄为,一人把持户部事务,实在糊涂该死。”

“你因腿疾乘坐椅轿抬入大内,肩舆出入神武门,众目共睹,毫无忌惮,可有此事?”

“因腿痛有时坐了椅轿抬入大内,也是有的。”

“大行太上皇帝发下谕旨,其中有些字笔画未真,你胆敢口称不如撕去另行拟旨,可有此事?”这一条“大罪”其实是对和珅言行的故意歪曲,陷害和珅。乾隆晚年脑子变得迟钝了,眼睛不好使,手也抖得厉害,写在奏章上的朱批经常错字百出,有时候字迹歪斜无法辨认。这样的奏折发回去,官员们看了难免犯糊涂。所以和珅曾经把那些实在认不出来的朱批文字裁下,再把奏章送回,请太上皇重新批示。这一条本身算不得什么罪过。可在“二十罪状”中故意说和珅“胆敢口称不如撕去另行拟旨”,竟把这么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变成了“大不敬”的重罪,单凭这个“大不敬”,和珅的脑袋就保不住,急忙解释道:“奴才怎么敢对大行太上皇帝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只是太上皇晚年眼花手抖,所批谕旨偶有字迹不能辨识的……”

和珅的话还没说完,王杰猛地把桌案一拍,厉声喝问:“本官问你有没有私自毁坏太上皇朱批,你只管回答有或没有便是,其余不得多言!”

眼看申辩也没意思,干脆把头一低,只说:“太上皇所批谕旨有字迹不清的,奴才就将折尾裁下,别拟进也是有的。”

见和珅把这条罪也认下了,王杰这才满意,把卷宗翻了半天:“大学士苏凌阿两耳重听,衰迈难堪,只因他是你弟弟和琳的姻亲,你竟隐匿不奏;侍郎吴省兰、李潢,太仆寺卿李光云都曾在你家担任教读,也被你保举位列卿阶,兼任学政,可有此事?”

任人唯亲,这也是和珅平时常干的事儿。其中苏凌阿是和珅在京城里的同伙,吴省兰等人则是和珅的心腹谋士,现在王杰问罪问到此处,和珅也无法抵赖,只能承认:“苏凌阿年逾八十,两耳重听,只因为他是和琳姻亲,经奴才保举,数年间由仓场侍郎用至大学士,兼理刑部尚书,这是奴才糊涂。吴省兰、李潢、李光云都是奴才家的师傅,奴才碍于情面保举他们做官,也是没有办法。”说到这里又急忙补上一句,“至于吴省兰声名狼藉,奴才实在不知道,这些事还要问他自己。”

“上年十二月,西宁办事大臣奎舒上奏循化、贵德二厅贼番聚众千余,抢夺达赖喇嘛商人、牛只,杀伤二命,在青海肆劫一案,你竟将原折驳回,隐匿不办,全不以边务为事,可有此事?”

“奴才在军机处当差,军报到时,迟延不即呈递,也是有的……”到这时,铁嘴钢牙的和珅已经被王杰斗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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