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
2016-06-30卢信怡
卢信怡
老头子坐在床前,桌上的包子还冒着热气,氤氲弥漫。他有点儿着急了,天这么冷,包子很快就凉了啊!
他想站起来,拐杖就在手边,腿根的刺痛提醒着几个月前仍未痊愈的摔伤。他想叫人来帮忙,但是空荡荡的家里,他突然想起,哦,老婆子出远门了,今天早上才走。他就这么看着桌上的包子,肚子有些饿了,几步之遥,于他,便是千里之外。
睡觉吧!梦里,他看到了一个小小的火车站,和一个脸儿圆圆的姑娘,那是年轻时的老婆子呀!他准备叫她,却感觉自己飞快向后退去,渐渐听不清她的话语,看不清她蠕动的嘴唇,只剩下一个匆忙跨上自行车的身影,没骑几步便摔在了尘土飞扬的路上。腿上传来的刺痛,她和他一起疼着。而他,只能张望她越来越小的身影,揣摩,那地平线有多远,有多长,怎么一下子,就看不见了。
鼻尖似乎还残留着飞扬的尘土,是那列绿皮火车,把将要当兵的他带向远方。从那以后,他开始期待每次的探亲假,他开始眼巴巴等着她翻山越岭来看他。每当看到那个被火车的煤烟熏得灰头土脸的人儿时,他顿时就觉得心里满满的。从记忆中挣出,他睁着眼,侧躺着,手臂有点麻了,但是没有人来帮他翻身。
他细数着,老婆子走了有多久了?她是今天五点出门还是六点?
六点吧!那时还有人来帮他盖过被子。
已经三个小时了,给老婆子打个电话吧!还是不了,老婆子叮嘱过,别老打电话的。他只好静静坐在床边,屋子里没有一点声音,应该有嗞嗞的炒菜声啊,应该有哗哗的洗碗声啊,总该有点儿动静吧?但是周围只有死寂。她不在,整个家都灰蒙蒙的,平时她用的锅碗瓢盆似乎都无精打采的蒙了层灰,连家里的空气似乎都在想她。
到中午了吧?老头子肚子咕咕直叫,他深吸一口气,咬着牙在拐杖的支撑下从床边挣扎着站了起来。艰难地迈开腿,一步,两步,颤巍巍走向餐桌。“明知道我行动不便,还怎么放心让我一个人待在家里?”老头子在心中埋怨着老婆子,但在看到餐桌上的东西时,心中的怨念却又都解开了。老婆子把什么都给他准备好了,水杯,电视遥控器,暖手宝,早餐,中午的点心,平板电脑,餐巾纸和毛毯,都放在餐桌上围成一圈——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看着电视,是她最喜欢的电视剧,她说过,要他把她出门这几天电视剧里的剧情都记下来,回来讲给她听。于是他努力记着每一个角色的名字。
还有她的月季花。虽然她走之前没有叮嘱过他,但冬天了,晚上还是应该拿进来,长时间放外面,花瓣儿似乎都被冻得失去了血色,她看了肯定会埋怨他没有照顾好它的,还记得上次楼上落下的玻璃削掉了一根花枝,她心疼了好久。
再过五分钟,就五个小时了,他那时给她打电话就不会被她嫌烦了吧。
“喂?老婆子?”他清了清嗓子,用尽量大的声音问道。
电话那头的嘈杂打破了屋内的沉默。“啊?”老婆子中气十足地答道。
“你赶快回来吧!”
“我刚走你就要我回来,我事还没有办完啊!”
“你现在就回来吧!”
“我明天早上就赶回来了!”
“那……好吧,唉,我跟你说,你的月季啊……”
“你说啥?听不到啊,回家再说吧!”
嘟嘟嘟……
他知道她耳背,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漫长的等待,走出了生命,走出了时间。
他等了一天,从白天等到黑夜。
“我不在你就别洗澡了吧,假牙也别取了,早点睡觉吧!……”脑中回响起她的话。
他又坐在了床前,回忆了一遍电视剧里各个主人公的名字,安心地准备睡觉。再给她打个电话吧!
她电话号码是多少来的?他突然忘掉了她的电话号码,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助,没有她,他什么都做不了啊!
他弯不了腰,抬不了腿,没有别人的帮助他连衣服都脱不了,只好和衣躺下,凝神回忆她的电话号码,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脑中一片混沌,怎么也睡不着。
突然听到有人在叫他,一定是老婆子,她回来了!
他用尽全身力气,大声答,“哎!”
但是回应他的只有冰冷的空气和自己缓慢的心跳。又幻听了吗?无奈垂下头,感受着快要被冻结的时间。
她在哪里呀?她还好吗?应该已经上了回来的车吧?车上有人给她让座吗?
终于等到了钥匙的声音,她风尘仆仆拉开他为等她而没有上锁的铁门,两人相视一笑,她迫不及待从包中拿出他爱吃的饼。
终于,他可以放下心来睡了。醒来就给她讲电视剧,主角的名字他都记得。
半梦半醒间,有人在他耳边说:“爸,我给你买的包子你怎么又没吃啊?”
“我等你妈,你妈回来了吗?”
“爸,妈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那……我们明天,上山去看看她吧。”
他等她了一辈子,现在,是她等他了。
(指导教师:高圣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