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再爱我一次

袁　丹



请再爱我一次

袁丹

我时常在想，也许是上天的安排，冥冥中注定我和她会再次相遇，就是那次相遇，将我生命里不完整的片段重新连接起来。

我是一间咖啡店的经理，习惯了每天面对街道上来往的人川流不息。这天，店里来了许多客人，我和几个服务员都忙得不可开交。突然有个服务员向我报告说，刚才坐在门口穿深蓝色衣服的客人不见了，还没有埋单。我跑出店外寻找，远远地看见了那名男子的身影，便快速向他跑去。

就在我快速奔跑的时候，隐约看到有一个身影，她侧着身子，只露出了半张脸，艰难地弯着腰将手伸入垃圾筒内搜寻着什么。但是我依然继续追赶着男子，在我赶上那个人拿到钱往回走，路过刚才的垃圾筒时，我突然呆住了。

我刚才看到的是她吗，自己为什么没有停下脚步？我慌乱地张望四周，心一颤一颤的，手脚紧张得开始发软，泪水瞬间濡湿了眼眶……

这是一张从记忆里翻出来的容颜，在脑海里翻转千百回，既是那么的熟悉却又是那么的陌生，那是我的妈妈。而今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一眼，我的脑海从此便时常浮现她站在垃圾筒旁那布满皱纹的脸，所有的记忆都涌现出来，再也没能忘掉。

想她的时候，她在天边。爸爸告诉我，地震把她带到了天国。如果我实在想她，那就在晚上轻轻闭上眼，她便会张开一双洁白的翅膀飞到我身边来。那是1 9 7 6年，当时我7岁。

想她的时候，她在眼前。一笔一画地教我认字、读书，当我做作业想偷懒的时候，我似乎看到她拿起藤条走向我。那年我17岁。

想她的时候，她在脑海。我一边拉着丈夫的手，一边抚摸着手中的一寸黑白照片，看着她温柔地对我笑，祝福着我俩。那年我27岁。

想她的时候，她在心田。小儿子吵闹着在我身边转圈，叫嚷着“妈妈，妈妈”，而我一遍遍地在心中重复叫喊着她，却从来没有勇气喊出声来。那年我37岁。

我以为今生再也不会与妈妈相见，但却因为有了那一次，我每天清晨出门前都会深深地祈祷，梦想着有一天能再相见。

父亲和丈夫都说我很傻，但是站在她曾经出现过的那个垃圾筒旁时，我宁愿相信，这是我和她之间今生未剪断的缘分，今生今世都不会再改变。所以只要一有空，我便会站出店门外往垃圾筒望去。希望她有一天发现我，知道我一直在等她。

那天，急切的狂风刮来了沉甸甸的黑云，似乎要把一切都压下来。我一面嘱咐服务员把所有的门窗关紧，一面看着店外奔跑的人群。突然，一个背影走进我的视线，她穿着深灰色的上衣，黑色的裤子，一瘸一拐地加紧脚步往前赶，狂风将左手衣袖吹得凌乱地摇摆。

我看着她，一步一步地跟在她身后。心里总有一股说不出来的酸楚和着急，却又怕被她发现，就连呼吸都格外小心。

突然，她似乎踩到了裤管，一个踉跄，即将要摔倒。我跑上去抱住她，两人瞬间抱做一团，跌倒在地。我近距离看清了她的脸，眼泪突然像山洪一样爆发，那个在心里念了千万回的字眼终于脱口而出：“妈！”

她轻轻地理了理身上的衣服，遮住胸前绣着的“乐强疗养院”字样，紧紧地缩成一团，使劲地摇头：“我不是你妈！”

“你就是，你就是我妈！ 妈，你干嘛不认我呢？”

“你就是我妈，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更想念你，妈！”

她很倔强，一瘸一拐地走，比摔倒之前更加起劲。

“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像根草，离开妈妈的怀抱……”我哭着，在她身后声嘶力竭地唱了起来。

雨水狂野地泼洒下来。

我的头上突然多了一把伞，是丈夫和儿子给我送伞来了。儿子伸手紧紧地拉住了她的右手，抬起头看着我。

“妈，请再爱我一次，好吗？”她，终于停下了脚步……

责任编辑：陈薇

她撇开头说：“我这么个缺胳膊少腿的人，怎么会是你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