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在他们的耻辱柱上

● 在说雷洋的事情前，先说一件别的事情。我的老家保定，一直以来是空气污染重镇。五月八日，我看到一条新闻，保定市开大气污染防治会议，市委书记聂瑞平表态，今年空气成绩坚决不能再倒数第一了。霎时间，倒数第二觉得压力好大，可以想见，他们也会努力不背这个锅，到最后，花落谁家还真说不定。不过，我这次想说的不是这个，而是我曾经写过几篇稿子，解释保定污染的成因以及为什么屡屡不能解决，偶尔还用了点讽刺和调侃。稿子发在网上，不想引来很多保定人的指责，有人还用只有老家那边才能看明白的词骂我，并威胁要去查我家水表。原因只有一个，我这个保定人，竟然给保定抹了黑。胳膊肘往外拐，掉炮往里揍，翅膀硬了，吃里扒外。这种人历来应该被开除户籍，钉在历史耻辱柱上的。

● 我挂在耻辱柱上，放眼望去，能看到不同地区，不同机构的很多柱子，钉着很多人。要知道，这种集体面子大于一切的精神，可并不是某一地特产。常州外国语学校“毒地”风波里，就有学生指责那些向媒体反映问题的家长胡闹，影响学校形象。这次雷洋案里，又是如此。这位从中国人民大学毕业，就职于中国循环经济协会的学者，因为涉嫌嫖娼，被北京昌平警方控制后死亡。这个事情成了今年迄今为止最引人关注的法制案件。追问死者死因，成为人们最关切的事情——这也是应该的，一个年轻的生命忽然死了，总该有一个合理的交代。不过，总还是有一些人死揪着嫖娼这个点不放，有些人大学生更是觉得这件事情发展到现在，结果令人大名誉受损。这是一种非常强大、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的方法论——一件事的对错不重要，一个人的生死不重要，中间的逻辑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机构的面子。无论这个机构，距离事件核心有多远。

● 就在雷洋死后第二天，我看到一则发生在巴基斯坦的新闻。有一个20岁的女子，得知闺蜜要和恋人私奔后，决定提供帮助。没想到，这却给她招来杀身之祸。村里长老会判定这名女子有罪，下令将她勒死，连同帮助闺蜜私奔的铃木汽车一起烧掉。而她的母亲，非但没有阻止，反而点头同意。这种认为家族或家庭荣誉高于一切，甚至以杀掉家庭成员的方式来捍卫荣誉的做法，被称为“荣誉谋杀”。前两年，联合国有过统计，每年全球有5000名妇女死于“荣誉谋杀”，而巴基斯坦又是这个问题的重灾区。纪录片《河中女孩：宽恕的代价》就讲了一个类似的故事——一个巴基斯坦女孩和恋人私奔，父亲骗女儿回家后，先用枪射击她，接着又把她丢入河中。女子从这场“荣誉谋杀”中幸存下来，又遭到长老压力，要原谅凶手。这部纪录片最终打动了奥斯卡评委会，获得了今年奥斯卡最佳纪录短片的荣誉——在很多人眼里，这部纪录片，也是抹黑巴基斯坦的作品吧？

● 仔细想想，我侥幸活到现在，经历过六所学校，每所学校都遇到过美好的人，留下过柔软的回忆——多亏了那些暗恋的女生和教书的先生，冲淡了不少暗黑经历。我也在不同的城市生活过，遇到过不同的朋友。但是，我却从来没有感觉哪一座城市或哪一所学校与我荣损相伴。有次回初中，看到墙上白底蓝字写着：“今日我以学校为荣，明日学校以我为荣”，我心里想着，敢情我自从走出学校校门起，每一个选择，每一个决定，都背负着那么多学校的荣耀与名声。又或者，我做每一件事情，都要考虑到，不要给家乡抹黑，不要给家族丢脸。算了吧，我看了看锈迹斑斑，紧闭门闩，冰冷坚硬的大门，心里想着，敬谢不敏，作为一个自由而负责任的成年人，我不会因为户籍和人一伙，也不会因为学校加入一派，有时候也许我会做点出格的事情，有哪位要觉得丢了他们的脸，抹了他们的黑，要把我钉在耻辱柱上，我也会死鸭子嘴硬地说一句：你来咬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