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花朝与旧暮
2016-06-18哑树
哑树
创作感言:首先知道自己过了《萤火》真是开心到飞起,终于把柒温柔给征服了哈哈哈。这篇文章的灵感来源是陈渠珍著的《艽野尘梦》,由于种种原因他带军进藏误入大沙漠,在这期间他的妻子是西原一直不离不弃地跟随他,无论经历多少困难她说:“万里从君,相期始终。”这才动笔想要写一份真挚、坚贞的爱情故事。
她再也到不了他所在的艽野。
曾有你的天气,
现在想起来,
仿佛一场尘梦,一盏灯。
楔子
父亲的头七刚过,白榆就被继母扫地出门。她提着一个东西少得可怜的小箱子搬出了家门。搬到新家安置好后她一个人却感到空荡荡的,傍晚刺金色的阳光铺满了梨花街,她独身晃荡在街道上。
白榆一出梨花街就看到东北角有个戴着圆帽,小眼睛的男人。他身着素色的长袍马褂闲散地坐在一张木椅上,米白色的绸布上写着歪歪扭扭的“占卜”两个字。白榆看他支的摊点无人光顾,三三两两的人经过也不曾把注意力投过去。
“小姐,要占卜吗?”那个奇怪的男人用沙哑的声音喊住她。
白榆扭过头看到的是一双透过金丝圆镜片泛着精光的眼睛,她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不用了。”
“在你走过来之前我已经随意帮你抽了一张牌——圣杯五代表的是一种悲伤痛苦的处境,同时,也预示着另类生活的开始。”他几乎是用了然的姿态说出这句话的。
白榆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他,他也丝毫不再意把一张塔罗牌递给她:”去吧,它会给你答案。”
父亲的离世、继母的排挤和家人的冷嘲热讽,像是深海里的浮藻缠得她透不过气,她下意识地想要逃避一回,试探性地接过了塔罗牌。
不一会儿,她感觉自己卷进了一股逆流中渐渐地消失了。
part 01
白榆回过神来,抬头一看路旁的标牌写着“田子坊”,街道上的人熙熙攘攘,男的穿着长袍,女的穿旗袍或学生装,她才知道自己在上海,站在最繁荣的田子坊街道。
“快快,评书开始了……”白榆看着眼前一大群人你推我搡地走进了一家茶楼,她夹在中间险些被撞翻,她没好气地站稳了脚步,决定跟过去瞧瞧。
六层的复式茶楼里,白榆看见台上的男人拿着折扇,宏亮的声音响起:“三月的天气,万物复苏,八百里秦川,绿柳成行,风景如画。这时顺着大道来了一个人,身高八尺左右,溜肩膀,两条大仙鹤腿,往脸上看面如紫羊肝,小眼睛,鹰钩鼻……”
“好……”台下的人鼓着掌。
他穿着素色长衫,一双剑眉加之低沉的嗓音为他的评书加分。旁人边鼓掌边说:“傅公子的评书真是一日比一日精彩。”
白榆听着他的评书入了迷,傅公子洒脱俊逸,她开始为评书的白眉大侠叫好时,他含笑说:“本章回结束。”
那位傅公子在众人的抱怨中下了台,他一边抱歉一边尝试着离开茶楼,无奈众人都急着听下回的故事,都堵着不让他走,在哀求和抱怨声中,白榆清楚地听到了长袍被撕的声音。
虽然她也记恨他吊着大家的胃口,但她不忍心傅公子受此摧残,于是白榆把手卷成喇叭状靠在嘴边大喊:“张记家周年庆每人免费送两斤桂花糕了!”
倾刻间,人群全部冲出门外,连傅公子的随从也跟着大军跑去抢东西,只剩下他们两人四目相对,两人久久没有移开眼神。
“小姐,刚才谢谢你了,你叫什么名字?”还是他先回过神来,化解了尴尬。
白榆粲然一笑:“没事,我叫白榆。”
“我叫傅烨白,张记家周年庆吗?”
“那个啊,我瞎掰的。”白榆冲他眨了眨眼。
傅烨白眉眼展开一笑,像棵常绿的青杉。白榆矫情地觉得此刻要有星光,都得黯然失色。
“所以作为回报,你得把《白眉大侠》的下回讲完。”白榆拉开一张椅子。
白榆支着脑袋认真地听着傅烨白说评书,他的声音似有穿透力将其带入宋代的兵荒马乱中。夜幕很快降临,外面的天空像裹了一层透明的暗蓝色的油纸。白榆眼前的茶添了一杯又一杯。
“好了,这回讲完了,过些日子你可以来听下回。”傅烨白轻轻啜了一口茶。
“再见。”白榆回头时还是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她看见傅烨白指腹轻轻摩挲着青花茶杯,低垂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part 02
白榆刚踏出门就感觉一阵耳鸣,恍惚间她好像听到了嘀嘀的叫声。等她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家里的床上,翻了翻床头的日历,公元1996年。
日子一直过得很规律,上班、买菜、煮饭……直到有一天,她坐在摇椅里烦闷地把收音机关掉。这带子里的评书让人听了昏昏欲睡,评书人的声音像含了一把沙子无力而哑涩,不像傅烨白的……白榆在心里想着。
娓娓道来的方式,有磁性的声音,他温润的眼神……白榆直坐起来,把带子往桌上一扔。爱是眼里有星光,心中住着小鹿,她承认看到傅烨白的第一眼就怦然心动了。
“我……我……想再回到民国。”白榆踌躇了半天。
金丝眼镜男人对白榆的来访未露意外之色,他泡了一杯普洱,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可以,但你只能去三年,而代价就是你回来以后得替我接管我的茶园和泡茶给我喝。”
白榆当下只想着傅烨白,一咬牙点头同意了。
“你带着这张愚者牌去就可以了,等上面的颜色变成黑白就是你回来之时。”他解释道。
白榆接过牌用手摩挲着,她看着牌上的图像是一个身穿华服的人奔向悬崖,然后她就微微花了眼,不一会儿就回到了民国。
白榆特意穿上蓝色衬衫和黑色褶裙回到田子坊,她一路打听来到了傅烨白所住的梅园。
傅烨白听到小厮来报后,特地出大门来接她。
“你这次是来听下回故事吗?”傅烨白语气温和。
白榆答得十分干脆:“不是,我是来拜师的。”
傅烨然领她进了门,梅园很大,曲折的回廊与假山相映,傅烨白坐在后院的石凳上泡茶,一丛清瘦的竹子显得他朗月清风,气质沉稳内敛。
“我记得民国抑或是从古至今都没有女评书人吧。”傅烨白把泡好的茶递给她。
“我从小跟父亲听评书,慢慢喜欢上了,而且现在是开放的年代,主张民主嘛。”白榆语气顿了顿,“家里出了点事,我也无依无靠,只想能有个讨生活的工作。”
“好,拜师的礼就不用行了,你以后住在这里跟着我好好学。”傅烨白看她的眼神多了一丝怜惜。
此后,几乎六成上海人都知道梅园出了个眼神清明、声声珠玑的女评书人。众人觉得新奇,纷纷挤破头买票来梅园一观,家底殷实的人就直接请他们来上海戏院说评书。
傅烨白经常带着白榆一起上阵,也成了上海的一道风景线。
part 03
有天沈家花重金请白榆来府上评书,小厮把礼金和旗袍呈上来时,一向温和的傅烨白变了脸色,散发着寒气:“把东西退下去,说我梅园不接!”
小厮嗫嚅道:“可……那是沈家……”
白榆来梅园有些时日,也听过沈家是第一批靠着兴工商业发家的,之后他家的生意像枝蔓一样盘入上海,加上与政府有些关系,在上海雄踞一方。
白榆眼看傅烨白就要动怒急忙遣走了小厮,她端着一杯茶:“来,消消气,这么多礼金为什么不去?”
傅烨白早就听过沈家公子片叶满身沾,他接过来喝了一口:“不要去,沈家太危险。”
“没事,我会保护自己的,有钱干吗不赚,我当你答应了。”白榆把脸凑过去一脸讨好,傅烨白看到她突然凑过来的脸,可以清晰地看见她耳朵后面的绒毛,年轻女孩身上淡淡的香气传来。
傅烨白的心突突地跳起来,把茶杯往桌上一搁趁机拉开距离:“有事记得打电话。”
沈川在之后的很多年都忘不了第一次见到白榆的场景:她蹲在地上整理东西,膝盖上贴着小花,站起来才清楚地看到她穿着滚蓝边上面飞舞着金银线秀的白洋纱旗袍,整个人曼丽又懒倦,美人如画。
“你好,想听哪段评书?”白榆礼貌地问着。
当时的沈川只想着为难调戏她,一双狭长的桃花眼微微向上挑起:“今天不想听评书,来段《拾画叫画》。”
白榆觉得这少爷真不好伺候,但还是忍气吞声道:“我不会唱戏,能换成评书吗?你随意点。”
沈川正想说话时,突然接连冲进了两个女人,一个浓妆艳抹,一个清汤挂面,两个人都冲过去抱着沈川。
“少爷,这贱蹄子说你喜欢她,怎么可能。”浓姑娘用手狠狠地掐了她的腰一把。
另一个姑娘立刻梨花带雨地哭起来:“我……少爷,你说过的。”
沈川开始不耐烦,正想把她们两个轰出去时,白榆却在此时笑出了声,她的眼睛里似有流波转动:“沈公子,您这不是唱曲了吗?”
“我可不想白收你家的礼金,给你唱段评剧吧。”白榆一脸的鬼马。
“爱花的人,惜花护花把花养,恨花的人骂花厌花把花伤;牡丹本是花中王,花中的君子压群芳,百花相比无颜色,他偏说牡丹虽美花不香,玫瑰花开香又美,他又说玫瑰有刺扎得慌……”白榆脸上讥笑的表情十足,沈川这时尴尬起来,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放肆!”声音宏亮无比。
白榆还没回过神来,就感觉一阵狂风袭来,啪的一声她的脸上就挨了一巴掌,脸迅速肿起,嘴角渗出血丝。
虽是民国,眼前的老人依然留着长鞭穿长袍,银发矍铄,脸上严肃的表情不怒自威:“沈家岂是留你这个戏子撒野的?”
“老张给我打梅园电话,你给我跪到傅烨白来。”
梅园距沈家一个小时的车程,傅烨白接到电话后不到半刻钟就赶来,他看到跪着的白榆,拿出药酒轻轻给她上药:“没事了,你先回家。”
白榆满脸湿意,她攥住傅烨白的衣袖摇着头:“对不起……我在这等你。”
傅烨白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慰着没事,吩咐随从把白榆送回梅园。
傅烨白在第三天的晌午回来,一回来就闭门休息谁也不见。
白榆大胆闯进门去,却看到他满脸倦容,头发散乱,就这么靠在硬木桌上睡着了。兴是白榆离开时关门的声音弄醒了他,傅烨白眼底黛青,他粗着嗓子说:“阿榆,脸还疼吗?”
“不疼。”她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在门槛上。
评书界后来传开消息说傅烨白昨日在沈府为表歉意,应着沈老爷的要求整整把三百回的《满江红》说完,据说他后来一句话都说不出,声带没得到休息怕是出了问题,因为此事梅园至少要停业三个月。
part 04
白榆愧疚极了,整日泡在厨房里给傅烨白煎中药和治嗓子的冰糖雪梨。
“我又不是不能说书了,别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傅烨白打趣道,但嗓子还是沙哑无比。
白榆低垂着头十分愧疚,突然笑嘻嘻地说:“为表歉意,我带你出去散散心。”
这个时节刚入春,上海的郊外抽出一大片新绿,空气中还冒着一丝寒气,白榆蹦着走路来暖和身子,傅烨白跟在后头哑然失笑道:“请问白小姐的贵庚是?”
白榆闻言扭过头来冲他灿烂一笑:“我是在暖和身子呢!你看,我一蹦,梨花就落下来,多美啊。”
傅烨白知道她瞎编的,春风拂过枝桠,片片梨花落入白榆的头发上,他觉得白榆是一株枝蔓清晰的白桦,清新动人。
他们来到郊外租了乌蓬船观景,两人坐在船头聊天。须臾,船一阵摇晃,白榆因为穿着带跟的圆头小皮鞋一时没站稳,跌入傅烨白的怀抱。
一时间两人如初识般移不开眼,白榆整个人被他圈在怀里,闻着他身上的青草味,她的脸上飘了两朵可疑的红云。
“好巧,白小姐。”沈川坐在另一艘船上打招呼。
其实也是恰巧遇见,他看到白榆落在傅烨白怀里一脸娇羞,觉得这场景分外刺眼就出声打断了他们。
傅烨白闻言迅速放开白榆,他淡然一笑:“沈公子好。”
“你好,傅公子,白小姐不知道有没有荣幸邀你观赏春景呢?”沈川今天穿着白衬衫套着黑马甲显得他愈发挺拔帅气。
只可惜白榆看都不看一眼就直接拒绝了。
后些时日,沈川经常往梅园送东西,今天是外地空运过来的车厘子,后天是法国的名贵郁金香,大抵要追求她的意思,白榆每次都要求下人退回。
傅烨白沉声说:“阿榆,你可以考虑一下他。”
白榆正在庭院修剪杂草,听到这话手下意识一抖连花枝都剪了大半。“那是我的事不用你管。”她口气生硬地说。
“你不是说他很花心吗?还把我往火坑里推。”白榆一脸的讥讽。
傅烨白从旁边摘下一片叶子吹了首悠扬的曲子,薄唇轻轻勾起:“因为他看你时是那种对爱人真挚的眼神。”
“傅烨白,那你觉得我看向你是什么眼神?”白榆专注地看着他。
刺眼光线下她看不清傅烨白的表情,只听到他语气淡漠地说:“乏了,我进去睡一觉。”
后来白榆赌气般开始接受沈川的礼物并和他出去玩,每次沈川的汽车在梅园门口时,傅烨白在窗前看着她对着沈川梨涡浅笑,心里十分刺痛。
沈川会带她去听戏或者晚上带她去看露天电影,天气热时,沈川也会不顾礼节大街上和她一起吃芒果刨冰。
可是这样,白榆一丝心动的感觉都没有。
后来有人问过白榆爱上傅烨白是什么感觉,她说如果最后是他,那么晚点没关系。
因为她愿意等。
part 05
白榆骨子里是叛逆的,因为傅烨白对他还是不冷不热的,她大晚上打扮了一翻就跑去上海最大的舞厅——百乐门。
百乐门的人非富即贵大都认白榆这位女评书人,白榆穿着掐丝曳地长裙满脸落寞地在喝酒。
忽然有人起哄叫她来段评书,白榆倒也大大方方跑上舞台,台下乌泱泱的人纷纷叫好。
白榆头发绾起,红唇微张,带着股英气,卷着舌说道:“西子湖畔草青青,虔情景仰武穆陵,河山破碎空余恨,国土沦亡倍伤情……”
众人激动地叫好,白榆眼看大家就要挤上来,就急急忙忙从后台逃走了。
她带着一身的酒气回家就是为了故意气傅烨白的,结果在饭桌上看到了一位女人。一张鹅蛋脸下有双明亮的眼睛,湖蓝色长裙更是将她衬得肤白如脂。
“你喝酒了。”傅烨白的眉毛皱成一个川字。
“你好,我是烨白的青梅叫陆凝雪。”软软的声音介绍道。
白榆坐下感叹是个好名字,她故意凑到傅烨白面前,假装很亲昵地问:“我身上的味道很重吗?”
陆凝雪急忙接腔:“当初父亲给我取这个名字,希望我一切福气于时自来,无须争抢。”
她说完,眼神一直在傅烨白身上飘。白榆久久不说话,傅烨白用骨节分明的手推开她:“等下喝点解酒汤。”
“凝雪,你多吃点菜。”
晚饭过后,傅烨白送她出门,留下白榆一个人在家。 她喝解酒汤时,里面的姜可能太老了,辣得她睁不开眼,眼泪直往下流。
白榆睡觉前跑去傅烨白房门前,她也不敲门,就站在门外说:“傅烨白,你喜欢她吗?”
白榆在门外站得脚都麻了,房间内久久没传出声来像是默认。
现在的我爱上你,连来路都看不清。
part 06
意外来得很突然,不知道哪个嫉恨他的人把傅烨白评过的书匿名发表在政治报纸上,洋洋洒洒地暗讽傅烨白极具煽动性,说他破坏友好的中日关系,因为傅烨白的评书都是关于爱国英雄或抗拒匈奴。
日本人趁机打压,借着走狗人的手关押了傅烨白,还封了梅园。审问中,傅烨白拒不认罪,日本人也没办法,只能让他巡街三天。
白榆到处求人帮忙,只是大家都无能为力,就连沈川也爱莫能助。
傅烨白戴着手铐在街上示众了多久,白榆就跟了多久,傅烨白胡子青楂冒起,满脸倦色,白榆在一旁不停地说:“我陪你。”
“听话,回去。”傅烨白的嗓音沙哑。
白榆发现傅烨白乌黑头发里冒出一根银发,眼泪猝不及防地掉下来,坚持陪着他。
结束巡街后,白榆寸步不离地跟着傅烨白,白榆足足跟了他三个小时傅烨白才肯搭理她,但表示的是厌恶:“你能不能别跟着我,你知不知道你很烦?”
白榆毫不在意,一字一句地说:“傅烨白,我跟定你了。”
“回去吧,回去找沈川,他能给你安稳的生活。”傅烨白的声音清清冷冷。
白榆听后带着哭腔说:“傅烨白,你给我听好了,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我只喜欢你。”
时间静默起来,傅烨白久久不说话,他盯着路边的一株梨花看了很久,良久松了一口气:“白榆……”
傅烨白的话被白榆突然的吻吞没,白榆吻着他的唇瓣,天空飘来雨丝,空气中夹杂着清凉的甜味。
白榆向沈川告别时,他眉头皱得很厉害:“你疯了!”
白榆脚边搭着一个小行李箱,她口气淡然地说:“没疯。”
“他已经不是当初可以照顾你的傅烨白了,你要跟着他去吃苦受累吗?”
白榆眼睛里聚了一片怒气,她握着拳说:“他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沈川点了一支烟抽得更凶,良久,他叹了一口气:“你打算跟他去哪儿?”
“我和他商量了一下打算去香港避避,虽然火车班次少,但现在边境管制不存在,就像申根公约国之间一样,所以去那儿是最好的。”
“照顾好自己,我会去香港那边看你的。”沈川沉声说。
“好。”
白榆和傅烨白简单收拾行李后,披着暮色匆匆赶上最后一班去香港的火车,经过几个小时的颠簸终于来到了香港。
香港的建筑十分密实,人声沸杂,两人几经周折在深水埗租了个小房子。因为在异地,傅烨白只能找个建筑工人的活,白榆则是每天早起去给小孩子们授课教二胡,两个人日子倒也过得下去。
傅烨白在他们来香港的第一年栽下了一棵梨树,随着日子慢慢安定下来,梨树亦抽出新芽,长出枝蔓,开出花。
第三年,白榆有天煮菜端饭时险些把碗打翻,傅烨白急忙问她怎么了,白榆则支支吾吾地说自己太累了没休息好、傅烨白审视的眼光投过来,白榆急忙撒娇让他帮忙盛饭,这件事才暂时搁下。
只是从那以后白榆经常盯着某个点发呆,看向傅烨白的眼神多了一些欲言又止和茫然。
白榆看报纸时听说民国掀起了一股实业潮,脑子里不禁涌现起为傅烨白贴药的场景,从肩膀延至腰背,全是深浅不一的伤痕,白天工作强度大,搬运的重物所致。
傅烨白,你不该是这样的,你该是那个面如冠玉,意气风发的说书人,做你爱做的事,而不是同我一起辛苦劳作,苟且偷安,而不是偷偷地说书。
part 07
白榆在知更鸟鸣时向他提出分手,傅烨白满脸的不相信、错愕、痛苦……
“傅……”
傅烨白痛苦地捂住头:“阿榆,为什么?”
“因为我受不了这种苦日子,我多久没买化妆品买新衣服了,我每天拉二胡拉到手抽筋,做家务经常直不起腰来,我跟了你这么久到后来才发现,没有物质的爱情根本撑不下去,你走吧。”
傅烨白试图抱住她:“阿榆,我会努力挣钱……”
白榆一把甩开,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束花,言笑晏晏:“沈川来找我了,拿着我最爱的风信子……”
“阿榆,你不用骗我……”
“傅烨白,你别在自欺欺人了,你要是想要我再回到你身边,你就拿出点本事来。”白榆脸上的鄙夷十分明显。
傅烨白眼神泛着寒星,他冷漠地打断白榆:“原来是这样,你等着,我以后一定比沈川有钱。”
房间里留下了白榆一个人,风信子花瓣上沾满了她的泪水。
时间推回昨天,沈川接到白榆来信时来看她。当他来到香港最穷的深水埗区,穿过密集矮小的石砖房,必须走过晾晒衣服直漏水的青石板,让他觉得白榆过得并不好。
沈川坐在逼仄的屋子里,室内潮湿阴暗只有开灯才能看清对方,灯泡闪个不停,忽明忽暗地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沈川,帮我一个忙,我手里攒了一笔钱,你想尽一切办法帮我把他送到国外的戏剧学院留学。”白榆的语气带了一丝恳求。
白榆看沈川一脸豫色,叹了一口气:“我半夜经常能听到他刻意压低说书的声音,本该拿折扇的手却长了老茧,我希望他变回那个鲜衣怒马的傅烨白。”
沈川叹了一口气:“小榆,我答应你。”
“值得吗?”
“值得。”白榆还是如当初般坚定,只不过这时的语气来了丝涩然和无奈。
沈川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手指颤抖,几次点火都没点着,他索性扔掉:“当初傅烨白把你推给我,一方面是因为他和陆凝雪有婚约,另一方面是在这乱世中他想给你找一个安稳可靠的人,小榆你没看错人。”
白榆幡然醒悟,她甚至想说她后悔这样的决定了。终究还是忍了下来,她跑出院子从井里打出一桶冷水直扑自己的脸,试图用冷意恢复自己的冷静。
傅烨白,我这一生都只爱你这一人。
白榆在家待了三个月,接到沈川的来信说傅烨白过几日准备出国。
塔罗牌开始褪色,一刻钟后,白榆就离开了这里。
part 08
白榆回到现代后,故作轻松地说:“好了,我可以替你接管茶园了。”
“明明还有三个月的时间,为什么不半晌偷欢?”
白榆把塔罗牌还给金丝眼镜男人,她秀气的脸上出现落寞:“因为我的手废了,不想再拖累他。”
她有次拉二胡时没注意到直接被弦割伤了右手,手神经因此受损干不得重活,到了后期连饭都端不稳。
眼镜男人喝茶的动作停了下来,脸上出现一丝动容。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白榆想想这代价挺轻松的。
金丝眼镜男人陷入回忆中,他解释道:“我太孤独了,只是想能有个人可以经常泡杯茶给我喝。”
回来后的白榆拒绝参加任何活动,像个老僧般在家听评书,隔着时空,也只能靠此来怀念了。
一年后,有天白榆在家切芒果花,她的大拇指按着芒果,刀刃沿着象牙白的芒果核不知怎么向左偏,暗红色的血源源冒出来,白榆心里一阵恐慌,直觉告诉她出了什么事。她急忙去梨花街,天空灰蒙蒙的,她笑着说:“给你泡了一杯梨花茶。”
金丝眼镜男人轻轻啜了一口,感觉甜与涩在口齿中弥漫:“又苦又甜。”
“我想回去看他一眼,我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很担心他。”
“你不能。”
“为什么?我只是想回去看他过得好不好。”白榆苦苦哀求。
“给你的那张愚者牌人物头上戴着华丽的头饰,肩上扛着手杖,映在眼中的是他的理想国,现实家说他是孤注一掷。”他直接说破。
白榆自嘲地笑笑:“孤注一掷也罢,我放不下心,让我看一眼就好。”
“罢了,一天后你就要回来。”
白榆回到上海后心里一阵恐慌,她不在的时日上海如同没了生气一般,透着一股压抑,她跑去见沈川。
沈川十分吃惊,脸上一丝讶然:“小榆……”
“他回国了吗?我想见他……”
沈川走过去按住她肩膀,他说:“小榆,对不起。”
“一年前他出国发现真相后不肯离开,回到上海一直在等你,半年前日本与中国交战,三天后敌方日军支撑不住,便想出诡计放火烧半个上海,傅烨白本能逃脱,但他后来为了回去拿一把二胡被房梁木砸中脑袋,葬身于火海中……”
白榆惊恐地往后退了两步,两眼失去了焦距般,喃喃自语道:“他怎么能回去拿二胡……他怎么能……”
沈川把白榆按在怀里,语气温柔地说:“白榆,哭出来会更好受点。”
白榆没有哭,她眼神倔强,咬着嘴唇一动也不动,嘴唇渗出血来也毫不在乎。
part 09
白榆来到傅烨白的墓前,她花费半天时间一个人在周边种了一棵梨花树,她用刀在树上刻字,灰树皮上呈现八个字: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她坐在墓前轻轻摸着傅烨白眉目清朗的照片,轻声说:“烨白,这里种着我们的梨花树,而我至死也不会忘记你。”
沈川之前给了她一封信,说是傅烨白生前的遗物,她掏出来开始慢慢读。
信的内容是:阿榆,当初你逼我离开,回到上海后我却每天都在想你。你真的是傻白榆,我是喜欢评书,但一直和你相守才是我的梦想。当初凝雪那件事我一直没向你解释清楚。从小我就与她无话不说,那晚宴请她,我就是想跟她解除婚约。第一次见面,你在台下眼神清亮,嘴角轻抿让我心动不已。我最喜欢的时光不是和你在城郊的日子,因为在那里让你受苦了。我最喜欢教你评书的日子,那时你每天早上端着一杯茶,一脸的认真,听我教你怎么背评书,你巧笑倩兮的样子一直刻在我脑海里。那日与你出去踏春,当时我忍住了没敢说出来。看着梨花落入你的肩头,我想到了一段旧词……
白榆一字一顿地在傅烨白的墓碑前念着,眼泪落在宣纸上,字被泪水化开,晕成一个个黑点。
轻舟又泊十里亭边,
船外风鼓梨花,坠落发间。
莞尔笑说只一刹,
就已白首并肩。
白榆回到梨花街的时候,隔壁音响店里放着一首感伤的曲子:“原谅走过的那些曲折,原来走过的都是真的……争不过朝夕,又念旧往夕,偷走了青丝却留不住一个你……”
白榆泪如雨下,像是错失了整个世界。
她回去公司辞掉高薪工作,去一家电视台应聘电台主持人。如当初般,现代上海出了女评书人,白榆评书方式似在阐述老故事,嗓音夹着感伤,此后收听率一路飙升。
制作方开始试图与她商谈,要求评书内容广泛化,比如讲些爱情故事的内容,白榆一口回绝,坚持自己的风格并说如果制作方接受不了,她宁愿辞职。
闲暇时,她就去茶园修剪枝桠,采摘茶叶,风干后保存。偶尔她泡出一杯醇香四溢的冻顶乌龙给金丝眼镜男人,就会打趣说:“到最后剩我们两个人孤独作伴。”
曾有个实习的小记者问她:“白老师,你为什么这么热爱评书?是因为小时候耳濡目染吗?”
须臾,她眉眼中氤氧着怀念:“我以前看过一部电影叫《这个杀手不太冷》,里面有句话‘我认为最深沉的爱,莫过于你离开之后,我活成了你的样子,我选择说评书的方式来怀念心中的那个人。”
盲目的蜻蜓爱上空心玻璃瓶,搁浅的蓝鲸爱上了航行的白船,所有的不可能或迟疑都阻挡不了怦然心动,做过一场尘梦,爱过一个人,足矣。
“那白老师还爱那个人吗?”实习记者手里握着笔,怯怯地问。
白榆看着窗外开得正繁盛的洁白梨花,笑着说:“最喜欢的一句话是‘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纯白的感情永远让人忘不了,我会一直爱着他。”
既然我到了不你所在的艽野,我愿意活在有你的尘梦中。
编辑:柒柒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