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网友骗了“空巢”老人

于海军

“空巢”老人是人口老龄化过程中的特殊群体，相对于“老龄化”，“空巢”二字带有浓重悲情色彩，不免让人有晚景凄凉之感。

《民生周刊》记者通过走访发现，一些在城市生活的“空巢”老人因为疏于照料，孤独和压抑常与之相伴。如骆千程老人既不想打扰子女的生活，又苦于忍受终日的寂寞。而像吴亿弦一样因不安于现状被骗的老人也绝非个案。

令人欣慰的是，广场舞者江百荟，伴着欢快的乐音，“跳”出了自己的“空巢”之舞。

一根香蕉

午后刺眼的阳光铺满整个窗台，一只全身雪白的猫蹿上桌子将收音机打翻在地，传来一阵嘶嘶声……72岁的骆千程靠在自家的摇椅上，袖珍收音机随着旋钮的转动在综艺节目和时事新闻间切换。大多时间，骆千程都是这样宅在家里，刚刚惹祸的那只猫此时正躲在窗帘下，它叫阿布。

骆千程起身，从抽屉里摸出50元钱，走出房门。这是北京西城一处老旧小区，与室外的闷热相比，逼仄的楼道里却显得清凉。骆千程锁上门，随后反复推拉门把手，走下半截楼梯后有些迟疑，又迅速返回查看房门是否锁好，来回反复数次终于下楼。

楼下是一家供应水果和蔬菜的商店，老板赵一芹还清晰地记得骆千程第一次光顾这里的情景：那也是一个炎热的午后，骆千程在店内挑选水果，他问赵一芹能不能买“一根”香蕉，并做了一个数字“1”的手势。赵一芹回答，当然可以！骆千程说喜欢吃熟透的，赵一芹就从一堆香蕉中挑了一根较熟的掰下来，秤上显示1.2元。骆千程解释，自己一个人不能买多了，买少了又怕老板不高兴。其实，他的这种尴尬和不安在赵一芹看来根本不存在。

赵一芹说，骆千程几乎每天都会去她店里买东西，时间长了就有了默契，结账时她会主动递给骆千程一根品相上乘的香蕉。赵一芹说，骆千程的爱人去世早，儿女都在国外，一年才能回来一次，相聚的时间不多。儿子曾执意要接骆千程去国外养老，骆千程死活不同意，“老爷子都七十多岁了，去了国外肯定不习惯。他也不请保姆，说到了不能动的那天再安排。”

骆千程走进商店，挑选了一把油麦菜、两个番茄和三个鸡蛋。赵一芹提醒骆千程：“香蕉今天新进的！”骆千程点点头，“来一根。”晚上，骆千程在厨房里洗菜，他要做蒜蓉油麦菜和番茄炒鸡蛋，主食则是一小把挂面。其实骆千程更喜欢吃米饭，不过一个人的米饭不大好做，吃挂面更容易些。

晚上7点，好友老李打来电话，说刚从杭州回到北京，打算周末到骆千程家做客，骆千程在电话里连说了六个“好”，并表示什么东西都不用带，家里啥都有。

星期天，骆千程吃完早饭，从抽屉里摸出100元钱，穿上一件新买的T恤走出房门。骆千程在商店称了三斤葡萄、四斤苹果，赵一芹问骆千程：“还是一根香蕉？”骆千程摇摇头，在一堆香蕉中掰下一大串放进袋子，脸上露出一丝得意，“有客人来！”

骆千程拎着一大兜水果上楼，阿布早就嗅到了水果的清甜，迅速从窗台上跳下来，在一大串香蕉面前“手舞足蹈”。骆千程将整洁的屋子又巡视了一番，然后靠在摇椅上等待老李的电话。11点，老李来电，骆千程迅速拿起手机并准备出门迎接，“哦？哦！没关系，那下次再聚……再见！”撂下手机，骆千程说，老李爱人生病了不能来做客了。

午后，骆千程靠在摇椅上闭目养神，阿布小心翼翼地绕着摇椅转了一圈，随后钻进窗帘背后的纸箱里，不出来了。

骗局

吴亿弦将鞋油挤到鞋帮上，拿起毛刷将一抹油黑铺展开来，快速擦拭直至皮鞋光亮如新。这双鞋是一个红颜知己买给他的，穿了六年多，很合脚。

紫色衬衫配上黑色西裤，让吴亿弦显得格外精神。临出门时，吴亿弦把头发拢向脑后，用一根黑色的皮筋绑扎，留出一个醒目的马尾辫。

吴亿弦今年65岁，常年泡在健身房的他锻炼了一身好肌肉，和同龄的男人相比显得年轻而健硕。吴亿弦和女网友定好在崇文门地铁站见面，为了保持神秘感，他和女网友都没有互传照片。

晚上7点整，吴亿弦准时到达约会地点，他用手机给“面包树”发了一条微信：在吗？我到了。随后，一个显示地区为济南的号码打了过来，“喂？是我，好的！”吴亿弦挂了电话朝一家蛋糕店走去，门口一个衣着艳丽的女人就是他的网友“面包树”。

和微信上不太一样，吴亿弦觉得女网友的真实年龄比他印象中小很多，看上去也就30多岁。“面包树”拒绝了吴亿弦带她去星巴克喝咖啡的邀请，而是径直走进小区内的一家茶室，吴亿弦也大方地跟了进去。

吴亿弦说，茶室里除了服务员，只有他们两个客人，那天他们点了一壶红茶和一份芝士饼，结账时共计消费1700元。吴亿弦觉察出这是一个“局”，而“面包树”就是为人所不齿的酒托。为了顾及面子，吴亿弦装作若无其事付了款。吴亿弦没有当面揭穿“面包树”，直至上了地铁，才将她的微信拉黑。

这段不愉快的经历，吴亿弦很少提及。他说那天自己动了怜悯之心，“面包树”为了能拴住吴亿弦，交谈时额外谨慎，却又不得不百般迎合，吴亿弦看得出她内心的慌张和胆怯，“就当是我花钱雇她陪我聊天吧！”

四年前，吴亿弦和妻子离婚后，经人介绍认识了当时43岁的柳萍，不久后二人便同居一处。柳萍在一家商场做导购，十分爱打扮，也舍得为自己花钱，吴亿弦每隔十天半月就会往柳萍的包里塞进去2000块作为零花钱。吴亿弦离婚后小有积蓄，一次五一假期，柳萍称母亲住院急需用钱，问吴亿弦能不能借给她6万元，过几天就还。同居两个多月，吴亿弦觉得柳萍是个可以和自己领证结婚的女人，丝毫没有犹豫，在银行取了6万元交到柳萍手上。让他没想到的是，那一次是他和柳萍最后一次见面，从那以后，柳萍这个人就像空气一样消失了。

这两年，周围的朋友也会给吴亿弦介绍对象，他从不拒绝。和朋友们聊天时，吴亿弦毫不避讳谈及自己的性能力和对夫妻生活的渴求。个别相亲对象会对吴亿弦品头论足，甚至相亲未果在背后指指点点，吴亿弦毫不在乎。女儿有时候劝吴亿弦“都这么大岁数，还折腾个啥”，吴亿弦笑着说：“我可不老，我身体里装着一个小伙子！”

吴亿弦坐在板凳上擦着自己那双油黑发亮的皮鞋，他说最近不玩微信了，而是一有空就往婚姻介绍所跑。他抚弄一下自己的马尾辫，“要不要把它剪短一些呢？算了。”

起舞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绵绵的青山脚下花正开，什么样的节奏是最呀最摇摆……”江百荟跟着《最炫民族风》的节奏跳了起来，身后还有她的数十位舞伴，个个精神抖擞，衣袂飘飘。

作为领舞，江百荟站在队伍最前面，广场不远处一位穿白衬衫的男人一直盯着她看，他每天晚上都会来这边遛弯儿，只要音乐响起就能看到那件白衬衫，他从来不跳，就那样看着。一支曲子结束，江百荟邀请他和大家一起跳，他说腿脚跟不上，看着大家跳就很好了。

江百荟的爱人生前是一位五星级酒店的厨师，三年前因肺癌离世。那以后，江百荟很少在家里吃饭，一走进厨房就会想起爱人的身影，“他很辛苦，上班时给别人做菜，下了班给家人做菜。”江百荟说爱人给她培养了一个刁钻的胃，即便去高档餐厅吃饭，她也会对菜品挑三拣四，总觉得不如爱人做得好。

晚上5点半，江百荟走到小区楼下，她打算点一盘饺子来填补一下空虚的胃。餐厅里客人爆满，只有角落里还剩下一张二人桌，江百荟迅速坐下并告诉服务员她要吃萝卜牛肉馅的，然后低头用手机刷着朋友圈。不一会儿，一个白衬衫男人走到近前，“这里有人吗？呵！是你？”江百荟一愣，“面熟，是的，我经常在广场那边跳舞。”那天两人在一张桌上吃饭，江百荟说那天的饺子很香。

穿白衬衫的男人叫李涛，比江百荟大三岁，也是一个人。“你平时很少运动吧？”江百荟问他，李涛点点头。江百荟劝他要经常和大家跳一跳，多活动才有活力。李涛说：“你看我这么笨，能行吗？”江百荟说：“别担心，吃完饭跟我们一起跳！”

起初，李涛的舞步很生硬，甚至踩不到节拍，江百荟主动站在李涛旁边做示范。后来，李涛能跟上节拍了，动作也轻快自然了，江百荟特意将李涛安排在前排，“别总是躲在后面，跟着节奏来，放松，对！越来越好了。”

每次练舞结束，李涛都会送江百荟回家，彼此还加了微信，李涛对江百荟有好感，江百荟感受得到。一次江百荟生病，在社区医院输液，李涛就炖玉米排骨汤往医院送。时间长了，两人处得跟家人似的。江百荟说：“他人很好！”

一次送江百荟回家的路上，李涛向她表达了爱意，江百荟欣然接受。她说，两人在一起之后，每天都是一起买菜、做饭，一起出去逛街、跳舞，两个人一起做饭既健康又省钱，两人的退休金都不低，每个月都花不完。“能彼此关爱、相互搀扶，这不就是晚年的幸福嘛！”江百荟说。

晚上7点整，李涛作为领舞站在舞队的最前面，身后是江百荟，广场上响起音乐，“弯弯的河水从天上来，流向那万紫千红一片海……”

（本文受访老人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