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栈
2016-06-29高军
高军
进入冬季了,天水栈作为一个半山腰的小村庄,尽管很朝阳但还是让人感到已经很冷了。战士报迁到这里,要用铅字印刷第一版了,作为政治部主任的肖华从青驼寺赶了过来。他感到脚冻得有些麻木,就使劲跺了跺,又向手上哈了几口气,交叉着搓了搓手背,和报社的工作人员就有关问题进行了再次交流,看到报纸马上就要出来,他心中感到一阵轻松。
肖华看到时间比较充裕,就准备到村子里转转,和老百姓拉呱儿拉呱儿。
报社由于先行到来,对村子里的情况比较熟悉,肖华叫上一个战士就出门了。他们刚向东走出有半里路光景,就听到从一户的庭院里传出一阵阵哭声。肖华问:“这是?”战士告诉他:“这家有人去世了,应该是正在进行一些仪式吧。”
“咱们去看看。”战士想阻拦,但肖华几步就跨进了庭院。
只见死者还在屋内正面新搭的灵床上躺着,家人们坐在地上一边烧纸一面哭泣,丧礼主事者迎过来:“同志来了,你们……”
“我们过来就是看一下,”肖华神情肃穆,语调低沉,“入乡随俗,我们是不是应该磕个头啊?”
主事者脸色平和下来:“部队的同志,这些说道就免了吧。”
看到肖华坚持,主事者告诉说,还需要过一会儿,现在要先入殓:“这老人病了很长时间,头发太长了,都觉得这样叫他走了于心不忍,正等着找人来给拾掇一下,再进行入殓呢。”
不一会儿,有一人回来,告诉主事者:“我到孙祖街上问了所有的剃头匠,都嫌给死人剃头不吉利,剃头刀子以后就没法用了,没有人愿意来。”
“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主事者急得团团转,死者亲属也都眼巴巴地看着他。
肖华心中一动。最近,他不论走到哪里,总是带着不久前在反“扫荡”中从日军那里缴获的一把理发用的推子,一边和当地老乡拉呱儿一边给他们剃头。老百姓知道他手中的洋玩意儿叫推子后,就都管剃头叫推头了。他觉得这样和群众说说话,效果会更好一些。他犹豫了一下,敞开了自己带过来的小包,拿出了那把推子:“我来吧。”
“肖主任,这……以后……”陪他来的战士嗫嚅着。
肖华拿着推子,向死者走去。主事者和家人都露出感激的表情,跟在后边。肖华面向死者,先低头鞠了三个躬。死者的长子轻轻抱起了父亲的头,热切地望着肖华。肖华在灵床前蹲下来,右手捏着推子的两个把儿,轻微的咔嗒声响起来。随着咔嗒咔嗒有节奏的声音,死者的头发一缕一缕落下来,理完后死者的面容显得光鲜了很多。为死人理发,很不得劲,肖华站起来的时候,感到了腰有些酸,腿脚也有些麻木。
入殓仪式开始,人们将棺材抬到屋内打开,把棺盖放在一旁。先过来了两个妇女,拿着笤帚,在棺材内认真扫了一遍,当地人叫作扫棺。又有人过来,先往棺材底部铺麻杆子、栗子枝,在大的一头放上一个瓦盆,盆内放了一只缝制的布鸡,在棺材小的那头放上一个不大不小的土块。这时,死者净面已经结束,主事者往他手中放上了铜钱。长子抱头移尸入棺,让死者头枕布鸡,足蹬土块,仰面而躺。然后孝子孝眷绕棺一周,看死者最后一面。孝子孝眷持剪刀虚拟着铰向死者衣带,并边铰边喊:“爷呀,留后带(代)!”一切仪式完备后,用两尖钉钉牢棺盖,就是盖棺了。此时,痛哭声再次响了起来。
“放心,有办法的。”返回报社的路上,肖华看了陪他来的战士一眼,“再说了,咱们革命战士,都是不信神不信鬼的唯物主义者,哪能讲究这些……”
第二天,在师部驻地青驼寺,肖华抽空叫来了卫生员,拿出那把推子,嘱咐道:“用酒精给消消毒,让它继续为我们干活啊。”卫生员送回推子来的时候,肖华招呼师部一个会理发的战士,“我的头发有些长了,麻烦你给我理理发。”
几天后,铅字印刷的第一版《战士报》在天水栈问世,发行量也增加了很多。肖华拿着印制精美的报纸,高兴地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
“不行,咱们得再去看看报社的同志们。”他吩咐政治部的一个战士,就又往天水栈去了……
肖华在沂蒙山区生活了五年,多次到过天水栈,和老百姓很熟悉。前几年,新华社记者在天水栈采访,有个老人说起战争年代,用食指指着自己的头说:“说来你可能不信,肖华——他是将军啊,当年给我剃过头。”然后看着村前宽阔的水泥路,“那时候,这里根本没有像样的路,来一趟真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