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春里呼啸而过的倒洒金泉

一路开花

一

说李向南是学校里文笔最好的学生，一点也不为过。不说别的，光从写情书这一点来看，他就完全可以成为让人膜拜的大师。

大伙儿都知道，陈小旭和李向南平时好得能穿一条裤子，可陈小旭第一次给喜欢的女生写信，就被李向南阴阳怪气地狠狠批评了一番。为这件事，陈小旭和李向南还大吵了一架。

陈小旭特不服气地说：“向南同学，别以为自己有点文采就了不起，你别忘了，你的数学可从来没有及格过。我的情书怎么了？情真意切，直抒胸臆，说实在的，我自己觉得一点也不比当年徐志摩给陆小曼的情书写得差。”

“哎哟哎哟，得了吧，哥们儿，咱先不说信里有几个错别字，就冲你那股酸劲儿，完全赶得上咱云南曲靖的酸浆米线了。你说你情真意切，我是真感受不出来，不说别的，你都写了快一页了，还没个主旨，这要是作文，能得5分就不错了。”

李向南这一番话，差点没让陈小旭吐血。

陈小旭气得一把扯住李向南的领口：“小子，咱们就来个历史重现吧，哥哥就给你一个活的机会，古有曹植七步成诗，今有向南八步写文。我宽松点，给你八步，如果八步之内，你写的东西不能打动我，哥直接把你从咱们老东山的倒洒金泉上扔下去。”

说到这儿，我就简要介绍下吧，倒洒金泉是宣威市的一个著名景点，位于乌蒙山中部，四季均有溪水直流山涧，而涧口终年大风呼啸，常把流下的清澈溪水从空中倒刮回观景台，似雾似雨，因此得名。

二

事实证明，李向南确实是个文学天才，他才写下第一句，陈小旭就厚着脸皮要包下他下一周的早中晚三餐。

他第一句怎么写的呢？很简单。

“初次见你，是在流光遍地的阳春三月，窗外，刚下过一场惹人哀思的纷飞细雨。”

李向南开始夸夸其谈：“兄弟，看见没？时间，阳春三月；人物，我和你；心情，惹人哀思。我没胡诌吧？比你那一大篇写的，是不是更让人有读下去的欲望？”

“哥哥，我错了，为表歉意，你下一周的早中晚三餐，我全包了，如果哥哥胃口不错，想吃点宵夜，那也没问题。小弟只有一事相求，务必要将此文写完。”陈小旭那“狗腿样”，和《爱情公寓》里的曾小贤绝对有一拼。

李向南一听有这等好事，高兴得连声说好。

可惜，才刚吃过一顿早餐，李向南就被政教处请去了。

那封感人肺腑虐心虐骨的情书还没来得及拆开，就被柳菲菲的班主任拿去了。

李向南不明所以，但看完老师提供的罪证，他就彻底无语了。陈小旭果然是个“天才”，不然，他怎么会把最后署名为“李向南”的部分也誊抄进去呢？

此刻，李向南心里只有一句话：“天哪，不怕狼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啊！”

李向南“大义凛然”，勇敢承认错误，说自己是一时大意，才犯了这等原则性的错误，请老师和同学们原谅。

李向南真是命苦，换作以前，这样的事情，肯定是悄悄私了，可今时不同，他恰好碰到新校长上任，而这位新校长正忙着狠抓学风，树立正反典型，所以，李向南当之无愧地坐上了反面典型的“宝座”。

三

学校不但通报批评，还给李向南彻底成名的机会：就是在下午两点十分的时候，通过全校的广播，大声朗读自己的检讨书。

收听这个广播的音响设备，每个班都有。以前是用来听学校官方通知和英语听力的，现在，是用来听李向南的“丰功伟绩”的。

陈小旭感动得热泪盈眶，说李向南完全就是现代版的武松，不但重情重义，还豪气冲天。

李向南一战成名，他的朗读还没结束就被“正义之师”给掐掉了。

因为他说为了让全校同学都认识到他的错误是多么可耻，情节是多么恶劣，他决定把“罪证”先给大家播报一遍。于是，第一段才刚刚念出，整个学校的局势就完全失控了。

好事的“坏”学生们在班级里大喊：“放过天才！放过天才！”

没办法，班主任只能把手机扔给李向南，让他找家长。

李向南的爸爸是个暴脾气，当天，李向南就被狠狠揍了一顿。但用他的话说，他也没吃亏，因为，他用班主任的手机绑定了自己的腾讯QQ并开通了黄钻和会员，直到毕业，班主任都没发现。

事情只能这么告一段落，但从此之后，李向南确实出名了。本校经常有人找他签名，就连其他学校学生听说此事，都有人专程过来请他出山，“高薪聘请”他撰写情书。

可惜，李向南已决定“金盆洗手”。于是，他唯一写过的那封情书，便成了众多学生的膜拜神物，在民间疯狂传阅。

陈小旭因为此事，和李向南彻底结下了革命性的生死友谊。

四

不过，因为流言四起，柳菲菲大受干扰，曾一度饱受奚落，成绩一落千丈。可惜，陈小旭并没有因此停止对柳菲菲的喜欢。

年少的时候，好像每个人都做过同样的事情。我们都天真地以为，喜欢一个人，就要大声告诉她，如果她不曾动心，那就必须通过自己的坚持来感动她——我们没有想过，青春该用来干什么，甚至不知道真正的喜欢，是要让对方变得更好，而不是成为彼此的困扰。

柳菲菲主动约陈小旭出去春游，这件事，让陈小旭连续一周都跟打了鸡血一样兴奋。

在乌蒙山的倒洒金泉上，柳菲菲哭得像个泪人：“陈小旭，求你了，不要再喜欢我，也不要再给我写信，更不要送莫名其妙的礼物给我。我不像你，有优越的家境，我只能靠自己，学习是我唯一通往梦想的途径。如果你真的喜欢我，就应该尊重我，而不是只顾自己的感受，打着喜欢的名号来伤害我……”

倒洒金泉的溪水被大风吹送至空中，落成一地冰凉的大雨。

那天，柳菲菲走得很早。陈小旭站在雨中一动不动，好像也哭了。

他仔细把“前尘往事”好好想了一遍。他到底有多喜欢柳菲菲呢？他答不上来，他也不知道。他连自己将来要干什么，梦想究竟是什么都不清楚，他又怎么能让柳菲菲变得更好呢？

也许，他的喜欢只是因为柳菲菲漂亮。他说不出来，心里像堵了一块巨石，疼得涕泪交流。他第一次觉得自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他目送柳菲菲离开的时候，仿佛看到了在为梦想努力狂奔的光影。

五

而陈小旭并没有因此奋发图强，励精图治。毕竟，生活不是电视剧，更不是小说。他有过改变的想法，但一切已经太迟，因为当他坐在教室里开始认真听课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完全是在听无字天书。

没过多久，陈小旭就退学了。

退学前一晚，陈小旭向他爸要了一笔钱，说要请全班同学吃大餐。

那晚，陈小旭和李向南喝得天昏地暗。最后，所有的同学都走了，唯独剩他们俩在KTV里，一遍又一遍地唱着五月天的《你不是真正的快乐》。

分别的时候，陈小旭紧紧抱着李向南说：“兄弟，希望你好好为梦想努力一次，我知道我已经没有努力的资本，可你有，你完全来得及，咱们兄弟俩人，总有一个人要上大学，要扬眉吐气……”

那是李向南第一次掉眼泪。

后来，再也没人见过陈小旭。听说，他毅然拒绝了他爸让他管理家族企业的决定，只身去了上海，每天围着车水马龙的城市奔波，只为送完当天的快递。

就在那个多雨潮湿的七月，李向南拿到了一所普通二本院校的录取通知书。陈小旭高兴得从上海坐长途火车回来看他。在巷子里吃炸洋芋，陈小旭捡到一个皮包，里面放了一万块钱。陈小旭说，见者有份，于是，死活要分五千给李向南。

当晚，李向南给陈小旭写了一封信，内容大致如此：“兄弟，我知道那钱是你故意放在那里的，那皮包很久之前你用过，也许你已经不记得。我家境贫寒，确实急需这笔钱交学费，我当你是借我，暂且收下。当然，我不会让你失望，在未来的两年里，我肯定会用我自己赚来的稿费把这笔钱还给你。”

回上海前，陈小旭独自去了趟倒洒金泉。他不知道自己退学的决定是对是错，但他很喜欢现在的自己，起码知道明天该干什么，起码知道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了不起。

大风又带着溪水下了一场雨。在同样的地点，却再也不能拥有同样的心情。他坐在雨中，看着当日柳菲菲远去的树林，给自己发了一条短信：

“原来，青春就是一次让每个人都找到明天的旅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