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吉他也有春天
2016-06-11郭莉
郭莉
初春,微凉,暮色渐浓。
提提妈推荐的小饭馆,很有点老重庆气质,江湖菜相当合胃口,吃起来就顾不得抬头。跟着我们“混江湖”的孩子们——干儿子提提和女儿阿湫,都不满2岁,新鲜劲儿正足,自己吃饭,一脸的米粒和专注。
这时,桌边冒出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要点歌吗?5块钱一首。”正吃在兴头上的我,还没正眼瞧人家便回绝了:“不要。”言辞里没有任何情绪,但心里却有本能的排斥:又是些俗得掉牙的歌吧?
“唱一首吧。”提提妈说,“唱你最喜欢的。”
我心里簡直一惊,暗自揣度:“呀。你还有这种嗜好?”
“演出”开始,可是,我真的听不出这中年男人到底唱的啥,咬词不清还跑调。女儿阿湫乐感极强,音乐一响必定自编自舞,但那一刻,她也石化了,完全无法将叔叔的表演和音乐联系起来,放下调羹,傻愣愣地看着。
而提提妈再次让我摸不着头脑,竟然打起拍子来,她那憨乎乎的儿子提提,也极其配合,跟着妈妈一起拍手,还踩着节拍呢。我在完全不知所以的状态下,竟也木然地拍起手来,拍了两下,觉得没对,怯怯地用余光看看附近其他桌的客人,心里嘀咕着:不会有人觉得我太没品,太奇葩了吧?
平时没见提提妈有这么重的口味呀?出于好奇,我停下木然的手,正眼观察中年男子:吉他的面板已经破了,用透明胶小心地贴合着——大约是捡的,他其实也不会弹,拨弄而已;褪色的军外套很薄,已卸了军衔;眼睛明显有疾患,头发也不知是几日没洗了,一缕缕油津津地贴在额前,但他一直微笑着专注于自己的歌声
歌声毕,提提妈开心地鼓掌:“你唱得真好!”
提提爸是个极温良的人,从兜里掏出5块钱,完全没有任何施舍的架子,平静而礼貌地递给微笑的歌者。
待中年男子离去,我小声问:“你是想让他有尊严地得到帮助吗?”
“嗯,我欣赏靠自己努力生活的人。”极安静的声音,然后招呼孩子们吃饭,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而我,怔住了。
我第一次觉察到,自己是有分别心的。我可以为音乐会上的《南风》落泪,却不能为一个桌边的歌者抬眼。《金刚经》中说:“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想起《红楼梦》里有分别心的妙玉,她可能常常在读《金刚经》,但刘姥姥喝过一口的杯子,她都要扔掉,嫌脏。可是,到底什么是真正的干净呢?
我相信那中年男子的微笑,是发自内心的——提提爸妈一视同仁的尊重,让破吉他也有了春天。而我,在这样的尊重和微笑里,才蓦然懂得:即便低到尘埃里。也有一颗干净向上的心,值得感念和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