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输卵管狭窄

2016-06-30周庆洪

短篇小说(原创版) 2016年5期
关键词:村部虞姬支书

作者简介:

周庆洪,江苏新沂市人,毕业于南京大学中文系,江苏作协会员。1980年代开始文学创作,迄今发表、出版作品有100余万字。获全国地市州盟报优秀作品奖,获省和徐州市级文学奖多项。曾任新沂日报副总编、新沂市文联副主席。

虞溪乡的贡乡长白天骑自行车下村溜溜转了一天,晚上回到乡政府开饭时间已过。他到食堂找几根大葱,抓一把干红辣椒,剜一铁勺盐豆子,两黑碗散白干、三张大鏊子煎饼下肚,回到住处抹把澡,上床用蒲扇赶赶蚊子掖好蚊帐,刚想倒头把浑身的筋骨松一松,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响了。

虞溪乡是苏北黑土地上一个出了名的穷乡,办公条件差,乡长办公室兼着宿舍,一间低矮的仅八九个平方的小瓦房,靠后墙铺张单人床,前半间办公,后半间休息,中间隔着一块乡计生办废弃的计划生育宣传板。宣传板上的彩色图片是个年轻的妇女,挺着两只有点夸张的大奶子。

贡乡长拿起听筒,电话是虞姬沟村的虞支书打来的。虞姬沟村在虞溪乡瞟点儿东南,离乡政府二十多里地,是贡乡长分工挂钩蹲点的村。电话里虞支书刚喊了声乡长,贡乡长劈头就没好气儿地熊他一通:

恁么晚了,啥事不能等到明天再汇报?

电话那头声音压得很低:乡长,村长出事了!

村长就是村民委员会主任,简称村主任。但虞溪乡的老百姓包括乡村干部都不叫村民委员会主任,也不叫村主任,叫村长。虞姬沟村的村长叫项愣,从村民小组长选为村长才一年零三个月。贡乡长对着听筒纳闷儿:项愣这小子,肯吃苦,不藏奸,平日里本本分分的,他能出啥事?

乡长,你快来一趟,现在他们都在村部,就在电话跟前,俺不好和你说清,再说这事也不是三两句就能说清楚的。你快来吧,越快越好,来晚了可能要出人命!

贡乡长骂一句脏话,穿好衣裤,推着自行车急急走出乡政府大门,一骗腿儿上了车直奔虞姬沟。

贡乡长很早就听老辈儿讲过,虞溪乡的乡名取自本乡的虞溪。

虞溪在虞家庄西,原是条鸡肠子似的又细又窄的小溪,青年项羽就是遛马遛到这里,看到在溪边浣纱的一位少女而顿生爱慕之意的。那少女就是后来的虞姬。霸王被汉军围困垓下,郁闷之际饮酒于帐中,吟诵出那首“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千古名句,虞姬舞剑和歌,为了不拖累夫君出逃,她毅然拔剑自尽。音信传来,虞家庄父老乡亲相拥出庄,面向西南方向哭拜,泪水沿虞溪汇成一条长长的河沟,宽十几丈,经年不息,就成了这条流贯两省四县交界的虞姬沟。霸王乌江自刎,刘邦派出一队汉兵赶往他的家乡灭门,一些族亲星夜投奔虞家庄,汉兵随后追到,满村搜寻项氏,却未查出一户人家姓项,只有姓“贡”的(项族人巧妙地把“项”字左边的“工”搬到右边的“页”字头上,躲过了一劫)。定居虞姬沟的项门之后,有些将姓氏复原,有的则至今仍保留姓贡。贡乡长家就是其中的一户。

贡乡长骑车摸黑赶到虞姬沟村村部时,已近夜里十点。办公室门外,一个三十来岁的青年农民靠墙圪蹴着,两手捂着脑袋。办公室里,村长项愣也坐在地上,头都要塞到裤裆里去了。

虞支书把贡乡长引到暗处,指着坐在墙根的那人说,他叫连喜。今晚项愣在虞姬沟三组一家看小牌,不多会儿连喜到了,他把手里的小牌递给连喜说你接着来,俺出去解个手。连喜以为他解过手转脸就会回来继续,可左等右等不见人影,嘴里嘟囔,村长一个手咋解恁长时间?跑联合国解手这会儿也该回来哩。牌桌上就有人夸连喜,说连喜你真聪明,还知道有个联合国,你说联合国比俺中国大还是比中国小?连喜说联合国不是国,你当俺憨瓜啊。另一个和他开玩笑,连喜不憨,那你说,村长不会瞅这空当儿去钻你家黑屋吧?他立马跟人家翻脸了,说话也结巴起来,钻、钻、钻你老婆的黑、黑屋!可连喜心里也觉得不大对劲儿,就摔了小牌骑上自行车往回赶。到了自家门口,他掏出钥匙轻轻打开院门的锁,将自行车两轮悬空搬进院里,蹑着脚摸到堂屋门西旁的窗子下,耳朵离窗户还老远,就听见了床上的声音。连喜说虞书记啊,你没在场你是没听到哇,村长弄二丫那动静比俺和她做时还响啊,二丫发出那声儿哼不像哼哭不像哭不是遭罪是咋的?还有俺那四条床腿也倒血霉了,“吱嘎——吱嘎——”眼看就要扛不住了。连喜骂一声打死你个村长!摸索到堂屋雨棚下的拉线,拽亮门灯,满院子找棍。项愣拉开门就跑,连喜棍也顾不及找了跟腚就追出大门,顺着村路一口气追三四里地,过了虞姬沟桥到底被他撵上了,薅着领子把项愣扭送到村部。恰巧今晚我值班,都是正村级干部,我咋能处理得了这事,就给你打了电话。

贡乡长憋闷半晌才问,路上有人撞见没?

虞支书说咋没有,还有两三个跟来村部看热闹的呢,刚被我骂走。

贡乡长牙咬得咯吱咯吱响,这个王八羔子,今晚闯大祸了!

虞支书说,二丫为闺时在虞姬沟村就有人说闲话,亲戚邻居给她介绍好几个外村的小伙子,长得都不错,家庭也没说的,到二丫家见面时那眼珠子滴溜溜地给二丫搜身,当场表示满意,可回去就没了下文。不然二丫也不会嫁给连喜。二丫出嫁后,项愣和连喜家离得近,常会去连喜家串门子。刚才连喜跟我说,其实这事他心里早就有数,他既不愿声张更不想离婚,离了再也不会找到二丫恁样的女人,二丫除了不能生养孩子,别的都没说的。今晚打小牌的和他一挑明,他是丢不起这个人。

贡乡长说,如今农村小伙农闲大都出去打工赚钱,连喜怎么在家看小牌?

虞支书说,连喜啥都不会,连给泥瓦匠当小工都当不会,没人愿意带他出去。连喜还有他的想法,二丫长恁么俊俏,他常年累月在外打工,不是撂空儿让人钻?

贡乡长说我知道了。

回到灯亮地,虞支书说连喜,这是贡乡长。连喜冷丁怔一下,却没抬头,依然两手捂着脑袋。贡乡长大步跨进办公室,飞起一脚踢在项愣的后背上,项愣应声扑倒在地,贡乡长对准项愣屁股“嘣、嘣”又是两脚,手指着项愣的后脑勺:你做的这叫啥事啊你?踢死你个不争气的龟孙羔子!他大口吁了几声,安慰连喜说,连喜你放心,我不会饶了这个混账东西,你先回去,等会儿我专门去你家看望你们两口子。

贡乡长踢打项愣时,连喜从捂着额头的指缝里偷看了,这乡长虎背熊腰,那狠劲儿像一脚能把人踹死,他在感激乡长替他出气的同时,倒担心起村长来。一来项愣毕竟和他一个村光腚长大,恁么狠地朝死里踹,他也于心不忍;二来万一踹断脊背骨送去乡里县里医院救治,那全乡全县就都知道虞姬沟村连喜的老婆让村长给睡了。至此他开始后悔今晚遇事有点迷瞪,拉亮灯找棍做么?就算找到棍,你敢对着村长兜头一棍?你有那个胆?你死追不舍地把他扭送到村部,不错,逞了一回英雄,到头来还不是你自个骑虎难下不好收场?见贡乡长安慰他,他的懊恼、悔恨一股脑儿涌出,一把抱住贡乡长的腿。

乡长啊,你要给俺做主啊,他太欺负人了,仗着自己是村长,村长咋啦,村长就能随便日人家老婆啊?乡长还没呢!呜呜呜——

虞支书一把拽起连喜说好了好了胡扯啥!连推带搡将他带出老远,连喜的犟劲儿却上来了,一边往后挣一边指着村部喊,项愣你记着,俺跟你不拉倒!到了大门外虞支书说,你都看见了,贡乡长亲自过问,还能有他好果子吃?你先去家等着,等会我陪贡乡长过去。

连喜走后,三人这才坐了下来,虞支书扔给项愣一支红杉树,给贡乡长时,贡乡长摆摆手,摸出自己的烟丝包,抽出一张两扁指宽、半拃长的小纸片,捏一小撮烟丝均匀地摊在纸片上,用舌尖在纸沿儿娴熟地舔个来回,一根纸烟就卷好了,掏出火机点燃后深吸一口,很享受的样子。看着这位普天下唯一还抽自卷纸烟的乡长,虞支书想笑,却又不好笑出声。

贡乡长一口接一口地吸烟,接连续了三根,卷第四根时他边卷边说,项愣啊,看你平时蛮机灵的,弄半天你还真是个愣种,你爹你娘给你起这个名字没起错。

项愣心里明镜,刚才贡乡长踹他那几下,架子拉的怪圆乎,那是拉给连喜看的,其实下脚却很轻,他也是就势扑倒,也是扑给连喜看的,算是给连喜转了个面子。但却不明白,贡乡长为啥骂他“愣种”。他直直地盯着贡乡长正在出烟的嘴巴,等着从那里像吐烟雾一样吐出他咋是个“愣种”的答案来。

我问你,从连喜家到虞姬沟桥这几里路之间,路两旁都是啥地儿?

玉米地,还有白芋地、高粱地——乡长,咋啦,你问这做么?

你小子还没过窍?贡乡长手指着门外,眼下路边的玉米棵子一两人高,里头密得撒土不漏,你咋就死脑子一根筋可劲儿在路上跑?想当奥运冠军呐?平时看了那么多头顶白毛巾的武工队钻青纱帐的电影啦电视啊,咋对你就没个启发?你没听那里头唱的“游击健儿,青纱帐里逞英豪”吗?你一头钻进玉米棵子里,黑咕隆咚的他上哪找去?他能跟谁说你睡了他老婆?

虞姬沟村是贡乡长蹲的点,出了恁么大的事,身为一乡之长,不考虑怎么处分项愣,反倒替项愣可惜没一头钻进玉米地,这让虞支书既意外又钦佩。面对这一很可能造成恶劣后果的突发事件,假如换了别的乡干部在虞姬沟村蹲点,他会如临大敌,会毫不含糊地立马召集村部班子成员,研究上报处理意见,一来显示他作为蹲点干部的原则性,二也好撇清与自己不利的责任。眼前的贡乡长绝对不会恁么做。贡乡长对待下属,严起来怒目圆睁活像个霸王,该关怀爱护的时候却又人情味极重,对下属知冷知暖知心。

贡乡长口气果断地说,今夜得把这事了断。项愣,好汉不吃眼前亏,何况你在连喜面前也算不上啥好汉啦,你成了孬蛋一个,到连喜家你得拜倒辕门装孙子,给连喜和他老婆下跪求饶。

项愣说贡乡长,俺都到这步田地,丢人现世了,你叫俺咋着俺咋着。

贡乡长说别急,咱三个得好好合计合计,拿出个双赔的方案。

双赔?虞支书和项愣不约而同地惊问。

对,赔礼加赔款。贡乡长说,如今信息时代,这类花新闻网络传得风快,那些个三流记者都是馋猫鼻子尖,哪有腥味儿往哪钻,没准明后天就会跑到村里暗访,要是被发到网上,瞬间传遍全国,会给虞姬沟村、虞溪乡和全县的声誉带来恶劣影响。到时候项愣职务一撸到底,我和虞支书也得受处分。现在发生这档子事,不放点血你休想摆平。连喜绿帽子戴了,人也丢尽了,不给他点“封口费”,他能咽下这口气?你没见刚才虞支书拽他走时他放下的狠话?只要他两口子接了钱,对外一口咬死没这事,网上就不敢乱发,乡里就不会过问,项愣就能躲过这一劫。

贡乡长,你说得是对,那得……多少钱?项愣抹一把额头的汗粒儿。

最低得两万,少了,也拿不出手哇。

这都小半夜了,到哪借两万块钱去?贡乡长,俺家的情况你和虞支书最清楚,这不是要俺的命吗?项愣额头上的汗珠一拉溜往下淌。

三人闷了一会儿,虞支书说,我倒想起来了,正巧今天俺外甥送钱来,让我帮他买一台大型收割机留秋收挣钱的,钱放在家里还没去信用社存上,要不,先拿两万来应急吧。

贡乡长紧紧攥住虞支书的手,连说谢谢谢谢!项村长,你个王八羔子有救了!稍许,他忽然高抬脚、轻落地走出门,四下里瞅瞅,还朝暗处很响地咳嗽一声,确定院里没人,才回屋把虞支书和项愣揽到一堆,对着他俩的耳朵说,这两万块都压给项愣能把项愣压扁了,也不利于村里工作,我在乡长财政审批一支笔的权限内解决点儿,到时直接下拨到村里,等我下个月领了工资再赞助点儿。这事请二位绝对保密,万一走漏出去,我就别想在虞溪乡待了!

三人来到连喜家时,院门没关死,院里和堂屋都亮着灯。

贡乡长一进屋就和连喜打招呼。虞支书说连喜啊,贡乡长专门来看望你们两口子了。二丫坐在里间床上没出声。连喜给贡乡长和虞支书拉凳子让座,看都不看项愣一眼。贡乡长坐定后,朝项愣干咳一声,项愣像听到发令枪响似的当即跪倒在连喜面前。

连喜不理不睬,他掏出从村部回来时在小卖店特意买的一包红杉树,笨拙地撕开封口,抽出一支双手递给贡乡长,说烟不好乡长你将就。从不吸卷烟的贡乡长毫不推辞地接了下来。连喜喜滋滋的,又抽出一支给虞支书,虞支书说连喜你知道我从不抽烟。连喜就把那支烟像模像样地夹在自己嘴上,发觉过滤嘴弄颠倒了,又掉转一下烟头。贡乡长掏出火机打着,先送到连喜面前,连喜像屁股上被针扎似的嚯地站起,不能不能,乡长你先点,乡长你先点!

二人的烟点着后,贡乡长吸了两口,说:连喜,你们村长也会抽。

连喜很瞧不起地用眼角斜了斜项愣,真想把他就恁么晾在那儿,不过现在乡长出面了,他不能不给乡长面子。他慢悠悠地用两个指头从烟盒里夹出一支递给项愣:这是乡长让俺给你的!连喜接过贡乡长递给他的火机打着,却让火苗在自己眼前就那么竖着,项愣只好凑上来,吸着,屁股顺势就坐到地上了。

贡乡长说,连喜,你和弟妹都是村里老辈子们夸不够的一对好年轻人,刚才在村部你都亲眼看见啦,项村长我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我和虞书记又专门带他来给你和弟妹赔礼。你和弟妹看能不能原谅他的一时糊涂,给他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再说了,这事要是传扬开来,项村长咱就瞎子放驴随它去啦,坏了你和弟妹一世的名声可是大事。从明天起,就当这事没发生过,咱邻居还是好邻居。

这样的场面这样的效果,是连喜事先做梦都不曾料到的。一乡之长亲自登门来看望他们,别说在虞姬沟,就是全乡又有几家平头百姓能享受得到?他把刚吸了几口的烟很大气地顺手丢在脚地,不假思索地表态说:行!可话一出口,连喜却迟疑了,好像又后悔了,好像心里还有什么话。他朝里间伸长脖子喊:二丫,那件事……你说,还是俺说?

二丫:还是你说吧,俺咋张得开口提那事!

贡乡长虞支书项愣你看我我看你,连喜两口子在演双簧哩!那话的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到了这个火候上,女人家张不开口而推给男人张口的,不是摊牌讲价要补偿,还能有啥?

贡乡长又朝虞支书干咳一声,虞支书将两沓票子恭恭敬敬捧到连喜面前,连喜,这是项村长给你的“精神损失补偿费”,两万,你过过数。

连喜一下子呆住:精、精、精啥补偿费?

贡乡长赔着笑,连喜,收下吧,这是你和弟妹应该得到的补偿。

他扭头瞥一眼那个儿时的伙伴,那次他们一起去栗园偷栗子吃,被看园人发觉了追上来,他让连喜先跑,自己被看园人逮到后踢得在地上滚来滚去……此时,他也是一副乞求连喜收下的眼神。

听了虞支书的详细解释后,连喜才弄清原由。原由弄清了,连喜的心却凉了:今晚,在贡乡长和虞支书面前,一直低声下气的是俺连喜,现在咋变成他们了?都盼着俺收下那两万块钱,好像俺要是不收,他们心里就不踏实。眼下堂屋里这四个男人,他们仨都是官儿,只俺一个小百姓,偏偏就俺这个小百姓心里不虚,你看他们一个个那熊样,真让人瞧不起,好像他们的命运、官运就攥在俺的手心里似的!连喜扫他们一眼,耸耸肩,说话的声调也一改往常:

虞书记,贡乡长,你们误会了,俺要是动那歪心思,早把项愣堵屋里让他写保证打欠条了。是俺一时气晕了头,不该把他追到村部。都是庄亲庄邻的,谁能保证一辈子不做一次糊涂事?项愣犯了错,虽说他错在先,可俺和二丫不能跟着也往下错啊,俺和二丫要是接下这两万啥补偿费,那丢人才丢大了呢,做人才做瞎了呢,俺两口子明天还能走出家门,还能有脸再见全村的老少爷们?

这时,里间传出二丫的声音:连喜,那钱脏!你要是接下,俺明天就跟你打离婚,狗娘养的才不离!

连喜两口子的态度,把三个乡村干部都弄傻了。环顾这空荡荡的三间小瓦屋,一台旧电视,恁么寒碜的穷家破檐正需用钱啊,对他们来说,收下这两万块钱是天经地义合情合理的,普天下出了这种事不都是用钱摆平的吗?可他们送的这钱硬是送不出去,若不是这小两口的脑子全都进水了,还有啥理由可以解释?

贡乡长说连喜,你让我一头雾水,刚才你和弟妹想说的……不是补偿的事?

连喜说,没想到乡长你也有想歪的时候。俺从村部回来告诉二丫,等会乡长要来看你,二丫说乡长来俺家一趟不容易,到时正好把咱们的事跟乡长谈谈吧,看乡长能有什么好办法。连喜把脸转向里间,二丫,还是你出来和贡乡长谈谈吧。

出现在房门口的二丫,趿拉一双红底绣花小拖鞋,花裤衩,短背心,白生生的脸蛋上两只清亮亮的黑豆眼,浑身鼓鼓凹凹,裸露的皮肤比虞姬沟黑土地里刨出的白芋还白,她把身子大大方方地挨在房门边上,丝毫没有奸情败露后女人的那种羞于见人或寻死觅活状。第一次见二丫,就让贡乡长产生了好感美感认同感,甚至还有点莫名的兴奋冲动欲望。

二丫说,贡乡长,今晚俺就不瞒你了,不怕你笑话,俺不能生养,连喜他娘隔三差五就来俺家,摸摸俺这地方(她指指小肚子),看有没有动静。逢人就数落俺,说俺过门几年了光蹲空窝不下蛋,光蹲空窝不下蛋!说她就连喜一个独蛋子,他们家的香火要断在俺这个小女人手里了。

贡乡长问,谁说你不能生养?有何凭据?

二丫的脸微微泛红,是乡计生办在集中育龄夫妇体检时告诉俺的,连喜检查没问题,是俺……通向着床的那条道儿……有点不大通畅。

贡乡长说:这我懂!你那地儿叫——“输卵管狭窄”。

二丫一惊,傻傻地望着贡乡长,乡长你说啥?俺这地儿输卵管狭窄?

我分管恁么多年计划生育,这点经验还是有的。贡乡长说,输卵管窄点怕啥?这又不用跟大部队过敌人封锁线似的,只要漏针鼻儿大点缝隙,蹿过去三两个精子和卵子交上火,就妥了。弟妹你放心,我在虞姬沟蹲点,你们育龄妇女孩子生多了是我的失职,肚子鼓不起来同样是我的失职。县中医院妇产科有个医生,是你嫂子的表姐,专治不孕不育,人称“送子观音”。我帮你联系,你俩明天就去找她,保证让你三个月内怀上。

二丫说乡长啊,你今晚给俺家带福气来啦。你能让俺怀上,连喜他娘的那张嘴就堵住哩。乡长,你一定要让俺这肚子争气,快点儿鼓起来啊!

贡乡长连连点头,看连喜喜得嘴咧得跟裤腰似的,他不忘此行的使命,抓住时机给连喜打预防针:连喜,从明天起,任谁来找你了解今晚的事,你可要——

没等贡乡长把话说完,连喜脖子一拧打断说,乡长你放心,你三位领导的心思俺明白,谁敢来找俺了解今晚的事,俺和二丫骂他狗血喷头祖宗八代翻身打滚炒泥鳅!——嘿嘿,贡乡长,你当俺连喜憨瓜啊,会把屎罐子往自己头上扣?

连喜两口子送他们三人出了堂屋朝院门口走去时,二丫有意和贡乡长走得很近。灯光下,二丫一双小拖鞋呱嗒呱嗒,小圆腚一扭一扭,短背心里一对圆鼓鼓的乳房惊惊乍乍蹿蹿跳跳。贡乡长感叹,他办公室宣传板上那对大奶子和二丫的就没法比了。二丫像是不经意地碰了下贡乡长的胳膊,有点迷醉地望着那张男人味十足的毛胡脸(虞姬沟人称此种脸型为“美哉霸王脸”),声音低得只有贡乡长能听见:

乡长,你咋知道俺这地儿的输卵管狭窄?

责任编辑/董晓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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