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深处的守望者
2016-06-18何四新
何四新
从宜昌出发,经过近6个小时的长途跋涉,汽车沿盘山公路蜿蜒而上,到达一片云遮雾绕、青翠山林的山坳中,这里就是海拔1800多米,素有“宜昌西藏”之称的五峰土家族自治县牛庄乡。山大人稀、交通不便,住在这里的农民,祖祖辈辈都过着捉襟见肘的困苦生活。
就是这样一个大山深处的贫困乡, 2000年骄傲地登上了《宜昌日报》的头版头条,标题是——“牛庄真牛,人均存款过一万元”。现在的牛庄,山上有了楼房、路上有了汽车,农民荷包里有了票子,到处都是洋溢着富裕祥和的幸福景象。
让这贫瘠的土地上开出幸福花朵来的,是一位79岁的退休老党员——罗官章。
拥有60年党龄,曾任五峰土家族自治县牛庄乡党委书记13年的罗官章,1997年从县人大常委会副主任领导岗位上退休后,回到牛庄乡,带领贫困乡亲艰苦奋斗,脱贫致富,解决了“粮袋子”,鼓满了“钱袋子”,共圆了致富小康梦。
“我们的战斗岗位在牛庄,我们要做牛庄人民的‘牛!”
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罗官章曾在牛庄乡当过13年“一把手”。当年,他带领群众开山劈路,“划旱船修电站”,创造了闻名全省的“牛庄精神”,被评为湖北省优秀共产党员。
1983年以前,牛庄的苞谷产量低,长得像“野鸡爪爪”。时任乡党委书记的罗官章率先在田里进行对比试验后,决定在全乡推广地膜苞谷,掀起一场“白色革命”。他要求党员干部率先学科技、搞试验,同时请农业技术员到田间地头指导。第二年,全乡发展地膜苞谷5000多亩,单产提高100多公斤,大大解决了老百姓粮食紧缺的问题。这场“白色革命”的成果,30年后的牛庄人还在享用。
“我们的战斗岗位在牛庄,我们要做牛庄人民的‘牛!” 和罗官章共事多年的老党员申绍云至今仍记得罗官章对他们说的话。不论是为农民解决温饱问题,还是解决大山深处的通水通电,罗官章都一马当先地冲在最前面。修王家河电站时,要将几千斤重的机械运过15公里山间陡坡,全靠肩扛背驮。最危险的时刻,罗官章第一个站上去: “我不怕死,你们跟着来。”这种身教重于言传的风格,是他身上最鲜明的特征之一。“他不是指手画脚,而是身先士卒,在他身上,从来没有指挥不灵的情况。”申绍云如是感叹。
“在任上的那些年,我们解决了乡亲们的‘粮袋子,始终没有解决乡亲们的‘钱袋子。老百姓吃饱了,荷包是瘪的。”多年来,罗官章始终对乡亲们有种“亏欠”感。
1997年末,寒意料峭,办完退休手续的罗官章,悄悄回到牛庄乡的老房子。此后一段时间,他每天早出晚归,尽往山里跑,左邻右舍议论说:“老罗城里呆久了,回乡来锻炼身体享清福。”罗官章总是笑而不语。
原来,罗官章整天在山里埋头搞香菇实验,自己先试种,攻克技术难关,寻找适应性强、繁殖力好的“菌种”,成功了再给乡亲们“传艺”。不久后,他便开始了第一次“巡山”推广。不料,推广的第一户就让他吃了“闭门羹”,九里坪村民说“菌种”太深奥,怕搞亏了,宁愿出去“干苦力”打工挣生活费。
村看村、户看户,群众看的是干部。罗官章跑了10多公里山路,找到九里坪村党支部书记李思达:“我在县城看了,新鲜香菇一筒能卖2块钱,搞得。”李思达有点犹疑:“大家愿不愿意搞呢?”
“你先试,再发展几户。”罗官章说得很自信,“赚到了票子,群众自然就会跟着上。”
就这样,村里党员干部先干,干成功了群众跟着干。九里坪村香菇产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不到3年,村里发展香菇50多万筒,年收入超过100万元,成为五峰有名的“香菇第一村”。
九里坪村七组村民邹运柏,住在离牛庄集镇15公里的山上,地势十分偏僻,收入没来源,一直戴着“村里最穷”的帽子。罗官章发现他家附近有林地,有水源,很适合发展袋料香菇,动员他搞发展。可邹运柏一家怕搞不成功,担心越搞越穷,硬是不愿干。一次、二次、三次……一个月内,罗官章不顾山高路远,连续7次上门,和村干部一道,鼓励邹运柏发展袋料香菇,还承诺下种的时候,上山来“打工帮忙”。
罗官章的真诚,最终感动了邹运柏。那天,他第一次带着老婆孩子上山种香菇。下种的时候,罗官章穿着解放鞋,扛着锄头赶来帮忙,现场指导。下完种,已是夜幕降临,罗官章这才打着手电筒,摸黑下山。
第二年,邹运柏卖袋料香菇收入1万多元,不仅还清了欠债,还买了一件心仪已久的呢子大衣。一次全乡经济发展动员会上,罗官章特意把邹运柏请来当“活典型”。罗官章高兴地说:“你们看看邹运柏,要想穿呢子大衣,不能等靠要,只有卯起劲来干!”
常年在田间地头搞实验、谋出路,一个破草帽、一把旧锄头,身为县级领导干部的罗官章与一名老农无异。镇上退休的中学老师刘才元说:“很多人劝老罗,退休了享享清福是应该的,何必自讨苦吃。”罗官章却不以为然:“人就是要劳动,要给牛庄做点事情。”“从来看不到老罗打花牌,讲闲话,他总是在不停地劳作、学习着。”刘才元说。
“不让乡亲们的荷包里有钱,死了也闭不上眼。”
天麻,作为名贵中药材,人工栽培难在突破性繁殖。在当时,谁攻克了人工有性繁殖技术,谁就掌握了致富的“金钥匙”。1998年,罗官章决定外出学习先进技术,但取经途中一路坎坷,对方不是索要高昂转让费,就是对关键技术三缄其口。
“别处能繁殖成功,牛庄也能行。”罗官章一股“牛脾气”爆发,决定在自家搞天麻有性繁殖试验。
第一年,4、5月天麻开花季节,罗官章日夜守着,生怕错过天麻授粉期,历经千辛万苦,但最后还是没结出天麻种子,宣告失败。
第二年,总结了上一年的经验,罗官章将萌发菌母菌涂抹在树叶上,覆盖到林间的枯枝层及表层土壤中进行培育,在埋入地下第7天后,获得了足够的萌发菌。而天麻生长周期中离不开密环菌,因为杂菌侵噬,仍然没有培育成功,再次失败。
“不让乡亲们的荷包里有钱,死了也闭不上眼。”罗官章说。有道是有志者事竟成。有了头两年的经验教训,他不断调整木屑、麦麸等5种原料的比例,加强技术环节的温度、湿度控制。在2000年5月,他终于在年冰冻期长达4个月的高寒山上,收获了天麻有性繁殖的第一粒种子。
为了这粒种子,罗官章进行了100多次试验,锯掉的菌材堆成山,观察记录整整写了3大本;为了这粒种子,他在切割菌材时,因杂木突然扭滑,两个手指被锯掉。“锯掉的两个手指头落进一大堆锯末,找了半天没找到。”谈起这事,罗官章的老伴李传春眼圈红了,“如果住在县城,就不会这把年纪还弄丢了手指头。”
3个月后,罗官章将这粒天麻种子播在密环菌材上,通过密环菌提供营养,生长为42颗栽培种。
次年,罗官章将25平方米试验田扩大至46平方米,收获的天麻卖了5万多元。第一批跟着他种天麻的10多个贫困户,每户增收超10万元,成为轰动全县的大新闻。
2001年,家住松木坪村的曾庆丰,听说附近的村民种天麻挣到了钱,他也动了心,就带着香烟、票子,走了两个多小时山路,上门找罗官章学技术。没想到,罗官章只问了一句话:是不是真心想种天麻?曾庆丰说两个娃子读书差钱用,只有在山上想点办法。
罗官章听后,送给曾庆丰一套技术资料、一包天麻种子。第二年培养密环菌时,罗官章爬上山,手把手地教他怎么防止菌材里发生杂菌。 2003年,曾庆丰迎来了一个大丰收年,一次就卖了4000公斤天麻,收入5万多块。
九里坪村的聂友方家有菌材、有场子,也想跟曾庆丰学种天麻,但拿不出钱来投资。曾庆丰说:“罗老无偿帮助我,我也给你投两万块。”不到两年时间,聂友方就成为天麻种植大户,收入十几万,还带动村里十几户种植天麻。
经过推广,牛庄乡天麻种植面积从19年前的220平方米发展到去年的1.68万多平方米,共增收1.8亿元。“罗老是五峰攻克天麻有性繁殖的‘第一人,他要是抱着技术赚钱,早就是牛庄的大老板了。”曾庆丰说。
在牛庄村村委会旁,有3栋联排小楼,其中一栋挂着菌种生产研究中心的牌子。这里,就是罗官章的“得意门生”朱坤的家。2001年,在北京、深圳等多地打工12年的朱坤回到村里,跟着罗官章种天麻。与朱坤非亲非故的罗官章,很欣赏这个敢想敢干、肯吃苦的小伙子,借给他6000元做本钱。
朱坤就在山上种了一亩6分地的天麻,没多久,在朱坤心中是“官员”的罗官章,竟然挎着黄布包、戴着草帽子,来到他的天麻地里现场指导。“要把天麻做大做强,必须扩大规模。”罗官章告诉朱坤。接下来,他帮助朱坤在林场租用了4亩土地,一租10年。
一发而不可收拾,勤扒苦做的朱坤,第一年就净赚3万元。第二年,在罗官章的指导下,朱坤改种野生乌麻,丰收后一举卖了18万元。5年后,他投资27万元的天麻地,卖了270多万元。朱坤成为了远近闻名的天麻大户。
“你不仅要自己种好天麻、搞加工销售一条龙,还要把老百姓带好。”罗官章语重心长地对朱坤说。在罗官章的支持下,朱坤投资170多万建成了菌种厂,每年可带来二、三十万元的收入,还可为周边村民提供服务和劳务岗位。
朱坤出身贫苦,而罗官章却待他如亲生儿子一般。朱坤说:“在我最困难的时候都是您在帮我,您是我最感激的人。”“错了,你最应该感谢的是党和政府,给你好的政策和环境,你才能过上好日子。”罗官章严肃地说。2012年,朱坤光荣地成为了一名中国共产党党员。
“碰到难处,只能先把大伙的利益放在前头。”
成功路上没有永远的一帆风顺。2000年,罗官章在带领乡亲们致富的路上,遭遇了最大的一次失败。当年8月的一天,罗官章的小院里突然变成了“蔬菜市场”。几十户农民把卖不出去的萝卜拖到他家,要他包销。
原来,罗官章从县农业部门得知湾潭镇正在试种韩国白玉春萝卜。他赶到湾潭考察后发现,白玉春萝卜是反季节蔬菜栽培的理想品种,亩产量5000公斤以上。于是,他引进种子,在牛庄村一组116户中推广种植了196亩。看着长势喜人的萝卜,村民们都以为会挣到钱。
不料9月份收获时,碰上公路垮塌,大量萝卜无法外运。罗官章想方设法帮种植户销了一部分,但没销出去的农户找他扯皮。他二话没说,拿出一万五千多块钱补偿了村民们的损失。而他自己种的4万多公斤萝卜,全部烂在了田里,一斤都没卖。他老伴委屈得直掉眼泪。罗官章说:“碰到难处,只能先把大伙的利益放在前头。”
虽然“栽了跟头赔了钱”,但罗官章坚定地认为:产业,才是致富的“造血机”,高山蔬菜非搞不可。第二年下半年,他到处推销,一家蔬菜公司收购了144台大货车的萝卜,销往广州、武汉、上海、南昌等地,经销商都说牛庄的萝卜好吃。白玉春萝卜也从牛庄村种到了凌云村、沙河村等5个村,种植面积超过8000亩。当年,农民增收2000多万元。
2003年底,罗官章请十几个种植大户吃腊蹄子,商量高山蔬菜下一步如何发展。“光种萝卜不行,品种要多样化,要建冷库减轻销售压力,还要成立合作社,把种植户组织起来,一条龙服务,一条心闯市场。”罗官章如是说。
现在,牛庄的蔬菜有四季豆、辣椒、白菜、西红柿等十几个品种,面积从196亩发展到8000多亩,还建了23个冷库,形成了高山蔬菜产业。
“成立蔬菜专业合作社,把种植户组织起来一起闯市场, 这是罗老出的主意。” 牛庄蔬菜专业合作社理事长张克明谈起乡里种蔬菜的经历,对罗官章钦佩不已。
不久前,外面的公司又来和合作社签订收购合同,农户一亩欧芹、香葱的收入,比苞谷、土豆高出五、六倍。
19年来,罗官章带领村民先后试种过香菌、白肋烟、中药材、蔬菜、魔芋、百合等品种,经过推广,最终形成了烟叶、药材、蔬菜3个支柱产业,累计增收5.1亿元。罗官章也从农民口中的“老罗”渐渐变成了人人爱戴的“罗老”。
“在我心中,罗老是最明白老百姓疾苦的。” 牛庄村村支书张会清感慨地说。从担任13年牛庄乡党委书记,到县人大任职时8年的对口联系,退休后又在牛庄奋斗了19年,整整40年的坚守,是罗官章能够真正带民致富、为其他人所不能为的秘密所在。
“罗老和我们的感情为什么这么深,是他办的好事太多。”牛庄村村民何明珍感动地说。
三组的王德安,神志不大清醒,儿子又是盲人,一家人过得不像是家。罗官章一直把这家人瞄在眼里,尽量帮他们。盖房子时,屋顶没大椽子,罗官章上山找来好木料,又喊人来帮忙,叫老伴每天供一顿饭,说没工资给,又拿了一条烟抵工钱;
唐吉春患肝病,罗官章拿500元做路费,让他到宜昌看病;
李先柏腿疼走不了路,罗老拿500元给他看病,李先柏不要,说已开中药,罗官章说,那就去买些营养品吧。
而领着退休工资的罗官章,却简朴至极。他退休时有一件中山装,后来硬是洗成白色了,还破了洞,但他打个补丁接着穿。
“新时代的青年不同于过去,新时代的老年也应不同于过去。”3年前,罗官章在他的日记中写下这句话。在他老木板屋里,面积最大、布置最好的当属书房,有近2000册书籍,十几种报刊。每天,罗官章都坚持看新闻、学理论、做笔记,思维清晰的他,将上情和基层实际都了然于胸。为了满眼期盼的父老乡亲,罗官章早已忘却年龄,学习、奋斗不止。“60年党龄,我心中无愧,因为我确实在做事。”但罗官章也有遗憾,“要是懂英语就好了,就能学会更多的东西。”
“他一辈子都在为牛庄拼命,真是苦得很。” 73岁的老党员易坤发说。多年的艰苦生活,让罗官章落下了一身毛病。2002年,他得了脑动脉硬化,全乡有100多位乡亲来看望他,有的拿一只鸡几十个鸡蛋,有的提来腊肉、腊蹄子,还有送一罐子蜂蜜的……牛庄村村民感叹:“是罗老那双像松树皮样的双手,帮助我们搬走了贫困这座大山。”
“干部党员要当种子,撒进大山为百姓造福。”这是罗官章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2016年5月,罗官章被推荐为全国优秀共产党员表彰对象,在中组部公示的表彰名单中,罗官章的名字列在湖北省的第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