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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夫华:一生只为传拓来

2016-06-22李晗

经济 2016年16期
关键词:摩崖拓片钻研

李晗

1980年,徐夫华下定决心继承家传的传拓手艺。他希望在不断练习中对这项古老的手艺进行改良和发展。于是,他每天往山上跑,一边寻找摩崖一边拓。自此,他的人生便与传拓联系在一起了。

传拓是我国一项古老的传统技艺,是使用宣纸、墨汁、拓包,将碑文、摩崖、器皿上的文字或图案,清晰地再现出来的一种技能。这门手艺在印刷术没有那么先进的时代,是书法家、文字学家观摩考证碑刻的唯一手段。而今天,传拓手艺渐渐被人遗忘。

36年来,徐夫华传拓的足迹遍布全国,但他最终扎根于“老桧曾沾周雨露,断碑犹是汉文章”的曲阜,这里有全国数量最多的汉魏碑刻和规模最大的摩崖刻经资源,号称“天下汉碑半济宁”,拓片的根在这里。不知不觉间,坚持、钻研、创新,成为他主要的人生基调,他的身上诠释着最朴素、最真实的大国工匠精神。《经济》记者专访徐夫华,探寻了其漫长的拓片大师形成历程。或许他的历程只是个例,但让人深思的是,置身于纷繁复杂、遍布困扰的世事之中,工匠精神究竟该以何种方式渗透到每一位国人身上。

布道

每年都会有很多人为了看看孔子的故乡,慕名来到山东曲阜,这里有“孔庙、孔府、孔林”。对当地人来说,这虽司空见惯,却又是他们的衣食来源之一;对这个县级市而言,以孔子为亮点打造旅游城市,是城市发展的推动力。但徐夫华认为,“他们忽略了一点,山东也是摩崖之乡,这里集聚着众多摩崖资源,兼具文化价值和艺术价值,文化资源整合发展或许更具吸引力。”当人们还未意识到这个问题时,徐夫华早已做了多年。

1978年,这个刚高中毕业的男孩,可以选择去当兵,可以选择继续读书,也可以选择进入国企或事业单位。“过去有种说法,上辈人是做什么的,这辈人也要跟着做什么,是传承,也显示出专业。”于是,他最终选择进入了所有人都觉得很不错的事业单位,但进入之后,只有他自己知道,到底是什么样子。

“工作环境很宽松,几乎都是打牌、喝茶、下棋。春夏秋冬,年复一年,只需要在关键时候看好门,管好火种,清理落叶,便完成了一年的工作。”如今,55岁的徐夫华回忆起刚工作时的那两年,将其视为走向拓片历程的源起。年轻的岁月如此虚度令他心生担忧,宽松的工作环境被亲朋好友视为好工作,在他眼中,则是收获了一种追求自我的自由。

1980年,徐夫华就开始了访碑传拓的道路。现在,他的落脚地在曲阜孔子商贸城的江北古玩城。2016年5月,记者在他店里见到他,寸头,戴着眼镜,牛仔裤配小马甲,给人第一感觉更像一位学者。店里摆满了各种石刻,上面或有文字,或有图案。看见有人进来,他热情地领着大家看石头,耐心地讲解文字或图案背后的历史和文化。

之后相处的几天,徐夫华也是这样。他妻子告诉记者:“这都是他的宝贝,每次来人,他都如数家珍般讲给别人听。”

徐夫华脑袋里面所装的知识可不止这些,采访中,每讲到一块碑文,他都能有理有据讲出很多东西。徐夫华自己也承认,“只要思维的水龙头一打开,就停不住。你需要多少内容,我就能讲出多少内容。”

不经意间聊起了他对目前书画市场的一些看法。“他们学了点东西,就开始想着怎么炒作自己。跟古代人写字的风骨比起来,真是差远了。市场重新洗牌会让有价值、有内涵的东西凸显,拓片便是其中之一。”

在徐夫华店的大堂中央,有一幅他自己写的对联——“林无静树,山有流泉”就是最好的例证。师古不泥古,篆书、楷书、隶书等各种书法形式都了然于胸时,写出来的书法就更偏向于表达书者的感悟。他解释说:“当时就觉得人在适应社会的同时要有自己的想法。因为人身处社会,无法独善其身,就像树欲静而风不止,山是静的,水是活的一般。”

而对于传拓这样一种艺术形式,综合了收藏价值、观赏价值、人文价值和学术价值,徐夫华认为“再加上题跋,拓本题跋这门综合艺术一定会成为独立的艺术形式。”

在传拓生涯中,徐夫华不仅是一名传统技艺的传承者,更是知识的发现者和钻研者,儒家、道家、佛教,汉碑、魏碑、摩崖……以及各个历史朝代出现的事件,或已人尽皆知,或还不为人所知,徐夫华都十分清楚,最终内化形成他独特的个人品格。就在这样的布道过程中,他完成了自己的蜕变。

钻研

徐夫华把“林无静树,山有流泉”发到朋友圈时,得到朋友们一致好评:“书法看似取法北朝摩崖,但以遗貌取神写出了自性。”于是,徐夫华才把这幅作品装裱出来挂在客厅。

这都是他在传拓过程中的所得。“穿越时间和空间与古代人沟通,接触最经典的书法,勾字口不仅仅是勾字口,而是勾其魂摄其魄。”徐夫华说。

此外,徐夫华“拓北朝摩崖,写和尚字”——心摹手追,与在山东邹城、平阴等多处刊刻佛教摩崖刻经的北齐高僧安道一结下了隔世之缘。就如同相识多年的老友,他对安道一的生平、刻经的轨迹和所刻的经文都如数家珍。

徐夫华的传拓之路从拓摩崖刻经开始,36年来,他拓摩崖、研究摩崖、写摩崖,成为研究北朝摩崖刻经的专家。而这份对于摩崖的偏爱,来自于他性格当中的执着、豁达与通透,正与数千年前隐居山林,专心刻经的这样一位高僧暗合。

为了解安道一,徐夫华寻找了全国各处有关安道一的史料记载和摩崖,分析了解安道一的心路历程:“随着年龄的增长,安道一看开了一切,觉得人生到了一定阶段就要做减法,这样才能一身轻松。”

徐夫华并不把自己定位为一名工匠,他与别人不同之处在于,“当知识累积到一定程度时,用思考的方式对其做合并同类项。”采访中,徐夫华多次提到这点。每过一段时间,徐夫华都会把汉画像石拓片中有关神话、军事、政治、生活题材的拓片内容进行整理,“从一点向纵深研究下去,才是每个行业的人应该深耕的环节。”例如汉画像石中常见的题材“孔子见老子”,他搜集各类这个题材的画像石,比较它们之间图案的异同,相互补证,探寻老子写《道德经》的来龙去脉。同时,他自己也在这些探寻知识的过程中,体会到了“学而知之、困而知之、生而知之”的道理。

这些领悟最终都运用于生活或者拓片技艺的改进中。徐夫华广泛了解各地区的拓片方法,独创出“徐氏快拓法”——一次性在原石上铺好几层特制薄拓片纸,逐层拓制,“既省工省力,又能减少对文物的伤害。”

几天的相处,记者发现徐夫华对拓片无比热爱。除了拓片的事情,他几乎不过问其他的任何事情,“我妻子执行力强,经营的事情都交给她,我就专心拓片。”徐夫华解释说。

这么多年一直是这么过来的,他妻子告诉记者:“他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人,从不进厨房,尽管他厨艺很好。”看到记者有些惊讶,她特意补充道:“拓片上他很专业,其他方面什么也不知道,所以他不做的我来做。”

这是徐夫华难得一见的一面,也体现出他对拓片的专注程度。

都说幼年时的一些经历常令人成年后被束缚,徐夫华却恰恰相反。徐夫华算是拓片世家,祖辈都是做拓片的。徐夫华告诉记者,儿时听叔伯传拓的经历令他对拓片充满好奇。父辈们那时条件艰苦,没有现在的喷壶,拓碑干上纸时用水多用嘴含着,为保持纸的湿润度,分几次喷向纸张。“那时用的水多来自山溪里面的水,每到冬季开始用嘴含着水时,冰得腮帮子疼。”那些遥远却清晰的传拓方法,让如今的他对现代工艺的改进和社会的发展赞不绝口。

徐夫华不满足于师古,他认为“传拓也当随时代”。小时候,环境的熏陶让他很早就对家乡周围的碑刻、摩崖十分了解。但那时候的工艺很简陋,基本上是捶碑,“一天下来,晚上端碗时胳膊都抬不起来。”

为了改进工艺,他自己定做了省力的毛刷,发明了光影拓。不仅白天能拓,晚上也能拓,其他人拓不出来的东西,徐夫华能清晰地拓出来。这都归功于他对书法的钻研、对历史的了解以及对传拓技艺的钻研。

传道

在徐夫华看来,拓片的技艺并不难,“一学就会。”分辨一件拓片是否好,需要看“全、正、匀”三方面,“全”即是拓片是否复原了碑刻的所有信息,包括碑额、碑脚、碑身。“正”即是纸张要放正,不能歪。“匀”即是墨的浓淡要统一,切记不能有填墨、化墨和死墨。而决定一件拓片价值的除了拓工之外,更重要的是所拓的碑,“碑本身的价值高,就算拓工一般,其拓片的价值仍然高。”

纵然徐夫华拓过的拓片数不胜数,当他面对汉碑时,仍然觉得“书到用时方恨少”。这也是拓片独特魅力之一。在记者与徐夫华接触的几天时间里,期间有人送来石头,乍一看,徐夫华无法确定石头的年代和上面是否有字。经过一晚上的沉淀,他第二天早上猛然发现,这块石头上面是有字的,并通过字的时代特征及内容就可以判断石头的年代。

这极大满足了他精神层面的需求。“技艺是一个载体,透过技艺本身去看更深层次的文化内容才是更为重要的部分。”于是,徐夫华同时也在做传道的事情。每年总有各国的考古学家来找徐夫华学习拓片的技艺。对于山东省内的传道,徐夫华正在办拓片研修班。当记者问及拓片的传承人时,徐夫华并不着急,“这看情况,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了。”

实际上,徐夫华还是山东省当代艺术教育研究中心研究员、东方老子文化艺术研究院研究员、临沂大学艺术学院客座教授、邹鲁金石拓片博物馆首席研究员等,但他从未向记者提起。他认为,一个人的成就感并不来自于外,而在于内心的澄澈与清明。“当自己迷茫的时候,尝试着归零,就会明朗许多。文化也是,需要抓住属于我们自己的文化之根,而不是浮在表面的文化。”

对于他现在的满腹经纶,徐夫华不以为意。任何一项技术,只要深入钻研下去,不出十年,都能成为这方面的专家,其中的差别就在于自己是否善于思考并融会贯通了。“说到底,一艺之成,必尽全身之力。”徐夫华的拓片历程是对这句话最好的诠释。

从徐夫华身上,体现的是专注、坚持、精益、创新的工匠精神,折射到具体行业中,应该就是特别能钻研,把中国几千年来的文化之根渗透到自己的骨血中,并付诸实践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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