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涌

夏锦季

一、美好同居生活开始啦

刚开始听说苏雨萌要住到我家来的时候，我还是很开心的。

苏雨萌和我从初中开始就是好朋友，后来我们都考上了省城的重点高中，同校不同班。因为家在外地，所以我们需要寄宿，而学校宿舍条件不是很好。

高一期末考试成绩出来，我在班上只排到二十名。为了给我创造更好的生活环境，把我的成绩抓上来，我妈决定来陪读。苏雨萌家里原本也打算来陪读，但是周阿姨临时有事，便和我妈妈商量着让苏雨萌在我家暂住一学期，由我妈来照顾我们俩。

因为我是独生女，所以其实我还蛮期待有个伴儿的。以前上初中时，我和苏雨萌也常常一起上下学，但是毕竟走到半路就要各回各家，回到家还是一个人做作业，连个聊天的人都没有。

现在我俩干脆要住在一起了，多好啊！

苏雨萌是在高二开学前一天提着行李过来的，我妈已经把房子收拾好了。

听说她已经到楼下，我开心地跑去帮她拿行李，然后带她去她的房间。她打开行李箱整理东西，我则蹲在一边看她新买的文具和衣服。我俩的品位相似，她喜欢的我一般都喜欢，所以看到她的新笔袋和卡通笔时，我强烈要求她明天带我去那个精品店买同款。

晚饭时，妈妈做了龙虾啊、肉啊，还有好多菜，权作接风。我妈往她碗里夹了菜，然后说：“以后就把这里当自己家，有什么需要就跟阿姨讲。”

“那还用说！”我抢话道，又跟苏雨萌挤挤眼睛：我们的美好同居生活开始啦！

二、我只要这一个

原来，多个人并不是多双筷子这么简单，至少菜也要多准备一些。

星期天下午放假，苏雨萌跟同学玩儿去了，我跟妈妈出去逛超市。她看生鲜蔬果，我没兴趣，就自己拎个小篮子去装零食。走到进口零食柜前面时，我看到有几样零食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它丢进了购物篮。然后我跟妈妈汇合去结账，算出来竟然八百多了。妈妈没带这么多钱。

“你这都买了什么啊？这么贵。”

“我就照以前拿的啊。”我偷偷盖住那几个包装上写着外国文字的零食，说，“我这儿没多少钱，主要你那边买这么多菜干吗，五六百了呢，以前每次不就三百多一点吗？”

“以前我们两个人吃，现在三人吃，能一样吗？”妈妈说，“人家毕竟是客，一星期总得做几顿好的。”

“多煮点饭不就得了。”我不满地嘟囔着。

妈妈没理会我，让我快点把零食放回去一点：“特别是那个贵的。剩下的都拿两份啊，雨萌也要一份。反正你额度只有一百块钱，你自己算。”

我气呼呼地回去放零食：一百块钱还要折半，能买个啥啊！

苏雨萌吃完晚饭才回来，我去她房间把给她的那份零食拿给她，却看见她桌子下面有一袋子吃的，是一个进口食品超市的，特点就是好吃和贵。原来是她的阿姨来看她了，顺便给她买了些吃的。我挑了两袋走，顺便还仇富地哼哼道：“有钱人！”

因为我们上学时间一样，所以早上也是差不多的时间要洗脸刷牙，一个卫生间不够用，幸好我每次都先起来，反正刷着牙也不可能先出来，所以后来她转移去了厨房洗漱。

还有一点不方便是晚上洗澡，热水器的水量只够一个人洗个澡，第二个人洗还要再等一个小时。苏雨萌每天都洗澡，我可没那么勤快，毕竟冬天那么冷，脱衣服都要勇气，所以我隔两三天才会洗。

所以，偶尔就会出现我到浴室，脱了衣服一开水立刻惨叫一声的情况——我这才想起来苏雨萌才刚洗完，水还没热，只好又哆嗦着穿上衣服出去，还要被妈妈训斥一顿不长记性。我则大喊：“苏雨萌，你不知道早点洗啊啊啊！！！”

她从房间出来，无辜地说：“我不知道你今天要洗澡啊。”

一开始，我们都想着上学都有伴儿了，但是她爱睡懒觉，闹钟是叫不醒的，每次都要我起床穿好衣服之后再喊醒她。这样，她自然就比我要晚一点，所以，每当我要出门的时候，她还在厕所里蹲着。早上时间紧，我怕迟到就不再等她；中午回来吃饭，我吃得慢，她先吃完，赶着回教室还能趴一会儿，也懒得等我。这样，上学我们就不再一起走了。

我在理科班，她在文科班，不在同一层，我在下面一层。放学时，我原本是打算等她下来叫我一起回去的，但她实在太拖拉了，后来变成我等得不耐烦，就上去催她快点。一开始我还是在走廊外面等她，后来就直接进去，不耐烦地大喊道：“苏雨萌你快点啊！”

教室里坐着的只剩下两个人，还有几个扫地的。他们都齐刷刷抬头看着我，我脸上顿时有点挂不住。我咳嗽了一声，朝苏雨萌的座位走过去，然后我就发现，她前桌那个男生……长得还挺好看的。

“催催催！快被你催死了！”苏雨萌哼哼唧唧道，“等我抄好今晚的作业啊。”

“没事儿，反正已经晚了。”我贴心地说，眼睛却不断往前面那个男生身上瞟。他穿着黑色阿迪达斯外套，头发帅气地挺立着，连背影都那么好看。我正胡思乱想着，那男生突然转头过来，吓了我一跳。只见他把一支红笔放到苏雨萌桌上，然后站起身来，背上书包走了。

“哎，苏雨萌，那个男生叫什么名字啊？长得挺帅的。”

“程远。”苏雨萌勾起嘴角，“你们理科班那么多帅哥，你还来觊觎我们班这么一根独苗啊？”

“我们班帅哥你都拿走。我只要这一个。”我恬不知耻地说，然后忽然反应过来，嚷道，“你到底还要多久啊？能麻利点吗！我都快饿死了！”

三、来给苏雨萌送苹果啊？

尔后，每次放学我都积极地跑到苏雨萌班上喊她。有时她的同桌李婷还没走，我就只能坐在李婷前桌的位置，也就是程远的身边，碰巧他跟苏雨萌她们说话，我也会插两句嘴。久而久之，我和程远也算认识了，有时他走得早，出教室门碰到我，还会说一句“叶斯颜，又来喊苏雨萌啊。”

那时候，平安夜都流行送苹果，我在周末就选了几个精致的包装盒，用来装苹果。其中那个最漂亮的，当然是给程远的。我特意叮嘱妈妈买点好看的苹果，妈妈也给力，还买了几个贵得要死的蛇果。虽然平安夜那天之前我们就禁不住馋，每人都吃了一个，不过幸好还剩下一个，装在水果盘里，跟一堆普通苹果还有橘子放在一起，简直熠熠生辉。还有什么比这个红彤彤的蛇果更适合表达我的心意呢！可是，等我慢悠悠吃完午饭，准备去上学时，却发现那个蛇果不见了！果篮里还少了几个普通苹果！

我一下就反应过来：苏雨萌拿走了！

我顿时大喊大叫道：“苏雨萌浑蛋啊！把我的苹果拿走了！”

“怎么了怎么了？”妈妈忙从厨房出来。

我一说，她还帮苏雨萌说话：“你又没说那个自己要了，她肯定拿好看的啊。”

“她把好看的都挑走了，剩这些歪瓜裂枣我还怎么送人啊！”我真是要气哭了，那是我要送给男神的啊！

“不就几个苹果嘛，明天我再买点就是了。”

我翻了个白眼：明日黄花你懂不懂？

我们就住在学校附近，沿途也没有水果店，精品店倒是摆出了很多包装好的苹果，但是仔细一看都不是很新鲜，也不好看。完美主义的我实在没有办法送出手，挑了好久都没挑好，下午上课都快迟到了。

就你人缘好！就你朋友多！拿了我的蛇果还不够，还把好看的几个苹果都挑走了！我咋办啊？我咋办！我边走边骂骂咧咧，越想越气不过，冲上去找她兴师问罪，结果她不在座位上。我翻开她桌盖，发现里面已经有两三个装苹果的礼品盒了。我记得她买的礼品盒不是长这样，这些应该是别人送给她的。她自己的苹果和盒子都不在桌洞，人也不在，显然是出去派发了。

我来迟了！

我摔上桌盖，正好程远进来，看到我笑着说：“来给苏雨萌送苹果啊？”

我干笑了两声，说：“不是，找她拿点东西。刚想起来不在她这里。”

我回到自己教室，翻开桌盖，发现我也收到两个苹果，分别来自同桌和前任同桌。由于今天心情已经被坏得彻底，我感觉一点惊喜都没有，跟他们道谢之后，就趴在桌上为自己流产的给男神的平安夜祝福伤心。

放学后，我没等苏雨萌就自己回去了，窝在房间饭都没出来吃。晚上我出来洗澡时，她正好在倒水喝，还问我：“今天放学怎么走那么早？”

我眼都没抬，说：“有点事儿先走了。”说完就钻进了浴室。

四、今天没在一起不行吗？

第二天早上，我起床的时候在她门口喊了两声，里面没应答，我突然来火了：凭啥每天早上都要我喊她？我是她妈啊？！

我没再拍门，喊两声当自己仁至义尽了，就自己去卫生间洗漱了。直到我准备好要出门的时候，苏雨萌才打开门冲出来，头发乱糟糟的，眼睛浮肿，一脸慌张，不用说，她肯定要迟到了。她看到我已经洗漱完毕背着书包准备走了，愣愣地盯着我，眼神有疑惑也有失落，然后她也不再多言，冲进了浴室，急急忙忙开始洗脸刷牙。

说实话，那一瞬间我有一点后悔。从家里出来一直到教室的那一路上，我都在想，她今天肯定要迟到了，可能会被门卫记名扣分，还有可能被老师批评。但是转念一想：这能怪我吗？我是喊了的。是她自己睡死了没听见！我甩甩头，懒得理会。

放学时，我犹豫了一下，想上去叫她一起回家，又觉得还是有点尴尬，就默默坐在座位上等了会儿，想着等下她自己好了会下来的，也许会来叫我。那样的话，就是她主动来喊我啦。

反正决定权交给她，要是等下她来喊我，我们就和好；要是她不来喊我，那就是她自己先不理我，那我干吗要去喊她？就这样想着，我等了十几分钟，教室人都走光了，也没见人下来。

我心想：哼，这可是她自己先不理我的。

我松了一口气，然后拎起书包自己回去，没想到到家发现苏雨萌还没回来。

妈妈问我，我们怎么没有一起回来，我莫名不快，没好气地说：“今天没在一起不行吗？”

又等了快十分钟，苏雨萌才回来。她进来视线和我一撞，又同时闪开，仿佛不想印证彼此之间的尴尬。

我心里打着小鼓：她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该不会也在教室等我吧……然后下来找我时发现我已经走了？这不全成我的错了吗？

我正胡思乱想着，只听到她说：“阿姨，我晚饭和同学在外面吃过了，你们吃吧。”她说完便进了房间。晚上，我一直坐在客厅，但她房间的门一直没开，到临睡前洗澡她才出来。

第二天早上，我起来准备去喊她的时候，她房间门是开着的，床上没人——她竟然已经起床了！我走到浴室一看，发现她果然在洗漱。

“这么早啊。”我嘀咕了一声。

“嗯。”她一嘴泡沫，含混不清地应了一声。

等我洗漱完毕出来的时候，她已经走了，看着空空的房间，我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失落。

后来，她每天上学起得比我还早，再也没让我叫过了。

五、苏雨萌竟还讲我坏话

连妈妈也发觉我和苏雨萌有什么不对劲，问我俩没吵架吧。

我不耐烦地摆手道：“吵什么啊！没吵。”

“你那鬼脾气我还不知道？”妈妈说，“反正你让着她点，她就住这一个学期，下学期她妈妈就过来。别让她不舒服，一学期都住不完，大人这里也尴尬。”

我撇撇嘴，没说话。

“她又不是白住，她家每个月都会给生活费的，这也是一笔收入啊。你爸那边情况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妈妈叹了一口气，说，“你爸像她爸那么勤快赚钱就好了。”

我心情莫名怪异起来，虽然我知道周阿姨是每个月都给妈妈苏雨萌的生活费的，但是没想到这笔钱于我家还有这样不可或缺的意义……好像我家在接受救济似的。

原本我俩只是朋友之间闹别扭，现在我倒还得罪不起她了。

“我知道了。”我闷闷道。

我实在没办法觍着脸去讨好苏雨萌，只能尽量不去跟她争。她要吃什么我都让她先挑，她要洗澡我就让她先去，我等她洗完再等一个小时。周末和妈妈去逛超市，考虑预算有限，我也不再非要买进口零食，只挑了几样苏雨萌爱吃的丢进购物车。

我觉得我也算仁至义尽了，谁知道苏雨萌竟还讲我坏话。

那天，我妈煮了当归蛋，苏雨萌走得早，我妈就让我带过去拿给她，说吃了对身体好。我跑去文科班，发现苏雨萌不在座位上，就直接走过去。程远先看到我，说：“叶斯颜，好久没看到你了。”

我打着哈哈：“最近老师总拖堂，没上来。”

“来找苏雨萌吗？”

“嗯。”我摸着口袋里还热滚滚的当归蛋，探过头去准备翻开她的桌盖放进去，却清楚地听见她的同桌李婷冷哼了一声。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她刚好乜了我一眼，然后翻起书页，嘴角仿佛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

我觉得气氛不对，的确，我这次过来李婷也没理我。

“你怎么了？”我说。

“虚伪。”她声音极小，仿佛从鼻子里哼出来的，可我还是听见了。我顿时奓毛：“你说谁虚伪呢？”

她似乎没想到我会听见，更没想到我会直接问出来，有点惊讶，又避开我的眼神，继续盯着书。

“你给我说清楚！”我可不甘心被这么个半熟不熟的人说三道四。

“说的就是你！”她被逼急了，说，“在家里对雨萌那么刻薄小气，这会儿装什么关心？没错，雨萌是寄人篱下，可你就了不起吗？有什么好傲的！”

我简直像被雷劈了一样：“我怎么刻薄小气了？你给我说清楚！”

“你自己心里清楚！”李婷正义凛然地为朋友发声。

正巧这时苏雨萌回来了，见我和李婷剑拔弩张的样子，一下子就明白了。她按了按李婷，又转向我，表情有点尴尬，犹豫着开口：“我……”

“哼！”我瞪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这件事真是气得我一个下午都没心情听课。

什么？我刻薄？我小气？她就跟人家这么说我的？还有什么寄人篱下？明明是我妈给她做饭洗衣，像保姆似的伺候着她好吗？说得好像她是灰姑娘，我成了刻薄恶毒的主人一样！天，这位灰姑娘比我有钱多了！我家还要靠她救济好吗！

我本来就已气急，突然想到刚才和李婷争论的时候，程远就在我旁边，他肯定什么都听到了！他会怎么想我啊？！还有，苏雨萌肯定会和李婷说我坏话，程远就坐在她们前面，肯定都能听到。

我朝椅背用力一靠，大叫一声：“啊！完了完了，这次彻底没戏了。！”

六、友谊已经走到了尽头

我真是花费了此生所有的忍耐力，才没有正式朝苏雨萌开战。她大约也知道我心里堵着气，时不时故意和我搭句话，算作示好。而我则有话答话，别的也不多说。

她做了这种事，还想这样混过去？那算什么？没个正儿八经的道歉和解释，难道我还会和她重修旧好？不可能！

我们就这样僵着，直到她生日那天。那天正好是周日，周日下午有半天假，她是个喜欢热闹的人，自然要办一场party。我其实记得日子，但是故意装作不知道，那天上午去上课时，我们两人也难得同时出门。一路上我们谁也没说话，直到在包子店买了早餐之后，她才突然说了一句：“今天天气不错啊。”

“是啊。难得没下雨。”

“可能看今天是个好日子吧。”她笑着说。

我心一紧：要说了要说了！要是她邀请我去生日party的话，我中午得赶紧去买礼物！

然而我屏住呼吸等了两秒，她却没说话了，好像也在等我接什么话。我当然不能先说，那不成我求着她了？于是我也没再说话。

这样一直走到学校，她没有听到我说生日快乐，我也没有听到她邀请我去参加她的生日party。

我有些闷闷不乐地走出教室，在楼梯间却碰到了程远。

他喊我：“叶斯颜，你下午也去唱K吗？苏雨萌不是今天生日吗？”

我心想：连他都知道？

“是吗？有很多人去吗？”我问。

“应该很多吧，我啊、李婷啊，还有好多同学都会去。”程远笑着说，“我还没准备礼物，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哪怕男神当前我也不会觍着脸不请自来，她喊了那么多同学，竟然都没有叫我，我干吗还要带着礼物去她的生日party啊？！除非我疯了。

“我下午有事，可能去不了。你们玩得开心。”我勉强笑着冲程远摆摆手，然后落荒而逃——我之于苏雨萌，竟然沦落到连普通同学都不如的地步。

那天晚上苏雨萌很晚才回来，抱着许多礼物，还有一只大玩具熊，那是当时的女生最希望得到的礼物。我坐在沙发上看着她进门，没有说话。

她也看了我一眼，然后进了房间。

那一刻我知道，我们的友谊已经走到了尽头。

七、还是真正亲密的人来做这件事最好

这一学期结束，我真是松了一口气。因为周阿姨终于要过来陪读了，苏雨萌再也不用寄宿在我家了。这样已然疏离的两个人同住一个屋檐下，真是尴尬得紧。

周阿姨过来接苏雨萌那天，还特意请我和妈妈去了大饭店吃饭，说是感谢我和妈妈这段时间对苏雨萌的照顾。说实话，我受之有愧。我并没有怎么照顾苏雨萌，相反可能还给她添了不少堵。不过都结束了，反正她要走了。

我先朝她举杯，她反应过来，也拿起杯子和我碰了一下。我知道她也松了一口气。

两个大人看到我们关系这么好，都很高兴。她们不知道我和苏雨萌之间曾有过的暗涌，仿佛终于平息，又似乎已经横亘断裂，不复最初。

到高二，学习更紧张了，因为周妈妈租住的地方跟我家不在一个方向，我所在的理科班和她所在的文科班也不在同一层楼，所以后来我就很少看到苏雨萌了。

有印象的似乎只有三次。

一次是高二第二学期。那天，时间有点紧，我走得很快，刚进校门口就看到前面不远处一道清瘦的背影，扎着马尾辫，一荡一荡的。我一眼就认出是苏雨萌，她手里提了一袋子像是零食之类的东西，可能是带去给同学吃的。我不自觉放慢了脚步，拉远和她的距离。直接装没看见走到她前面去也太假了，上前去打招呼的话，接下来还要同一段路，又没什么话好说，太尴尬了。于是，我索性慢慢跟在她后面，万一她回头看到了再打招呼也不迟。万幸那天她并没有突然回头，等她上了楼梯好一会儿，我才上去。那天我迟到了，所以印象分外深刻。

第二次似乎是在高三刚开始的时候。我在路上迎面碰到她和一个男生走在一起，应该不是她班上的，我没见过。男生不知道说了什么，她一直在笑，看到我的时候她还愣了愣，良久后才笑着点点头，我也点点头算作打招呼，然后和他们擦身而过。

还有一次是两家大人一起吃饭的时候。大人们又开始在比成绩，幸好我和她一理一文，已经互相造成不了什么压迫性了。我和她还是坐在一起，间或聊一下成绩和老师，但我没有八卦她和上次那个男生之间的关系，她也没问我是不是还喜欢程远。

高考如期而至，我考上了一个二流本科，妈妈说能考上就满意了，还说苏雨萌这次考砸了，本科线都没有上，听说她早恋，影响了成绩。

我想说：别总把事情想得那么简单好吗？她高考前的平时成绩不是都挺好的吗？什么成绩下降就是因为早恋，还不允许人家有失误了吗？

但最后我还是什么都说，只问：“那她打算怎么办呢？复读还是……”

妈妈摆摆手，说：“还问不得。听你周阿姨说雨萌心情不好，她还喊你去她家玩，多开导开导雨萌。”

我忍不住想翻白眼：“我这么一个考上了的去开导她一落榜的，是去开导还是去添堵啊？别瞎闹。”

话虽如此，其实我心里还是隐隐担心，毕竟是在这样重要的人生关卡。所以，高三后的那个暑假我去姨妈家吃饭，经过苏雨萌家的时候，是打算好进去看看她的。

还没到她家楼下，我就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男生，他背着背包，像是在等人。我想了一下，他似乎是上次我看到的那个和苏雨萌一起走的男生，只是他并不是本地人，难道是为了苏雨萌特意搭车过来的吗？果然，马上我就看见苏雨萌从楼梯间跑出来，奔向那个男生，她一把挽住男生的手，跳了两下才拉着他往前走。虽然我只看到背影，也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我还是能感受到她的那种喜悦。我舒了一口气，然后转身离开。刚才还在苦恼要怎么安慰她呢，现在我突然明白，这种时候，还是真正亲密的人来做这件事最好。

八、最好的朋友：苏雨萌

临近大学开学，家人给我办了升学宴，苏雨萌当时在外地旅游散心，没有来。

那天我家请了许多人，连初中时的补习班老师都被我妈请来了。我去敬他一杯饮料，感谢他的栽培之恩。那个时候，他只带了我和苏雨萌两个学生，我和她每周要去补课三次，主要是数理化三科。

上补习班当然并不是件开心的事，但是每当上完课，和她一边聊一边走回家，还是蛮开心的。记得那时候是冬天，好多麻辣烫店都开了，我们下课后已经是九点半，可我俩经常先去吃碗热乎乎的麻辣烫再回家。每当分开的时候我们还依依不舍，觉得这段回家的路太短，恨不得一起回家聊个够。

那时我们还不知道距离产生美，也不知道真正住到一起又会产生那么多矛盾和纠纷。或许，当资源有限，出现另一个人来分割时，自私天性使然，会反感，会暴露连自己也措手不及的另一面。彼此见证对方自私小气、斤斤计较，从而变得疏离和尴尬。

出发前去大学，我整理书柜时，看到初中同学录，便拿出来翻了翻。掉出来一张纸，应该是当时班上同学让我填的同学录，我填好却忘了还给她。我有点好笑地看着三年前自己写的个人资料—

九、有些温情，被知道得太迟了

有些事我后来过了很久才知道。

那是大二寒假，我们第一次高中同学聚会，玩真心话大冒险时，爆出一个惊天消息，我们班一个男生原来暗恋过我。当然，现在说出来估计就是一笑，因为他已经有女朋友了。

其实我才吓一跳，我和他好像高二是同桌，记得有年平安夜似乎还收到过他的苹果，然而除此之外我没感觉到他喜欢我啊。我说：“你藏得也太深了点，我可完全没发现啊。”

他摆摆手说：“哪有很深？是你太迟钝了好吗？唉，算了，反正我知道你那时候不喜欢我，说出来干吗？”

我笑得肚子疼，说：“算了吧，别人暗恋个人还会带个早餐啊，送个礼物什么的，你啥都没表示，我知道个屁啊！”

“有件事儿我做了，不太厚道，说出来你可别打我。”他见我爽快答应，继续说，“高二那年平安夜，我给你送苹果，发现你桌洞里已经有一个了，包装得挺好看的，那苹果也特别漂亮，还是蛇果呢。我一想，这肯定是你哪个别的爱慕者送的，这么一比不是把我的比下去了吗？所以我就……”他摸了摸头说，“我就偷偷把它给吃了。”

我张了张嘴，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说：“那个包装盒长什么样，你还记得吗？”

“都那么久了，我怎么可能还记得？”他努力回忆了一下，“就还蛮好看的，好像是白色的。对，是白色的，我当时还纳闷送苹果的盒子干吗用白色。不过反正是个挺好看的盒子。”

我忽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那是那年平安夜的前一个周末，我和苏雨萌一起逛精品店，要买装苹果的包装盒。她一眼看上一个白色的盒子，很特别，很精致，我也好喜欢，可是只剩下最后一个了。

我不甘心地说：“你买几个普通点盒子不就行了？你又没暗恋对象，送那么好看的干吗？”

她嘴一咧，眨了眨眼睛说：“没暗恋对象还没个把好朋友啊！目光短浅！”

所以平安夜那天，那个我打算送给男神的最漂亮的苹果，的确是被她拿走了。但是她把它装进精心挑选的我最喜欢的盒子里，送给了我。

我跌坐在沙发上，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回到学校，我找妈妈通过周阿姨拿到了苏雨萌的号码。其实自此高考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了，听说她没有复读，去湖北上了大学，不知道是什么专业。我按下那11个数字，却迟疑着按不下那个绿色拨号键：我该说什么呢？特意为以前的事道歉？太夸张了吧。随便聊聊？可我现在对她一无所知，肯定会冷场。

不得不承认，有些温情，被知道得太迟，已经盖不住疏远的尴尬了。

我最后还是按下了红色挂断键，看着手机屏幕转黑，映出我仓皇的脸。

少不更事时被毁去的友情，即便后来长大懂事了，也救不回来了。

我和苏雨萌，终于从最好的朋友，变成了连打一通电话都觉尴尬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