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母亲的名义坚守：我的车祸女儿长大要当女人

唐灵超

2013年8月9日清晨7点多，河南省安阳县水冶镇9岁女孩杨雅茜由爸爸骑电动车送去上学途中，和一辆重约60吨的大货车相撞，大货车在将杨雅茜的右腿、骨盆等部位碾压后，又将其拖行十几米，致使她右腿血肉模糊，整个臀部、下体都被磨没了。

她的“未来”和幸福成为了杨雅茜母亲侯艳环最大的心病。侯艳环要重塑女儿的生殖系统，重塑女儿的完整，一场特殊保卫战开始了——

小小女孩飞来横祸，劫后一个妈妈别样担忧

2013年11月13日，侯艳环把女儿杨雅茜接回了家。一想起3个月前的那场浩劫，她仍然浑身颤抖。

杨雅茜刚刚安装假肢时的情形

这也是安钢职工总医院骨科专家王红建教授从医以来，最惊心动魄的一次救治：杨雅茜的骨盆粉碎性骨折、臀部肌肉所剩无几，会阴部被磨平了、右股骨骨折，右大腿血肉模糊，右腹部严重损害，惨不忍睹。杨雅茜的泌尿、生殖、消化、运动等系统和神经血管都损伤严重，由于失血过多，随时会丢命。王红建召集泌尿科、生殖科等5个科室的10多名专家紧急会诊，拍板制定了一条崭新的治疗方案：为患者搭建一条新的排尿通道，将其腹腔里破裂血管清洗缝合，确保杨雅茜的性命。

手术进行了10多个小时，里面在生死大营救，侯艳环也分分秒秒在油锅上煎着：8月9日早上，她送丈夫杨万水和女儿杨雅茜出了家门，在离女儿念书的水冶镇中心校不到500米的岔路口，女儿被重达60吨的货车碾压。一个不到9岁的孩子，不到50斤的柔弱身躯，就这样生生被千钧碾过，之后又被拖行了十几米。正是这十几米，给女儿造成了更大的损伤。杨万水也受了伤，他顾不上治疗，和侯艳环一起跪在手术室门口，为女儿祈祷。亲友看到这一幕，都忍不住掉下了眼泪。侯艳环一次次把即将滚落的眼泪憋回去：“我才不哭，我女儿不会有事。”十个小时后，当护士宣布手术成功时，她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膝盖下的地面被汗打湿了一片。

杨雅茜在妈妈的陪伴下练习书法

没等专家们松口气，杨雅茜就出现了腹部感染、右小腿坏死等迹象。如此复杂的手术，一次感染就足以致命，杨雅茜是个孩子，又出现了多重感染，情况万分危急！然而，感染除了常规消炎，没有别的治疗方法，医生只有寄希望于杨雅茜的抵抗力和免疫力。

为了鼓励杨雅茜，医生特许侯艳环进入ICU房陪伴女儿。看到女儿，侯艳环的眼泪不由自主流了下来。杨雅茜高烧40℃，意识已迷糊了，听说妈妈来了，她努力睁开了眼睛：“妈，你怎么哭了？”侯艳环擦去眼泪：“没有，妈妈高兴。”杨雅茜伸出小手帮妈妈擦去眼泪：“我给你唱歌听好吗？”侯艳环答应着，母女俩一起哼起了当地小调：“草儿鲜，花儿黄，春天抱来了我的花姑娘……”唱着唱着，杨雅茜又陷入了昏迷。侯艳环的眼泪噗噗而下，歌声却更响亮了：“春来香，秋来凉，冬天的雪花是你的衣裳……”她边唱边不停用物理方式帮女儿降温。杨雅茜偶尔在高烧中醒来，也迷糊地跟着哼唱。这对母女，让所有医护人员湿润了眼眶。

3天后，由于杨雅茜的右腿感染严重，专家们不得不将其整个切除！之后，医生又两次对雅茜的腹部进行了修复。杨雅茜的生命体征稳定了下来。截肢后第三天，杨雅茜还无法坐起，她听护士说自己腿部做了手术，不停追问：“妈，我的腿会不会留下疤痕？穿裙子难看死了！”侯艳环心如刀割，不知该如何回答。术后第四天，杨雅茜发现了自己的异常，哭着问医生：“叔叔，我的腿没有了？我是不是不能走路？不能跳舞了？”没等医生回答，杨雅茜就抬起小手，擦去眼泪：“我不能哭。我如果哭了，妈妈会更难过。”一个9岁女孩，还不能完全懂得失去一条腿意味着什么，她太懂事了。所有医护人员都掉了泪，侯艳环泪流满面，紧紧抱住女儿：“相信妈妈，我一定让你和别的孩子一个样。”

在侯艳环的引导下，懂事的杨雅茜渐渐地从失去一条腿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截肢十天后，杨雅茜右侧盆腔组织突然大出血，生命再次濒危。紧急抢救后，转危为安。怕类似情况再度发生，王红建又组织专家为杨雅茜做了骨组织移植、骨盆重建手术，才大面积控制住了炎症。

侯艳环和丈夫杨万水都只有初中学历，杨万水在一家镇工厂打工，侯艳环没有固定工作。虽然家境贫寒，但一家人非常温馨。

女儿出事后，侯艳环这个最最普通的母亲，泣血拔节了，她咨询专家，查阅资料，在最短的时间里成长着，她出于一个母亲的本能，想尽可能地给予女儿专业的陪护。杨雅茜的救治在一步步进行，侯艳环最担心的并不是安装假肢、站立行走，这种残疾对现代医学技术来说，并非难事。女儿出事时，各种救治都是为了保命，包括医生为她搭建的、新的排尿通道，用支架将其骨盆连接等等，都是基于对骨盆等部位的修复。而对于生殖系统的修复，根本无暇顾及。

给女儿完整的“未来”，一个母亲的智慧

作为一个女人，作为一个母亲，女儿出事之初，侯艳环就敏感地想到了女儿未来要面临的问题，她曾多次咨询安钢医院的专家，当时医生回答说，杨雅茜的骨盆虽然粉碎性骨折，安装了钢架，但她的子宫等内脏器官损伤不大，在成长的过程中，会自行修复，长大后应该对生活没什么影响。侯艳环还一再追问专家，女儿的臀部肌肉，尤其是外阴磨损，需不需要进行修复，当时专家认为这和生命相比，太微不足道，劝她暂时不要去管。还有的专家直接告诉侯艳环，对一个正在成长中的女孩来说，身体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变化，手术预后将是什么模样，很难考量。其修复将非常漫长，不如等她成年后再去考虑。

女儿刚刚出事时，侯艳环也是生命至上。但正因为是母亲，她想得更长远。身为女孩，生殖系统对一个女人至关重要，对女性的保护和幸福保障是任何部位都无法取代的。出问题或者康复不好，将抱憾甚至痛苦一生。给了女儿生命，却给不了她作为一个女人应有的尊严，一个女人本真的幸福，那种缺憾将抱憾终身。作为母亲，侯艳环必须为女儿的未来打算。

侯艳环萌生了带女儿去北京做修复手术的念头。然而，这个想法遭到了很多人的反对。

惨剧发生后，司机和车主通过保险，赔偿了30万元，由于肇事车是车主刚刚贷款购买的，他们再也拿不出钱来了，此外，爱心人士和慈善机构共捐款20万元。这些钱花光后，侯艳环夫妇又借了近20万元，才勉强凑够了各种费用。现在，再去北京做手术，钱毫无着落不说，手术有无必要，有无好的结果，都是未知，连当地专家都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有亲戚直接劝侯艳环说：“孩子活着就算万幸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甚至，有亲戚认为侯艳环完全是杞人忧天。

这些观点，侯艳环并不认同。她又通过网友，广泛咨询了很多专家。最终，她确定，任何身体组织的重生，都是越年幼效果越好。一旦错过最佳治疗时机，也许以后就再也没有给女儿修复的可能了。侯艳环的想法，得到了丈夫的支持。河南女娲基金会主席王向东，在救治杨雅茜的过程中，给予了很多帮助。他得知了侯艳环的想法后，深受撼动：“你是一位了不起的母亲。我一定会尽力帮你圆了这个梦。”王向东向侯艳环推荐了北京外科整形医院。

侯艳环深受鼓舞。2014年春节刚过，她就和丈夫四处借钱，凑齐了10万元，带女儿来到了北京。经过详细检查，医生认为杨雅茜体重不到三十斤，刚刚动过几次大型手术，身体太虚弱，短时间内不适合再做手术，建议他们先回去。

侯艳环不甘心，找到该院最著名的整形专家刘元波教授，对他讲述了一个母亲的担忧。刘教授被深深触动，马上给杨雅茜进行了检查。虽然检查结果不乐观，但刘教授却郑重对侯艳环保证：“你放心吧，就冲你这个妈，我一定对孩子负责到底。”

在侯艳环带着女儿暂时返回河南期间，刘元波一刻也没有闲着，他研究了大量资料，还专门为杨雅茜组建了一个治疗小组，针对其情况做各种分析和研究，最终研究出了最佳方案。其间，针对专家提出的不同意见，刘教授都非常重视，一点点对方案进行修正，光是治疗预案分析，他就写了几万字。作为一个行业顶尖专家，他之所以如此“大动干戈”，就是为这个母亲圆梦。

2014年6月初，刘教授一切准备就绪，通知侯艳环母女再次赴京。根据杨雅茜的情况，刘教授和主治医生丁强决定给她实施骨组织移植、臀部、盆骨、重建等手术，一期手术费用需要30万元。

侯艳环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然而，当她看到《手术知情同意书》时，还是愣住了。上面明确写着：该手术可能导致下身瘫痪，脊髓损伤，甚至截瘫等各种后遗症，侯艳环出了一身冷汗，她急切问丁强：“丁医生，手术风险这么大吗？”丁强点点头：“这台手术确实很特殊。你要想好。”侯艳环看看不远处的女儿，咬牙说：“我想好了。这个手术必须做。”在杨雅茜准备手术期间，王向东多次来医院看望她。得知杨雅茜的愿望是长大当一名画家，王向东通过朋友联系到了清华大学博士生导师、画家岛子，画家旺忘望，漫画家黄志湧等艺术家，他们一听杨雅茜的情况，纷纷来医院探望，都提出收杨雅茜为学生，在病房里现场教她作起了画。这些大家的鼓励，让侯艳环更有信心了。

有一种奇迹叫母亲，再造女儿的“未来”

漫长的手术开始了。虽然杨雅茜的骨盆在安钢医院已做过几次手术，但要重塑生殖系统，必须先重塑骨盆，施行植皮等一系列手术。此后，杨雅茜一共进行了十几次手术，仅下体植皮手术就做了6次。由于手术位置特殊，止疼药很难到达病灶，术后疼得撕心裂肺。以前做手术，她不但不哭，还会安慰妈妈。现在，杨雅茜已极度恐惧。手术前两天，她就使劲拽着床两边的拉手，睡着了也紧紧拽着。必须要进手术室了，侯艳环狠心用力扯开女儿的手，杨雅茜又一把抓住妈妈的胳膊：“妈，我求你了，不要再给我做手术了。”侯艳环狠着心甩开女儿，杨雅茜又扑过来：“妈，你给我唱首歌好吗？你一唱歌我就不那么疼了。”侯艳环流着泪哼唱起来：“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戏弄谁……”

术后揭油砂，更是炼狱般的疼。每次，杨雅茜都疼得直哆嗦：“妈妈，我的肚子里着火了吗？”杨雅茜的下体揭油砂时，疼得几个人都摁不住她，护士安抚她说：“雅茜，不要动啊，我们帮你打小鬼。”这是平时护士和杨雅茜的玩笑。杨雅茜竟一口咬住了自己的小手，嘴里含糊说着：“我不动了，我帮你们逮住了。”侯艳环紧紧抱着女儿：“这是最后一次了。”杨雅茜使劲摇头：“妈妈，你骗人，你总说是最后一次！”看妈妈急得泪流满面，杨雅茜又哭着说：“妈妈，你继续骗我吧，我不要你哭。”母女俩就这样在眼泪中，相互鼓励，挺过了一次又一次手术。

2014年年底，杨雅茜第一期手术结束，暂时返回河南。临走前，刘教授建议她进行游泳训练，对骨盆和生殖系统恢复大有益处。

安阳县没有条件合适的游泳馆，侯艳环决定带女儿去郑州，她和郑州残疾人中心游泳馆取得联系，并在附近租房住了下来。之后，杨雅茜在残疾人中心教练马华的指导下，开始苦学游泳技能。学游泳，最重要的是平衡，一条腿学游泳，恰恰是最难保持平衡。一开始，杨雅茜一下水就呛，根本平衡不了。马华尽力训练她的上肢力量，想弥补下肢不足。然而，说起来容易，一整条腿残缺，靠手臂掌控平衡非常困难。不得已，杨雅茜在马华的指导下，弃用了左边的胳膊，硬是靠右腿和右胳膊掌握了各种游泳技能。

侯艳环在郑州陪女儿，杨万水则在老家又开始筹集起了女儿下一步的治疗费。每个亲戚都借遍了，杨万水就挨个登门，解释继续借钱的原因。夫妇俩的愿景，亲戚们还是不理解：“你们有这些钱，为什么不再去生一个孩子？”杨万水含泪说：“只要她活着，当爹妈的，就得让她是个完整的人。”亲戚们说服不了他们，还是尽可能地帮他们凑集了5万多元。王向东也在积极帮杨雅茜募捐，又筹集捐款15万元，他还主动认她为“干女儿”。

2015年6月，侯艳环带着女儿第三次赴京。在确定杨雅茜臀部肌肉修复手术成功，新的肉芽长出后，专家们开始为她做臀部和下体皮肤再造手术。

手术前，刘教授又为杨雅茜修改了方案。原来，鉴于杨雅茜是右腿高位截肢，其臀部修复手术，不仅仅是再造生殖系统的一部分，还为了她以后能够顺利安装假肢。这次手术不同于普通皮肤移植，而是用一种专门的“取皮刀”，把她左侧大腿的皮肤层层刮起，再一点点移植到臀部和外阴。换一种通俗的说法，就是“活剥”，即便用了麻醉药，剥皮后的痛苦也难以承受。这种移植的好处在于，能够最大限度地保证皮肤的再生能力，只有皮肤存活程度和原生皮肤一样，才能有效保持弹性，避免以后出现问题。

然而，这种手术实在太痛苦了。一次“剥皮”后，杨雅茜恐惧得根本说不出话来。再次手术前，侯艳环一遍遍安抚着女儿。然而，唱歌、哄骗都没有了作用，杨雅茜死死拽着棉被，瑟瑟发抖，就是不肯换衣服进手术室。

侯艳环实在不忍心，她哭着恳请医生割自己的皮肤，移植到女儿身上。丁强含泪告诉她，患者自己的皮肤，对移植存活率最有保证。杨雅茜这样遭罪，连医生都不忍了，但是，这个罪谁也没法替代。侯艳环扑通一下跪在了他的面前：“求你了，我是孩子的母亲，我的皮肤孩子一定能适应。”妈妈的举止，令杨雅茜松开了手，她默默地换上了衣服，扶起了妈妈：“妈，我去，我再也不会喊疼了。”

这些炼狱一样的磨难，让这个女孩在泪水中成长为了一个不折不扣的“钢铁女孩”。2015年8月底，杨雅茜经过多次移植，其身体的各项机能，恢复如初了，杨雅茜重新成为了一个完整的女孩。更令人欣喜的是，她的臀部也长出完整、结实的皮肤，达到了安装假肢的要求！

2015年9月，侯艳环在王向东的帮助下，带女儿来到中国康复辅具中心，著名假肢专家赵立伟看完杨雅茜的各种资料后，当场表示为她终生免费安装假肢。11月初，杨雅茜成功安装了假肢，站了起来。这一天，距离车祸已有八百多个日日夜夜！

2015年年底，杨雅茜扔掉双拐，可以慢慢行走了。除了不能奔跑，她和别的女孩没有任何区别！

2016年1月3日，侯艳环要带着女儿回家了。在两年的医院生涯中，杨雅茜画的画，被病友在微信里广泛传播。得知她即将离开，很多病友前来送行。著名漫画家黄志湧临别寄语：“孩子，你天生为画画而生，你每天都要画，我每天都会检查作业。”杨雅茜笑得格外开心：“我一定做个好学生。”回到安阳，杨雅茜马上回到了学校。任何困难，对她来说，都是小儿科。

如今的杨雅茜，在她那些著名的、远在北京的画家师傅们的指导下，绘画已很有专业水准，她的未来和笑容都灿如骄阳。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对女儿的现状，侯艳环十分欣慰，她的话那么朴实：“俺没什么了不起。俺就是尽了一个当妈的本分。”

我们为这个智慧的妈妈由衷点赞。其实，在车祸或其他事故中，很多女童、男童都经历过生殖系统遭损害的惨剧，然而，大多数父母都只顾保全孩子的生命，忽略或根本没重视将来可能会出现的问题，给孩子一生造成不可逆转的缺憾。决不苟活，用一个母亲的力量和智慧，给女儿营造了未来、诗意和远方，为女儿最大限度地守住了幸福的愿景，这位妈妈了不起。

编辑/陈宝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