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时期留学生群体与中国比较教育学科的创建

杨茂庆 , 黄　如,严文宜

(广西师范大学教育学部， 广西桂林541004)

民国时期留学生群体与中国比较教育学科的创建

杨茂庆 , 黄如,严文宜

(广西师范大学教育学部， 广西桂林541004)

[摘要]民国时期，留学生归国后开始探寻救国救亡的道路，“教育救国”的路线被逐步制定。在教育改革过程中，比较教育学发挥了巨大的作用。最先把比较教育学引进中国的是留学生，翻译、介绍和广泛传播比较教育学的主体是留学生，培养中国比较教育学人才的主体是留学生，把比较教育学理论与中国社会实践相结合的主体是留学生，比较教育学中国化也应归功于留学生，他们在一定程度上为中国比较教育学的学科创建和发展奠定了基础。

[关键词]比较教育学；留学生；中国化；民国时期

国外比较教育学开启于19世纪朱利安的《比较教育的研究和初步意见》，中国比较教育学则发端于民国时期中国留学生翻译西方教育理论经典著作。留学生群体作为中国比较教育学的主要奠基人和建设者，在开拓比较教育学中国化的道路中发挥了积极作用，成为比较教育学的开路先锋和建设的主力军。基于此，研究民国时期留学生群体与比较教育学科创建之间的关系，无疑可为比较教育学研究提供一个新的视角。

一、引进比较教育学的主体是留学生群体

世界比较教育学兴起之初深受逻辑实证主义的影响，朱利安强调利用问卷、定量分析来开展比较研究。19世纪50年代以后，中国的大门被西方以暴力形式打开，中国社会受到全方位的冲击，教育也发生了根本性裂变，特别是留学潮的兴起影响深远，从中国首位留学生容闳，到中国首批官派留美幼童，到庚款留学，都不同程度地促进了留学教育的发展。

中国的比较教育学发端于西方教育理论经典著作的译介，留美学生颜永京有开创之功。1882年，颜永京将英国社会学家赫伯特·斯宾塞的教育学专著《教育论》的第一章“什么知识是最有价值的”翻译成中文《肄业要览》，由上海美华书馆出版。1889年，他将美国学者海文的心理学著作翻译成中文《心灵学》，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部汉译的西方心理学著作。虽然比较教育学并不等于对外国书籍的翻译，但学习外国教育的观念的产生可以说是中国传统教育与现代教育的分界线，学习、借鉴西方教育学科为后来比较教育学的兴盛提供了沃土。之后，改变此前只是简单意义的翻译，清末官员薛成福编著的《出使英法义比四国日记》成为我国最早介绍外国教育的著作，它开始总结、记录外国教育，但基于此来定义比较教育学明显缺乏说服力，该书仅是以资料的汇总为特色，并没有真正形成自身的学科体系。

真正将比较教育学科引进中国的是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获得教育学硕士和哲学博士学位的庄泽宣，其代表作为1928年出版的《各国教育比较论》，这是我国最早出版的一部比较教育专著，作者在《自序》中强调了比较教育的重要性，认为美国教育制度虽然很好，但是自然有其时代背景，我们不能将其直接照搬借鉴到中国。[1]这一观点说明了比较教育的独特性和重要性。庄泽宣意识到比较教育是具有自身范式体系的学科内容，认为将西方教育制度引入中国，有格格不入之问题。[2]《各国教育比较论》采用“列国比较法”对美、德、英、法四国各级各类教育加以比较研究，是中国比较教育的开山之作。同样，留学美国的常导之教授、钟鲁斋教授也不同程度地为比较教育学科的引进作出了贡献，他们并称为中国早期三大比较教育专家。后来其他颇负盛名的比较教育知名学者同样也来源于当时的留学生群体，包括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教育学博士邰爽秋教授、法国里昂大学硕士崔载阳教授等。可见，在比较教育学科的创建过程中，留学生群体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成为比较教育学创建的主体。

二、培养比较教育人才的主要师资是留学生群体

一个学科是否在中国创建，其主要标志是大学有否设立这门课程。从中国近代教育史来看，彼时的大学不仅较早地开设了“比较教育学”，而且主要师资是留学生群体。

(一)开设比较教育学课程的主体是留学生群体

“教育救国”路线是大多数留学归国者的基本理念，他们秉持这一基本信念投身各大高校，将自己在国外多年求学所得反馈给中国未来的建设者，在课程设置上引入新鲜的课程体系，特别是对于外国教育理念的传播，为比较教育学作为课程开设做了不少的前期准备工作。

1922年国立北京高等师范学校设立系内选修课“各国教育制度”一科，这是我国比较教育学科诞生的雏形[3]；之后，在1930年，国立北平大学女子师范学院也在选修课中设置“各国教育行政”[4]；在1931年，国立北平师大(即国立北京高等师范学校)将“各国教育行政”设置为必修科目[5]，这些都可称为比较教育学课程设置的先河。但这些单纯意义的陈述不具有真正意义上比较教育学科的内涵，就如同雏形期内的比较教育学，更多的是介绍外国教育，但不可否认以上课程的开设为即将而来的比较教育学课程的建立带来了积极影响。

真正开始以“比较教育学”为名称进入课程是在1930年的私立燕京大学。该校在文学院教育学系本科第三、四、五年级中设置选修科目“比较教育”，由毕业于美国密歇根大学并获得硕士学位的普煦俦副教授讲授，课程主要内容是美、英、法、日、俄等国的教育制度及其背景、国家教育思想的变迁、教育理想及实施的新趋势等。[6]1930年厦门大学教育学院的教育行政学系也设置“比较教育”为必修课[7]，课程由美国斯坦福大学教育学博士钟鲁斋教授讲授。钟教授作为中国近代三大比较教育学者之一，利用课堂有效地将自身对于比较教育学的体悟传授出来。1932年，国立中山大学文学院教育系也在第三年上学期设立必修课“比较教育”，由毕业于法国里昂中法大学获得高等教育文凭(相当于硕士学位)的崔载阳等授课。[8]1932年的浙江大学也将“比较教育”列为教育系的必修课程，由曾留学美英的孟宪承授课。

20世纪初，比较教育学进入各高等院校，课程设置也从选修课程逐渐转为必修课程。即使在抗战时期，高等院校教育系为了适应战时需要改变课程设置，比较教育学却得以保留。基本以留学生作为主要师资，特别是大多数留学生作为当时声名显赫的学者，扎根于杏坛，在艰难困苦的环境下培养了大批优秀的比较教育学者。如陈学恂、王承绪两位学者，就是在杭州大学受教于孟宪承和庄泽宣两位大师。

(二)归国留学生注重教育、交流与研究并重

在北洋政府时期及南京政府建立早期，国内政局动荡，政权更迭不断，军阀争相割据，各自为政，战祸频仍，天灾不断，民不聊生。[9]其时，大批留学生学成归国，在高涨的救国热情鼓舞下，开始探寻最适宜的路途来拯救破败不堪的中国，其中“教育救国”是肯有号召力的旗帜。拥有高学历的留学生们，起初以传播西方先进的教学体系、教育理念为重点，在各大高校开设“各国教育概况”、“比较教育”之类的课程。他们并没有仅仅局限于留学学来的知识，在教学过程中意识到单纯的传递并不能实现改革中国教育的目的，有意识地结合实际开拓新视野。庄泽宣的《各国教育比较论》和《各国学制概要》都是其在中山大学任教期间完成的，钟鲁斋的《比较教育》是将课堂讲义深化而形成的著作。

同时，留学生们在对比较教育学科深入探寻的过程中开始探访别国，用更新的事实依据为样本，如1929年1月，国立中山大学教育研究所派庄泽宣、崔载阳等赴菲律宾考察教育，撰写教育考察论文，在刊物上发表了《欧游教育印象》等论文。1947年，常导之教授出席世界教育专业会议，回国后发表了《世界教育专业组织之诞生及其使命：出席世界教育专业会议之报告》等。[10]民国时期，留学生群体发表了大量比较教育学论著参见表1。

表1　民国期间中国留学生群体发表关于比较教育的论著

三、发展比较教育学的主体是留学生群体

自从20世纪初留学生群体将比较教育学引入中国后，比较教育学就在中国教育研究界占有一席之地，并且随着学者们对比较教育学的研究不断深入，比较教育学中国化随之创建起自我模式。在比较教育学中国化发展之期不得不提到三个具有重大影响力的留学生——庄泽宣、钟鲁斋、常导之。他们被称为中国早期的三大比较教育学家，三人都具有留学欧美的经历。由于三人同处于一个时期，所以，自身在教育上所受到的影响有某些相似性。三人关于比较教育的研究所承袭有所区别，也就造成他们的教育理念虽都来自欧美，但在研究场域上各具风格。庄泽宣是比较教育学“因素分析时代”在中国的代表人物，他曾组织翻译过美国比较教育学者康德尔的代表作《比较教育》，并为康德尔主编的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师范学院国际研究所出版的《教育年鉴》1936年卷专门撰写了一篇关于“中国教育”的文章[11]。常导之留学欧美的教育家，他师从杜威，翻译过杜威的经典作品《民主主义与教育》，其思想直接受到杜威的影响，从常导之的教育著作中可发现杜威实用主义教育思想潜移默化的作用。钟鲁斋的比较教育研究方法集结了前面两位的思想精华又自成一派，独具特色。

庄泽宣特别强调比较教育学的重要性，他在《各国教育比较论·自序》中言：“世界上教育最进步之国而其方法组织一切影响于吾国教育制度者……外国文之比较教育书籍亦尚罕见，余因搜集材料编而辑之，不敢云作也”。他在著作中曾提出过“我国教育研究才兴起，因而各师范、大学教育科、高中有必要列此(比较教育)为必修课”[12]。庄泽宣关于比较教育学的研究，前期采用的主要是列国并比法，例如，《各国教育比较论》，全书共十章，除了第一章“各国学校系统之比较”为总论、最后两章研究日本和苏俄教育当时的最新发展外，其余的第二到第八章则论述各国各级各类教育，以此“见各国教育之发展，其方向虽一，其取径不同”[12]。其著作《民族性与教育》、《如何使新教育中国化》体现了“因素分析法”在教育制度研究中的作用。《民族性与教育》将民族性作为重要的考量标准，庄泽宣开始注重本国自成一脉的特色，将其作为改革教育和借鉴外国优秀体系的关键。庄泽宣的比较教育研究理念虽然存在许多不足之处，但确为中国比较教育研究的先声，他较早地提倡在中国开展比较教育研究。

常导之对于比较教育的研究与庄泽宣有别，他认为其著作不是叙述其研究的结果，而是提供一种材料让读者自己评判。“《各国教育制度》就各国现行教育制度逐一为客观的简要的叙述，力避主观的意见或批评……应由读者或用该书为教本者，随时提出，详加讨论，似无逐一指陈之必要”[13]。所以，常导之吸收借鉴了当时西方比较教育的研究方法，提出了“逐国叙述法”作为自己最常用的比较多教育研究方法。常导之概述《比较教育》一书时提到，此书“大体仿桑迪福德所编比较教育编法，以各国为单位，使读者对于各国教得一完整概括的概念。至于各个节目之逐一比，则窃信凡使用此书者皆优为之，无劳编者代”[14]。常导之的逐国叙述法确实为当时中国的比较教育研究提供了很多裨益，改变了我国早期关于比较教育学研究方法匮乏的状况，他对于比较教育学科存在价值的高度肯定，奠定了比较教育学从教育学中独立出来发展的基础。

钟鲁斋则强调比较教育研究对于中国教育改造的积极意义不可忽视。他吸收、借鉴庄泽宣和常导之的研究方法，折衷取之。“一是叙述各国的教育时，章节段落力求一律，先作简略的引言，次略史，次行政制度与学校系统，后则由幼稚教育说到成人教育，再归纳其趋势，便于读者比较，且有材料可以比较；二是将逐国叙述法与列国并比法折衷起来，先是绪论，再依次对美英苏联意大利法德日诸国依次叙述，最后总体上进行比较；三是各章在研究、比较别国教育时，随时提起中国教育的改造问题，体现了基于借鉴目的而开展比较研究的学术倾向；四是叙述各国教育时，分别阐述了它的教育简史，因为鉴往知来，知识上方有系统。”[15]

四、留学生群体对比较教育学中国化的影响

(一)留学生群体使比较教育学中国化得以产生

甲午中日战争以降，中国教育界对外国教育仅仅是简单意义上的照搬复制，并没有真正将外国教育与中国实际状况紧密结合，但这已成为中国比较教育学形成的萌芽时期。比较教育学真正地被引入中国是留学生的功劳。比较教育学者不是以翻译外国比较教育的论著为研究重点，更多是用自己的经验和知识，以当时国内的实施情况为依托，将比较教育学与中国现状相融合。庄泽宣在《如何使新教育中国化》一书中指出，新教育制度和旧教育制度相差甚远；把旧的教育制度丢掉，把新的教育制度借鉴过来，这种新教育制度并不是经过一番研究形成的，只把旧的教育制度小修小补罢了。因此，当前的教育制度可谓是非中国化的，我们要想教育制度适合中国的国情并发挥最大的作用，教育制度则有必要加以改造。[16]中国的比较教育学者在将比较教育学引入中国之初就不是以翻译复制外国教育家关于比较教育学的研究既定成果为目的，而是以借鉴国外先进教育制度、促进本国教育改革与发展为根本目的。留学生群体将比较教育学引入中国之日就是比较教育学中国化之始。

(二)留学生群体为比较教育学中国化的理论开拓树立典范

纵观留学生群体探索比较教育学中国化的历程，他们始终把建设中国化的比较教育体系作为奋斗目标。留学生群体发表了大量关于比较教育的论文，从不同的国家、不同的角度来研究比较教育学，一直力求能找到一条适合于中国的比较教育研究之路，这为将来更成熟的中国化比较教育开辟了道路。留学生群体构建比较教育理论体系时注重与中国的实际情况相结合。庄泽宣曾指出，如果依样画葫芦，把人家的办法抄来，好制度也要变成坏制度。凡是一个社会若有悠久的历史能到今日还存在，必有相当的优点，若漠视自己的优点而只看见人家的好处，把人家整个的制度搬来，也不能把自己的社会变成与人家的一样，这是非西洋人办新教育所极宜注意的。[17]比较教育学者将西方许多先进的教育教学方法引入国内。为了使教育教学方法适应中国的实际状态，成为中国化的教育，留学生群体在研究方法上并不赞同简单的照搬，而认为应该在接受与批判的前提下、在理论与实验中形成真正的中国化。

比较教育中国化的发生和发展是时代的必然，是甲午中日战争后西学东渐的产物，是中国人向西方寻求救国救民之路的必然结果，而留学生群体作为那个时代最直接感受欧美风貌的知识分子必然成为比较教育中国化过程中的创建者和倡导者，他们为中国比较教育中国化树立了历史丰碑。

[参考文献]

[1]庄泽宣.我的教育思想·代序[M].上海:中华书局,1934:3-4.

[2]庄泽宣，陈学恂.民族性与教育[M].北平:商务印书馆,1939:3.

[3]国立北京高等师范学校.国立北京高等师范学校组织大纲、学则概要、学科一览及课程标准[M].北京：国立北京高等师范学校,1922:17.

[4]国立北平大学女子师范学院.国立北平大学女子师范学院课程标准[S].北平：国立北平大学女子师范学院,1930:3.

[5]国立北平师范大学.国立北平师范大学一览[M].北平:国立北平师范大学,1931:74.

[6]私立燕京大学.私立燕京大学一览[M].北平:私立燕京大学,1931:97.

[7]洪永宏.厦门大学校史：第一卷，1921-1949[M].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1990:108.

[8]国立中山大学教务处.国立中山大学二十一年度概览[M].广州:国立中山大学出版部,1933:106-108.

[9]赵师红，周棉.留学生群体与民国时期农业的发展[J].江苏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3(5):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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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李运昌，李文英.庄泽宣比较教育思想探析[J].河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5):85-89.

[12]庄泽宣.各国教育比较论[M].上海:商务印书馆,1929:16.

[13]常导之.各国教育制度[M].广州:中华书局,1936:1.

[14]常导之.比较教育[M].上海:中华书局,1930:2.

[15]钟鲁斋.比较教育[M].上海:商务印书馆,1935:1.

[16]庄泽宣.如何使新教育中国化[M].上海:民智书局,1929:118.

[17]庄泽宣.西洋教育制度的演进及其背景[M].上海:中华书局,1938:263-264.

[责任编辑苏良亿]

Overseas Students and the Establishment of Comparative Education in the Period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

YANG Mao-qing,HUANG Ru, YAN Wen-yi

(Faculty of Education, Guangxi Normal University, Guilin 541004, China)

Abstract:In the period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 (1912-1949), overseas students who had returned to China began to explore a road for saving the country and preventing the Chinese nation from extinction. Therefore, the route of “saving the nation by education” was constituted progressively. In the process of educational reform at the time, comparative education played a substantial role. The introduction of the comparative education into China was the result of the direct performance of the overseas students in the past century. They were the first to introduce the comparative education into China and the main force that translated, introduced and widely spread the comparative education, that fostered talents of the comparative education for China, and that combined the theory of the comparative education with the social practice in China. The overseas students localized the comparative education, which has laid a solid foundation for the establishment and the development of the comparative education in China.

Key words:comparative education; overseas students; localization

doi:10.16088/j.issn.1001-6597.2016.02.023

[收稿日期]2016-01-10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清代留学档案的整理和研究(15ZDB040)”；广西教育科学“十二五”规划2012年度广西教育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课题“广西县域教育发展水平指标研究(2012JD206)”；广西壮族自治区“民族地区教育发展研究”八桂学者专项经费资助。

[作者简介]杨茂庆(1982-)，男，江苏溧阳人，广西师范大学副教授，教育学博士，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比较教育学。

[中图分类号]G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6597(2016)02-0154-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