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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洼处混沌而明亮的时光

2016-06-20黄文科

满族文学 2016年3期
关键词:物欲底层小人物

〔满族〕黄文科

米兰·昆德拉说过,小说不是作者的忏悔,是当世界日益成为陷阱时对人类生活的探究。芦刚的小说是耐读的,原因在于芦刚小说中的苦难叙述,将生活的阴暗与人性的残忍作为其文本表现的主体,作家在小人物身上放射出对弱者温情的目光,也对荒诞和坚硬的现实以知识分子的深度批判的力量。传达着小人物在集体主义人格破产的迷茫中,用乐观和本能实现对生存困境的突围,建构在灰暗的社会色调下的生存逻辑,寻找荒诞风情中坚韧不屈和积极进取的人生方向。芦刚的小说中的每个小人物都是形象的哲学:活着可以超越苦难,活着可以对抗死亡,活着可以击退绝望。在几近本能的拼争中,这些小人物燃烧着生命中最深厚的最顽强的生命激情和渴望,为我们提供了来自底层顽强不屈的本能化的精神力量。说到芦刚这些小说技法,我将用加缪的名言一言以蔽之:用一片黑暗来形容明亮的阳光。

一、以直面现实的勇气揭示底层世界的残酷与哀痛。芦刚的小说价值在于其直面现实的良心和勇气,他选择了来自底层的小人物,揭示他们按照生存法则活着的残酷和哀痛。他拒绝成为权本位和钱本位的可耻的共谋者,而是守望着作家的时代和民族的良心,不从残酷无序的现实有须臾移出,而是以战斗的姿态,坚守住几乎荒芜的人道立场,对权力和金钱双重操控下哀辛的小人物,在魂灵上同历苦难,在生存上同置绝望,俨然就是同一战壕的战友。我们知晓,这不是作家的写作策略,而是作家的价值选择和血性担负。面对着主流意识形态价值体系的崩塌和堕落,面对着商业新霸权对人的生存挤压和污染,作家立足于从小人物的生存苦难中开掘出本能或者本质的人性力量,立足从生活在废墟上的底层人身上寻找意义,并努力建构一个混沌的有些许光亮的关于人的世界。芦刚这种努力锐气毕现,血性喷张。我们赞赏莫言曾经提出的作为老百姓的写作,芦刚的小说写作就是作为老百姓的写作。

小说揭示底层社会充满苦难的生命现实。由于底层社会的运转是靠人的物欲来支配,这样物欲支配的负面价值就是人是人的苦难,物欲支配的正面价值就是人是人的幸福。现实社会中,正面价值和负面价值往往是交替推进的,有时是混沌不清的,芦刚小说是从揭示苦难的角度切入进去的,没有革命叙事,没有改革叙事,有的是小人物的苦难叙事,芦刚之所以做出这样的选择,全赖于听从心底的呼喊。他发现了一个巨大秘密,我们的社会是以小人物追求物欲来实现通过活着超越苦难的,物欲成为推动社会前行的原动力。芦刚倾力打造的中篇小说《北星星河》,就是这样一篇代表作,这部小说是以一个被贩卖的儿童的视觉,揭示一个令人触目惊心的底层世界,妈妈、爸爸和姥爷都是人贩子,妈妈拐骗了我;拐骗了还穿学校运动服的小姨给四十多岁村民素怀远;爸爸又领着小姨私奔;妈妈为落户口、要口粮地竟与生产大队队长私通,私通时,居然是姥爷为之看门。因妈妈被毒蛇咬伤,素怀远用嘴给妈妈大腿吮出蛇毒,一直拒绝素怀远纠缠的妈妈,终于与素怀远结合。每一个情节的推进,是潜藏在底层人物身上的物欲支配所致,无论是负面价值还是正面价值,物欲支配的生存成为人的最大法则。活着就要面对苦难,活着才能不断超越苦难,使得混杂的物欲的底层社会得以延续。米兰昆德拉说:“我们只是被各自的宿命局限着,茫然地生活,苦乐自知。就像每一个繁花似锦的地方,总会有一些伤感的蝴蝶从那里飞过。”相对于人性中的道德力量,相对于人性中的理想力量,相对于底层世界的法律问题,在能够生存下去的逻辑里,都显得中看不中用。芦刚只能迷失于对生存的客观性、残酷性的揭示和发现,无心也无力关心浮在上层虚假的生命现实。告诉底层人生存可以超越苦难,也就是成为作家最真诚的写作道义。

小说揭示底层社会充满绝望的生命现实。生活在底层社会的小人物面临着权力中心和商业中心的双重挤压,他们生存常常处于无力和无望状态。芦刚是借小说来表达自己的深刻失望。在社会的急剧转型中,由欲望支配的社会现实很难找到精神寄托,这个社会尽是功利计算没有理想支持的势利小人。像小说《风漩涡》的王络,虽然为镇长助理,完全是一个游戏人生的状态,特别是酒桌侃黄段子那段,无论镇长、还是派出所所长都是沉浸在低俗与无聊的快活里,暴露出社会和官场深重的病态化现实。再比如《风儿穿过童谣》,小姨为了保护被列为黑五类的姥爷,以身体为交易,与跑了老婆的大队长委屈结合。待到姥爷和小姨回城时,大队长爸爸选择了自杀,都反映出人与人关系的扭曲和整个社会处于缺少安全感的状态。

小说揭示底层社会充满堕落的生命现实。由物欲支配的底层社会现实,缺少道德感构建和人的神性的提升。许多情况下,物欲使得底层社会失去道德和法律的光泽,其堕落可以光明正大地大行其道,作家隐隐传递出担忧和失望。像《医仙》中的表叔,没有行医资质,仅凭上级医疗队在表叔家住了几天,就挂牌行医,谎称某某为师父,还借行医骗色,表叔居然总结出行医之道为三分药,三分笑,让我们看到一个骗子。像《圆魂》中乡长吴醒身、村长,《北星星河》的村长,《轻也流年,重也流年》的栗镇长,都是利用公权谋私的小人,充满着肮脏的交易,展现出不同特点的堕落的贪官形象。再比如《山后》的大熊和《仲夏》中的秃头,都是社会的负面小人。小说提供的不仅仅是这些负面形象,还想通过这些负面形象思索产生这些堕落人物的社会土壤。

二、以道义为引领赋予底层社会的人性理想光辉。作家对底层社会的小人物既充满同情的目光,也从他们身上感知人性的理想光辉。随着改革开放的推进,一种新的社会现实呼唤着新的社会人格。这意味着过去的高大全式社会人格的破产,意味着与新的社会形态相适应的新的人格破茧而出。

建构新的理想化职场人格。不同于过去理想人格的绚丽耀眼,新的理想化人格具有当下人的朴素与坚韧,也生活在物欲化的社会环境中,不过这些小人物具有方向感,具有可亲可爱的品质,也具有理想化的职业特点。比如《山后》中的留守语文教师秦南,虽然遭遇丈夫与卖茶叶的重庆女子私奔的不幸,虽然面临山后学校将要解体的现实,她依旧把培养人才当作人生不变的目标。秦南责备“我”不该体罚学生巫剑,平和面对学生巫剑写给自己的情书,用清水擦洗被“我”踩脏的校牌子,鼓励“我”参加高考,最后因给学生送中考成绩单落水而死,秦南的人物光彩照人。与之相对应的是山后学校留守负责人三哥,虽然面临诸多人生苦痛,人格虽现实却富有正义感,一直默默无闻坚守,他们承担社会转型的苦痛和责任。endprint

增殖小人物身上的人性光辉力量。《仲夏》中人物,作家在人性压抑和解放、人性的伤害和温暖的交集中,都投射正直的人性关怀的目光,无论是赵闫氏不堪堂大伯哥秃头的侮辱而投井自尽,还是李箩匠死在赵闫氏的贞洁牌坊下,都是追求真爱的决绝选择。还有《偷溜儿》中的袁清毅,在妻子英子抛弃纠葛救盗流儿的牛华而被坍陷的泥石流淹没后,给仇人牛华交了住院费,然后捧着妻子的骨灰盒领着在自己名下的妻子与牛华所生的儿子,远走他乡足实让我们感动不已,离开了狭隘的争斗和报复,人生回归人是人的天堂的正途。还如《鬼缘》中的傻根,因为妈妈与金匠私通有了傻根按宗法被处死,不过傻根靠盗墓过活。居然因为墓中带有桃形图案的金戒指与妈妈留下金戒指相同,而相认已经成尸骨不曾谋面的父亲,把自己的金戒指也放到父亲的墓中,此情温暖人心。作家不断从这些小人物身上释放出人性光辉力量。

让小人物在两性爱恋中充满温情力量。尽管两性相爱充满着艰辛,小人物从来都不拒绝两性的爱恋,相反他们以取暖的方式给对方以阳光。《带着一滴雨上路》中的朱米与序雨虹和雨姐姐一夜间非常巧合爱与不爱的故事,让人唏嘘不已。雨姐姐在雨夜用自己的真诚帮助和安慰了失恋中的朱米,且是在雨姐姐丈夫背叛她的痛苦中。序雨虹因为爱的过失一直觉得亏欠朱米,并把自己赠与朱米的同心结,朱米失恋赠与给姐姐的同心结,放到朱米的车里,虽然艰辛而感伤,有爱在,阳光便照到另一个人心间。像《豁口》中林非在火车上发现一个与自己离婚三个月的妻子相像的人,经过比较竟然发现别人不具备妻子的清丽和温暖,离婚使人生的感觉回归美好。还有《风漩涡》中的羊群与秦了的真爱,让我们在艰难中辨识人生的真谛。《偷流儿》的英子同时爱恋两个敌视的仇人,最后以死换得两个仇人和解,这些都充满两性所特有的温情力量。

三、芦刚小说所追求的艺术特色。研讨芦刚的小说,是一个很吃力的过程,不过他的小说的钥匙一旦拿到手,就会登门入室,然后吧嗒其中埋伏的滋味。

芦刚的小说具有萨特存在主义的意味。萨特存在主义哲学契合中国社会的转型所带来的迷茫。萨特存在主义哲学的基本内涵包含三部分:一是存在先于本质,二是世界是荒谬的,人生是痛苦的;三是人的自由选择。许多人会觉得芦刚小说很新异,他把眼睛紧盯住底层社会的残酷、丑陋和荒诞不放,在人的物欲化支配下的种种小人物兴衰起伏、跌跌撞撞的命运中,力图把握其小人物活着的各种哲学意味。我们也知道作家芦刚不太在乎什么本质,因为这种哲学前提是关注存在本身,没有存在焉有本质?所以,他不刻意做任何主观化的引领和启发,只是一味要呈现残酷的荒芜的现实。也是,这个呈现多么重要呀,过去我们在某种文艺观念误导下,呈现的生活不具有人道的最真实的力量。因为芦刚守住存在主义即是人道主义的艺术良心,使得芦刚的小说具有萨特存在主义哲学意味。

芦刚小说具有黑色幽默的品质。黑色幽默的理论来自萨特存在主义,黑色幽默的理论,移植了萨特存在主义的“世界是荒谬的,人生是痛苦的”观念。像《偷流儿》中的牛华傻老婆被袁清毅偷情后再与牛华合房,竖起两个指头;当牛华与袁清毅打架,牛华的傻老婆又竖起两个指头,黑色幽默便弥漫开来。像牛华将“金缸”藏在裤裆里,后来手术才从阴囊取出,也会让人笑出眼泪。像《山后》中“我”与偷盗团伙的打斗,本是无奈之举,却如同英雄一样被人敬重。这些情节在这部小说中比比皆是,使得整个小说具有后现代主义的品味。

芦刚小说具有诗意的抒情意味。有的小说选择了儿童视觉,减少直面残酷现实的紧张气氛。比如《北星星河》和《风儿穿过童谣》的我,要么是被捡的儿童,要么是被拐卖的儿童,作家通过儿童眼睛来展现成人的残酷而荒谬的生命世界。还有不少小说的节奏抒情而婉转,像《带一滴雨上路》,结构设计精巧,到最后才知晓那个雨夜给予朱米不同遭遇的竟是姐妹俩。有的情节中插入歌谣,使小说富有诗意的味道。有的小说干脆直接引入诗歌抒情方式,比如《感谢老鼠》开篇写到:多好的尖叫啊!具有引人入胜的艺术魅力。

芦刚小说在建构自己的艺术方式的同时,也有不足。比如有的小说演绎人物命运逻辑力量不足,比如《过岭》,因我射瞎马寡妇家的甜秧子,把爸爸典押给马寡妇,并且一直到死,逻辑力量有些不充分。还有对官场的人物一律是贪赃形象,也缺少现实的深度。解构是需要警惕的,不能深陷虚无主义难以自拔。还有像满族的祖先,在薛礼征东时是否在辽东地区,都需要作家仔细推敲。小说今后怎么写,需要作家芦刚有所反思。不过我认为芦刚具有很好写作小说的天赋,确信他一定会写出更多更有分量的佳篇力作。

〔责任编辑 丛黎明〕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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