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甸曼德勒市华人华语的使用现状及其成因

彭　茹

(云南师范大学　汉藏语研究院，云南　昆明　650500)



缅甸曼德勒市华人华语的使用现状及其成因

彭茹

(云南师范大学汉藏语研究院，云南昆明650500)

[摘要]通过田野调查得知，缅甸曼德勒市华人华语使用现状表现为：华语能力相对母语即祖籍地方方言更强，不同年龄段华人的华语能力存在明显的代际差异，华人对华语有强烈的认同感，华语是华人族群重要的交际工具。这些现状的形成与华人的地域构成、中缅关系发展等因素有关。

[关键词]曼德勒；华人；华语；使用现状；成因

引言

曼德勒市位于缅甸曼德勒省的中部，是曼德勒省的省会城市，也是缅甸的第二大城市，历史上曾是缅甸国王的最后一个京都。居住在曼德勒市的族群主要有缅族、傣族、克钦族、钦族、华人和印度人，其中缅族人最多，占到人口总数的60%，其次是华人，占20%左右。曼德勒市的华人主要来自中国云南、福建和广东三省，还有少数是祖籍为山东、湖北、湖南、四川等省的远征军军人及其后代。祖籍云南、福建、广东的华人为谋生或躲避国内战争来到缅甸，来自福建的华人在缅甸起初主要做一些买卖豆类、洋芋之类的小营生，而来自广东的华人主要从事建筑和制造业(家具制造)。因为福建人做生意时穿戴整洁，而广东人干活时穿着短袖或挽起衣袖，当地人将福建籍华人称作“长袖”，把广东籍华人称作“短袖”。云南籍华人主要做玉石和布料生意，即将中国的布料(以丝绸为主)拿到缅甸售卖,而采购缅甸玉石运到中国做进一步的交易。这些华人依据祖籍地成立了4个同乡会，即云南同乡会、福建同乡会、广东同乡会、多省籍同乡会。4个同乡会共有华人7142户，其中云南同乡会4712户，约占总户数的66%。福建同乡会1500户，约占21%。广东同乡会800户，约占11%。多省籍同乡会仅有130户，约占2%*据2010年各同乡会统计。。

曼德勒市华人大多信仰佛教，每个同乡会都有自己的观音庙。在调查中我们了解到，多数华人家庭经济实力雄厚，此外各同乡会华人均比较重视教育，过去华裔多到新加坡和台湾留学，如今到中国大陆留学的华裔逐渐增多。在通婚方面，20世纪70年代前与当地民族通婚的很少，此后才出现逐渐增多的趋势。

从语言使用上划分，曼德勒市的华人既有双语人又有多语人，不同程度地掌握母语(家乡话)、华语(普通话)、缅语等语言。本文主要考察分析曼德勒市华人华语的使用情况及其成因*文章所用材料为本人随导师戴庆厦先生于2014年1月16日至23日在曼德勒市调研所得。。由于曼德勒市的华人居住分散，为了准确掌握曼德勒市华人华语使用的情况，我们采取随机抽样调查的方式对10户家庭的55位华人居民*除去5岁以下语言能力尚未成熟的儿童，10户家庭中语言能力成熟的居民共57人，第4户的母亲为缅族人，第8户的户主是傣族妇女，不计入。的语言能力和使用情况进行了调查。这10户家庭中，户主及妻子都是福建籍的6户；户主及妻子都是云南籍的1户；户主祖籍为海南的1户；户主祖籍福建，与云南籍华人通婚的1户；男主人(已去世)祖籍为云南，与傣族通婚的1户。我们向调查对象发放的表格有《语言使用情况入户普查表》《家庭内部语言使用情况调查表》《不同场合语言使用情况调查表》《语言态度和语言观念调查表》。下面是具体的调查结果和数据分析。

一、曼德勒市华人华语的使用现状

通过人物访谈、入户调查和对统计数字的分析，我们对曼德勒华人的华语使用现状有以下认识：

(一)不同祖籍地华人华语水平参差不齐

表1　曼德勒市不同祖籍地华人的华语掌握情况统计

以云南籍李祖清和福建籍李璜珀两家的语言掌握情况为例，展示不同祖籍地华人的华语掌握情况。李祖清夫妻二人祖籍地均是云南，一家5口的年龄涉及了16～39岁和40～59岁两个年龄段*我们按年龄把调查对象分为4个年龄段：即5～15岁的青少年、16～39岁的青年、40～59岁的中年、60岁以上的老年。之所以把年龄的起点定在5岁，是因为缅文小学招生年龄为5岁，10年义务制教育完成后学生的年龄平均为15岁左右。，华语水平为“熟练”；李璜珀祖籍福建，他和子孙9人的年龄涉及16～39岁、40～59岁、60岁以上的3个年龄段，但只有85岁的李璜珀一人掌握了华语。在曼德勒，这两个华裔家庭具有一定的典型性。表2显示的是李祖清和李璜珀两家的语言掌握情况。

表2　华人家庭成员使用的语言类型统计

续表

10第一代户主李璜珀缅甸华人福建85高中闽语,熟练华语,熟练缅语,熟练长子李谋基缅甸华人福建57高中闽语,熟练缅语,熟练英语,略懂长女李丽玲缅甸华人福建54本科缅语,熟练英语,略懂次女李丽琼缅甸华人福建52本科缅语,熟练英语,略懂小女儿李丽莹缅甸华人福建50本科缅语,熟练英语,略懂次子李培源缅甸华人福建48本科缅语,熟练英语,略懂小儿子李玉琪缅甸华人福建45本科缅语,熟练英语,略懂长孙李礼义缅甸华人福建26本科缅语,熟练英语,略懂次孙李礼仁缅甸华人华福建21本科缅语,熟练英语,略懂

(二)使用华语的熟练程度存在明显代际差异

曼德勒市华人掌握华语的熟练程度存在明显的代际差异，从年龄段分布上看，表现为两头高中间低。熟练程度较高的分布在5～15岁和60岁这两个年龄段，“熟练”比例分别达到100%和81.8%；16～39岁这一年龄段中有8人略懂华语，4人不会华语，分别占这一年龄段人数的26.7%和13.3%；而在40～59这一年龄段，“熟练”掌握华语的人数比例仅占23.1%，见表3。

表3　不同年龄段华人的华语熟练程度统计

(三)华语的使用与家庭成员的华语水平及其在家庭中的角色相关

我们使用《家庭内部语言使用情况调查表》调查了李璜珀、黄鹏飞、卢蓉蓉、杨敏慧、余珠珠5位华人的语言使用情况。这5人家庭内部的语言使用情况较复杂，可以肯定的是华语的使用与成员的华语水平及成员在家庭中的角色有密切关联。祖籍福建的李璜珀，由于其子女都已经不会华语，所以在无本族客人在场的情况下，基本上使用缅语交流，只偶尔与大儿子说闽语；祖籍福建的黄鹏飞和妻子同时会闽语、华语和缅语，儿子和女儿会缅语、略懂闽语，所以家庭内部交流使用缅语和闽语居多，他和妻子偶尔用到华语；祖籍海南的卢蓉蓉，家人都会华语、缅语，母亲还会海南话，她和弟弟、妹妹的海南话水平是“略懂”。在无本族客人在场的情况下，家庭成员之间的交流有可能在3种语言的使用中自然切换。由于海南人在曼德勒只有他们一家，当家里有本族客人时，他们更倾向于使用华语和客人交流；祖籍福建的杨敏慧，本人会华语和缅语，闽语是“略懂”。父亲和妹妹会缅语，闽语和华语是“略懂”，母亲会闽语和缅语，“略懂”华语。因此，杨敏慧家庭成员内部以使用闽语和缅语交流为主；祖籍云南的余珠珠家里3口人，父亲已去世，身为傣族人的母亲会缅语和傣语，她和姐姐会云南话、华语和缅语。她日常与母亲交流用缅语，与姐姐交流时兼用云南话、华语和缅语，但以缅语居多。值得一提的是，家庭成员之间交流时具体使用何种语言，还与各自在家庭里扮演的角色有关。如余珠珠就提到，她小时候是由操云南话居多的爷爷、奶奶带大，和爷爷、奶奶之间的交流就用云南话，而与姐姐交流则以讲缅语为主。表4直观地显示了家庭成员间内部交流时使用语言的情况。

(四)华语是华裔群体成员间重要的交际工具

为解在华语在华裔言语使用中地位和作用，我们仍以李璜珀、黄鹏飞、卢蓉蓉、杨敏慧、余珠珠5人为调查对象发放《不同场合、不同对象语言使用情况调查表》，考察他们在不同场合与本族人交际时的语言使用情况。调查结果显示，在聊天、劳作、买卖、看病、上学、节日集会等日常活动中，既使用华语也兼用母语或缅语的情况最为党见；稍有例外的是，在“见面打招呼时”这一项，福建籍的李璜珀、黄鹏飞使用母语，年纪较轻的卢蓉蓉、杨敏慧和余珠珠则使用缅语。数字统计结果如下表5所示：

表5　华人在不同场合与本族人交际时的语言使用情况统计

(五)华人对华语的认同感较强

对“华人对华语认同感强弱”这一问题的了解，我们通过访谈和发放《语言态度和语言观念调查表》的方式展开，访谈中获知，华人当中的有识之士非常重视华语教育，有人甚至甘冒生命危险开办华文学校。福庆宫福建同乡会的理事长黄鹏飞先生提到：“1965年，缅甸外侨学校，包括所有的华文学校全部被收为国有。从那时开始，我们福建人没有了自己的华文学校，孩子们就只能偷偷摸摸地上家庭华文补习班。即使这样，政府知道后也不高兴，华文教育断了将近30年。断了华文教育，就等于断了我们的根，所以我们福建同乡会的元老们，包括前几届理事长，认为无论如何福建同乡会一定要在福庆宫观址内重新办华文学校。1993年，我们就从托儿所办起，因为孩子的启蒙教育非常重要。当时，我们冒着被抓的危险开办了这个学校。”有不少家庭从孩子学说话起就教授华语，还经常收看用华语播放的电视。福庆语言电脑培训学校的吕子态副校长说：“现在我的小孩都会说华语，我妻子是云南人，华语很熟练，在家里她都是用华语和孩子交流，看电视也都是看华语卫视。”

对所发放的《语言态度和语言观念调查表》(5份)中“您认为掌握华语有没有用？”这个问题的回答，5位调查对象(李璜珀、黄鹏飞、卢蓉蓉、杨敏慧、余珠珠5人)都选“很有用”这一选项；问到“如果您家里的人不会说华语了，您有什么感觉？”时3位人选择“无所谓”，2位人选“反对”，没有人选“同意”；问到“您认为学好华语的目的是什么？”时，5人都选择了“找到好工作、得到更多的收入”这个选项，还有3人选择了“便于与本族人交流、保护和传承民族语言文化”；问到“您希望子女最好说什么语言？”时，有4人将华语视为首选语言之一，只有1人选择英语而非华语。

据此可以初步认为，曼德勒华人对华语有相当强烈的认同感。

二、曼德勒市华人华语使用现状的成因分析

从调查的对象的实际情况来看，在由不同祖籍华人组成曼德勒市华人圈中，华语能力的高低与其祖籍地为何处有关联，相较而言，曼德勒市华人的华语水平比其祖籍地的母语要高，不同年龄的华人在使用华语的熟练程度上存在明显的代际差异。诸般状况的形成，我们认为原因如下：

一是华语是除缅语外缅甸华人重要的通用语。曼德勒市有将近20%的华人，由于这些华人祖籍地不同，“母语”即祖籍地方言也是各有千秋。调查发现，祖籍云南的华人华语能力最强，而福建籍和广东籍华人华语能力相对较弱，这与云南籍华人的母语——“西南官话”和普通话更为接近，而福建、广东籍华人的母语“闽语”“粤语”和普通话差异较大有关。既然“家乡话”难以成为共同语，华语(普通话)上升为除缅语之外的重要交际语言也就顺理成章了。即使是这样，在华语的使用上，不同祖籍地的华人在熟练程度上也是参差不齐。

二是华人对华语有较强的认同感。不少曼德勒市华人认为，华语是他们的根，是传承中华文化的载体。从“排华”的非常时期为数不少的家庭仍坚持让小孩去家庭华语补习班或到寺庙学习华语的历史现象可见一斑。

三是中国国力持续增强，这成为近年来华人积极学习华语的一个重要驱动力。随着中国经济不断地发展，中缅经贸、文化往来密切，华语成为缅甸华人创造财富时必要掌握的工具之一。而日益强大的中国长期推行睦邻政策，中缅关系处于历史最佳时期，也使当地华人拥有了有良好的学习华语的环境。

四是历史上的“反华”“排华”浪潮是使华人的华语能力呈现代际差异的“罪魁祸首”之一。1965年4月，缅甸政府颁布《私立学校国有化条例》，民间学校被收归国有。1967年6·26排华事件后，华文补习班被禁止开办，华裔小孩只能穿纱笼，学缅文，说缅语，这也是如今50岁上下的缅甸华人华侨不会说华语的主要原因。1981年，缅甸华侨西汀穆先生将新加坡佛教总会捐赠给缅华僧伽会的《佛学教科书》编撰成中缅文对照本，并经缅甸总教部批准后公开发行和教授，此后，华人华侨才能以讲授佛经的名义开办华文补习班，谨慎地开展华文教育。历史上的文化高压政策同样在曼德勒市施行过，因此不难解释调查对象在华语能力上出现代际差异现象。

结语

通过对曼德勒市华人华语使用现状的调查，我们有三点体会：一是海外华人的华语使用状况受当地政治、经济、文化环境和中国国际影响力的影响和制约，海外华人的华语教育要将这些因素考虑进去；二是海外华人的华语教育，特别是面向东盟国家的华语教育任务重大而艰巨。华语是维系海外华人华侨与中国大陆同胞感情的重要纽带，是传承中华文化的重要工具。祖国应尽量为海外同胞学习和使用华语打造良好的国际环境和平台；三是海外华人构成复杂多样，其华语能力受祖籍地方言的制约水平发展不一，应适当研究和解决华人华语教育教学中方言存在的问题。

参考文献：

[1]李佳.缅甸的语言政策和语言教育[J].东南亚研究，2009(2)：75-80.

[2]鲜丽霞.曼德勒华人的语言生活[J].东南亚研究,2008(1)：78-84.

[3]林锡星.缅甸华文教育产生的背景与发展态势[J].东南亚研究,2003(3)：69-77.

[4]李谋，姜永仁.缅甸文化综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

[5]卢光盛.缅甸华人：慨况和特点[J].当代亚太，2001(6)：60-64.

[责任编辑韦杨波]

抽样调查的具体统计结果是：曼德勒市10户55位华人中，能熟练使用华语的占总数的56.4%，略懂和不会华语的各占21.8%。祖籍云南的8位华人全部掌握华语；祖籍福建的43位华人中能熟练使用华语的只有44.2%，略懂和不会华语的各占27.9%；祖籍海南的4位华人全部能熟练使用华语。更具体的统计数据见表1*这里主要根据听、说和交际能力的强弱来确定语言能力，语言能力共分为3级。3个等级的划定标准为：1.熟练——听、说能力俱佳，日常生活中能够自如地运用该语言进行交流；2.略懂——听、说能力均一般或较差，或听的能力较强，说的能力较差，日常交际其他的语言为主。3.不会：听说能力低下或完全不会，日常交际基本不使用该语言。：

The use of Chinese in Mandalay,Burma and its causes

PENG Ru

(Sino Tibetan Language Research Institute of Yunnan Normal University,Kunming,Yunnan 650500,China)

[Abstract]An analysis is carried out based on the first-hand data of the field study on the use of Mandarin of the overseas Chinese in Mandalay.The characteristics of the use are collected: The Mandarin level of the overseas Chinase is comparatively higher than that of their mother tongue.However,there is a clear distinction between different generations;the overseas Chinese have a good sense of identity of Mandarin in that it is an important means of communication for them.Although people from different ancestral homes speak Mandarin at a different level,Yunnan Chinese can speak it relatively better.Meanwhile,the further analysis of the causes of these characteristiacs is also included in the paper.

[Key words]Mandalay;overseas chinese;mandarin;usages;causes

[中图分类号]H10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9021(2016)01-0061-06

[作者简介]彭茹(1981-)，女，湖南邵阳人，云南师范大学汉藏语研究院讲师，博士，主要研究方向：汉藏语、社会语言学研究。

[基金项目]国家语委“十二五”科研规划重大项目“中国跨境语言现状调查研究”(ZDA1256)。

收稿日期2016-0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