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不是随便播点什么,网友就会买账”
2016-06-30
网络直播,把万科股东大会进一步推向万众瞩目的焦点。
而网络拍客和主播,正是这场直播的主力军。
“跟网友们分享故事的愿望相比,专业的表达和技巧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做了多年电视直播的孟田芳说。
南方周末记者 刘悠翔 发自北京
每年正月初一,北京人“少爷”都要到雍和宫去抢头香。2016年春节,他第一次带上了自拍杆。此时,他有了一个新的身份:拍客。
作为拍客的“少爷”,要把他用手机镜头记录下的一切,在直播平台实时播出。那天,当“少爷”已经手举自拍杆,自由穿梭在雍和宫里的时候,一群装备着长枪短炮的摄影记者,还被景区的工作人员拦在门外。
早些时候,“少爷”只是随意拍些视频,并把它们发布在优酷。后来,他被腾讯直播团队“挖角”,成了专职的“拍客”。
主管直播业务的腾讯视频资讯中心总监孟田芳,比“少爷”进入这行更晚——四个月前,她才刚刚从她的老东家中央电视台新闻频道辞职。半年来,当直播已经成了各行各业挂在嘴边的热词时,孟田芳却发现,最应该进入网络直播领域的资讯行业,却一直尝试得很少。
有一件事,让孟田芳对网络泛资讯直播别具信心。2016年1月,因为下雨,英国纽卡斯尔市区的一条小路出现积水,形成一个两米见方的水坑,路人们过水坑的姿势千奇百怪。附近一家公司的员工看到了,对着水坑做起了直播。最终,竟有大约50万人观看了这场水坑直播。有人事后把水坑里的泥浆装进瓶子,放到e-Bay上拍卖。那瓶泥浆卖出了6万英镑。
“这种直播只有互联网才能做。”孟田芳对南方周末记者说,“其实,‘直播就是我想让朋友们知道,此刻这个地方正在发生什么。”
2016年,以王石为首的万科管理层,与宝能系、华润两大股东的矛盾升级。6月27日,万科股东大会成了双方战场。这次大会,在网络主播和拍客们的直播之下,万众瞩目。网络泛资讯直播,也终于引发热议。
五场五小时直播,电视台怎么可能?
网络直播吸引孟田芳的原因之一在于:互联网的内容是无限的。
孟田芳在央视《社会记录》栏目的同事,曾在2005年11月制作过“L101次天水-乌鲁木齐”的棉农专列纪录片,用纪实手法拍摄全国各地棉农进疆的历程。素材剪成成片,留下五十多分钟,分成上下两集播出。
后来,孟田芳看到了腾讯和澎湃新闻在2016年春节合作的直播作品“农民工骑摩托返乡”。同样是“公路片”,但是几个农民工骑行五天四夜,从广东佛山到四川达州,路过小城镇,经过盘山路,整个过程都被直播镜头全程记录。“大冬天的,你在家里面很暖和,他们在寒夜里还在骑行,这件事本身就很有力量。”孟田芳觉得,这样的“无限直播”充满魅力。
电视台受到的另一个限制,是“线性”操作方式:“在这20分钟里你选择了做A,就绝不能做B。但在互联网,可以同一时间跑很多内容。”孟田芳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孟田芳转战新媒体后,遇上的第一件大事,是“所有媒体都会做”的全国两会。
“两会”开幕当天,腾讯视频和纸媒合作,给几十路记者装备上直播设备,请他们拍摄会场、大会堂门口、安检过程、招待会,以及各个地区团驻地的情况,多场景同时直播。“网友们不再被动接受一个会议资讯,他变得更主动,有更多选择,也更有乐趣。”孟田芳说。
一些以往难登“大雅之堂”的花边资讯,也成了这次直播的内容。比如总理记者会,记者们的直播机器在会议开始前就启动了。“现场记者是怎么准备的、他抢到哪个位置比较好、有多少摄影记者、都是怎么布机位,直播这些内容,告诉观众他们看到的这个现场是怎么来的,这会有助于他理解。”孟田芳告诉南方周末记者,“网友们比较嗨的地方在这儿。”
一些电视台无法完成的新玩法,也被添加进互联网直播里。
韩国棋手李世乭大战机器人AlphaGo,是孟田芳在腾讯主持直播的项目之一。要在电视上进行五场四五个小时的围棋直播,虽非不可能,但在频道资源配置和调节上,难度极大。对互联网而言,就简单多了。
李世乭和AlphaGo在韩国比赛,古力、常昊等围棋世界冠军在演播室说棋——这延续了传统电视台的直播解说模式。网友们在弹幕上发表评论,直播厅及时调整,请嘉宾做针对性的讲解——这一点,传统电视台当然也能做到,互联网毕竟更方便了。
最新鲜的佐料是:孟田芳和同事们在直播页面上设计了一个棋盘,网友们可以同步参与摆棋——专业的网友可以更专业地看棋,不专业的网友也能看输赢、看热闹。五场直播结束,孟田芳发现,她的一些棋盲同事已经会下围棋了。
静静看着,别说话
孟田芳最为难忘,也极具影响力的一次直播,是日本一个小站的关闭。
日本北海道小镇旧石泷有一个小火车站,是为当地一个在东京上学的女孩保留的。随着女孩将要在2016年初毕业,小站也即将关闭。
这件事的人情味让孟田芳很着迷,她想做一个直播,于是联系了一个在东京读书的中国留学生。起初,对方并不是很感兴趣,双方的交流因此停滞了一段时间。孟田芳一度想派专业直播团队出马,这时,留学生又转而同意去北海道摸底。
留学生去了一趟小站,敲开了那个女孩家的门。“我们难以想象,他回来告诉我们说,这个女孩的妈妈是个中国人。”孟田芳于是打消了换人的念头,“在他去探访、求证的过程中,我们发现,他的热情被带入了。跟网友分享故事的愿望比起来,专业的表达和技巧好像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小站关闭前夕,留学生拉着一个朋友,主动去做了直播。让孟田芳惊喜的是,直播前一晚,他们就收到了留学生从现场拍的很多短片:“属于一帧不用剪的那种。”
当天晚上,孟田芳发布了直播预告的海报。“那时是晚上10点钟,我发现整个朋友圈都好像被这个海报刷屏了,我意识到,关注这个话题的人,可能比我们预想的要多。”孟田芳回忆道。
直播当天,通过拍客的镜头,孟田芳看到,现场去了很多国际媒体和背包客。茫茫大雪中,村民们为远赴现场的人准备了土豆,还排练了节目。“整个环境和气场都特别朴素。”孟田芳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我一直非常克制,让他们谨慎地加标题、加解说、加音乐,你就静静地看这个事情发生,加什么都很多余。”
故事的最后,告别仪式开始,小站的信号灯亮起,信号钟在空旷的雪地里回荡。镇上的人站在那里拉琴,向车站的工作人员告别。那一刻,孟田芳和她在直播的同事们,完全都被现场吸引了。这个原生态的直播,当天在各种社交网络中传播开来。孟田芳后来回忆,这可能是她做内容以来,收到反馈最多的一次:“这个故事的张力,一开始被我们低估了。”
你的“卧底”直播帮我找到了工作
直播小站撤站的东京留学生,直播大年初一雍和宫抢香的“少爷”,都是孟田芳和她的团队挖掘的“拍客”。拍客们的直播,有时候并不那么安全。
“少爷”在群里认识的拍客朋友“天眼”,第一次直播就遇到了麻烦。
“天眼”平时运营着一个摄影类的自媒体公号。2015年11月,他看到一家纸媒报道北京的蚁族,一套三居室里住了26个人。
“天眼”与拍客“少爷”聊起来,两人决定做个直播。“少爷”摸到北京一个地下室,约好一位外地少年做采访,结果地下室二层里没信号,于是放弃了。
“天眼”却有了进展。他假装来北京找工作,混进一个蚁族套间住下,做了7天“卧底”。“天眼”每天找同屋的房客吃饭、聊天,到了第六天晚上,他觉得时机成熟,开始直播。
30平米的卧室里,放了六张上下铺的铁架子床。每晚,“天眼”就在这里,和其他11个房客挨头碰脚、呼噜相闻地入睡。卧室中间的过道上,躺着两只箱子,上面堆满了牙刷、辣椒酱、塞满烟头的塑料瓶和冒着热气的泡面。这里的租金是每天30元。
天眼直播时,“少爷”守在北京街头。“少爷”心疼流量,偶尔点进软件看一眼。第一次看,有网友评论:“在外打工都不容易”;再点进去,围观的多了,有人感叹:“这个直播好牛逼!房东呢?”最后一次点进去,房东出现在画面里,“天眼”的直播终止了。
原来,“天眼”的直播被房东的亲戚看到。亲戚打电话过去:“这不是你家么?”房东一看,连忙带上二十几个人围住天眼,让天眼把东西“删了”。
直播画面切换到“少爷”这边,他正开车赶去东三环“营救”被困的“天眼”,把直播用的手机镜头冲着挡风玻璃,“我一边开车,一边在画面里切了个《北京,北京》,感觉超级棒。”
最终,“天眼”提出要报警,镇住了场面。事后,出租屋里一个做软件的小伙子告诉“天眼”,这场直播帮他找到了工作。这位朋友应聘的公司,恰好有人看了这个直播,看见他就说:“你不就是直播里那个小伙子吗?”
“天眼”如今每个月兼职做几次到十几次直播,足迹遍布全国。“对我们摄影的人来说,天生就觉得应该用画面把一些历史的东西记录下来。”他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内容追不上技术其实挺尴尬的
“少爷”“天眼”这些拍客,平时会在微信群里聊天,偶尔也会碰面喝酒。
2016年初全国降温,拍客们“同此凉热”,商量着做一场联合直播。2016年1月22日,全国多个城市的拍客们地面镜头和航拍无人机同时出动,追着冷空气扫荡街头。
和娱乐类直播平台中的主播不同,拍客们拍摄的所有选题,都要经过直播平台严格的审核才能发布;更重要的是,他们并不能通过自己的直播获得粉丝的打赏;甚至有时候,当他们与官方平台合作时,连名字也不会露出。事实上,拍客们直播行动惟一的回报,就是来自直播平台的劳务报酬。
直播平台这样做,固然是为了“控制直播内容的专业性”,拍客们却各有想法。“少爷”主要记录日常生活,对他而言,主播制显然更为理想;但热衷调查暗访的“天眼”,却觉得这种“隐姓埋名”的方式十分不错。
另一方面,专业的直播团队,仍是网络泛资讯直播平台极重要的支持。
2016年儿童节,新京报记者探访了四川凉山上的“悬崖村”阿土勒尔村,孟田芳团队提供后方支持。拍摄技术难度高、危险性强,只能依靠专业团队。
阿土勒尔村位于悬崖上,高出地面两百多米。由于贫困,阿土勒尔村没钱修路,村里曾经安装过下山索道,最后也因为出不起一天几百度的电费,拆除了索道。如今,村里的大人、孩子们上学,都需要顺着垂直的悬崖攀爬17条藤梯。
在直播之前,这些数字对孟田芳来说都是概念。直播时,孟田芳的团队爬了五个小时还没到顶:“在这个过程中,你就能体会到,孩子上下学的艰难到底到什么样的程度。”
不用卫星、微波、光纤采集,带上手机就能做网络泛资讯直播。这让孟田芳觉得,直播可能是继博客、微博、微信之后的又一次技术迭代。“但无论技术怎么发展,好的内容依然稀缺。当你发现内容追不上技术的时候,其实挺尴尬的。它绝对不是说有人在那随便播点什么,网友就会买账。”孟田芳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几个月的尝试,让孟田芳积攒了一些心得。比如,“悬念”和“现场”,是网络泛资讯直播最核心的两个标准。人机大战的悬念是谁输谁赢,小站关闭的悬念是女孩会不会来,最终如何关闭。而揭开悬念惟一可靠的方式,是“现场”。
即便如此,有一些题材,孟田芳至今没能玩出新意。她和同事做切尔诺贝利核泄漏30周年、奥巴马广岛演讲等现场直播,形式是新闻演播室与前方连线。她的一位领导问:“这个会不会太传统了?”
“说实话,我确实没想到,如果不用电视的方法来做这样的节目,该怎么做?”孟田芳对南方周末记者说,“我们的想象力是有限的,但网络直播的可能性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