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大幕重新开启
2016-06-14次仁央宗
次仁央宗
其时西藏地区以噶举派多支系实力雄厚,格鲁派坚定支持者帕竹政权虽领有噶举派一支主巴噶举,但主政者身为元明两朝万户长、大司徒,尤其位居明封藏地五王之首的“阐化王”,自有大气度在。问题在于,随着强势人物离世,情形逆转——帕竹政权名义上存在了几近300年,但中后期内乱,兄弟阋墙、父子争位、夫妻反目、家臣谋权,一应情节之曲折,堪比小说家言。所谓家臣,系指占有后藏日喀则大部地区的仁蚌巴家族,为时20年不准格鲁派参加法会,就发生在该家族实际掌控政权时段。然而吊诡的是,此一家族的家臣辛厦巴,于后藏地区日渐坐大,最终武力推翻了旧主,自立新政。两股后藏势力互为仇雠,却不乏共同点:均将问鼎拉萨作为战略目标;依止同一教派,与格鲁派为敌。欲使达赖系统中止转世,正是新王藏巴汗所为。
时值明末清初,中原内地江山易主,拉萨开启了西藏地区权力中心的历史命运。往后几百年里不时风起云涌,政治舞台上多种政权模式演替,各色人物登场谢幕,而每一推倒重来的节点过程,无不伴以刀光剑影——
在城南三怙主佛堂西殿帮忙的57岁的次丹卓嘎,正在帮临街的僧人为佛像装藏。佛像在供奉前,都要先进行“装藏”和“开光”加持仪式。 (摄影/秋天)
1612年至1618年,藏史称“鼠牛年战乱”,发生在前后藏之间,“上部之王”藏巴汗夺取政权。20多年里,格鲁派借助外部势力反击,几经挫败,终以搬请来蒙古和硕特固始汗大军而获胜,藏蒙兼僧俗联合执政,由其军威,尤以五世达赖喇嘛和固始汗双双得到清廷顺治帝封授,从而具有了正统权威,政局稳定60余年;其后上层矛盾激化,固始汗曾孙拉藏汗铲除政敌桑结嘉措,独掌大权12年,其间穿插对六世达赖喇嘛的废立;准噶尔部乘机入侵,杀害拉藏汗,“乱藏”3年后,为朝廷大军驱逐。配合作战的功臣得以晋升,然而五位噶伦联合执政局面仅仅维持了6年即崩溃,表现形式居然仍为前后藏代表人物之间矛盾升级白热化。之后朝廷实行郡王制,郡王颇罗鼐在位20年,但世袭制弊端出现:其子不肖,天怒人怨,继任3年后被驻藏大臣诛杀……
标题
多种政权模式均以乱局收场,乾隆帝为此忧思治藏方略,终于创设出政教合一、大权集于达赖喇嘛、下设僧俗噶伦、由驻藏大臣监督辅佐的格局。廓尔喀之战后,鉴于此前教训种种,再行调整:对驻藏大臣地位予以提升,对大活佛转世实施“金瓶掣签”定制,凡此等等,成效显见:从政坛到社会,相对稳定延至19世纪末叶。
有清以降几百年间,汉藏满蒙多文种史料汗牛充栋,口碑传扬的人物事件多不胜数,岂是当下篇幅所能略述一二的。总之历史是编剧,命运是导演,以拉萨为舞台,一幕幕活剧悲欣交集,令后人感慨万端;从中体现的命运感之强,犹胜小说家言。但以文人之心揣度,拉萨送往迎来的守望中,未必在意政坛上的风云变幻吧,好在正当康、雍、乾朝,维持太平盛世之久,远超战乱纷争,老城街景可作繁荣与否的晴雨表与风向标。
八廓街房舍密集起来,无论前藏后藏,以及庄园寺院远在昌都和阿里的官员贵族、高僧活佛,与身份地位相匹配,差不多全都于此建起府邸。常住人口和流动人口密集起来,催生了与之相应的服务业;作为商贸中心,是来自川、滇茶马古道或称(打箭)炉—藏官道的商旅终点,又是辐射全藏的商品集散地。就社会团体而言,形形色色包括各种技术和艺术从业者的行会十分活跃,就连行乞者也有丐帮组织,作为准予乞讨的条件之一,集体承担了一项特别任务:维护拉萨河堤坝。歌舞艺人的组织名叫“囊玛吉度”,本意为“内部人甘苦与共”,不意间成为一种新兴歌舞品种的名称:“囊玛”歌舞系由“堆谐”——流行于后藏拉孜一带的“上部歌舞”踢踏舞移植而来,经再创作,遂成拉萨专属的歌舞,时在乾隆末年。舒展的舞姿昭示着属于城市的雍容和高雅,迄今仍是拉萨旅游名片之一。“囊玛”歌舞创始人正是世家子弟多仁·丹增班觉,他如何从高官回归市井,其沉浮经历一方面折射出18世纪末叶廓尔喀之战的前因后果,另一方面,其命运遭际也成就了一生传奇。
盛世宜兴土木,布达拉宫扩建工程开建在五世达赖喇嘛时期,先白宫后红宫,终成今日所见规模的巍峨壮丽。在此尚有一个桥段值得一表:20多年前笔者采访西藏自治区档案馆,亲见一批尚未公布的史料,其中就有当年绘制于白棉布上的建筑结构彩图,遂写进文章发表了。那时布达拉宫维修工作进行中,正苦于无资料可凭呢,有心人从中找到了线索——好一个皆大欢喜。
迨至晚清,盛景不再。与内地共同了命运,乱世再现。最不堪的一幕出现在1904年,全副武装的英印军队挺进圣地拉萨……
古城拉萨是一巨大载体,容纳着古今多少故事;又是忠实的守望者,目送过数千年沧桑岁月。正像时空交错穿越剧的结尾那样,蓦然回首时,已是今天,但见兴冲冲八方来客。对于旅游者,我会说,只要用心,你将与过往历史不时相遇;对于朝圣者,当地人会说,只要第一眼望见布达拉宫金顶有光芒闪耀,外来人,你便今生有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