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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淬炼叶惠方

2016-06-07肖忠武沈文梅

中国医学人文 2016年4期
关键词:林巧稚叶老淬炼

■ 文/肖忠武 沈文梅



百年淬炼叶惠方

■ 文/肖忠武 沈文梅

作者单位/解放军总医院

“磨难这东西,常常不受人欢迎,其实,许多磨难是人生必须经历的一种淬炼,对心智、事业和健康都有好处。”说这话的人,恰恰是种种淬炼的经历者和受益者。她在淬炼中为中国医学事业作出了许多贡献,她因淬炼而成为健康百岁老人。她就是本文主人公、解放军总医院医学专家——叶惠方。——题记

大学岁月一如风中转蓬

叶惠方1916年出生于广东台山县,今年百岁。

叶老早年是协和医院妇产科主治医生、副教授,1954年被借调到解放军总医院,从此扎下根来。作为军人,她两次荣立三等功;作为专家教授,她多次获得军队和国家颁发的科技进步奖;作为党员,她被誉为“党的忠诚女儿”。1988年,叶老光荣退休,享受军职待遇。今年百岁的叶老,幽默健朗,歌声悠扬。叶老的人生足迹,构成她生命的“九曲黄河”。

1934年,叶惠方以优异成绩考入燕京大学医预系,学制3年。医预系是协和医院在燕大设置的医学预备专业,毕业考试及格者进入协和,再进行5年深造。

3年飞逝而过,医预系100名学生剩下30人参加考试,叶惠方是其中之一。

考试刚结束那几天,叶惠方终生难忘。“我们刚刚把考卷交上去,卢沟桥的炮声响了,抗日战争爆发了。从此,北平居民无安宁之日,学校失去往日的宁静与秩序,许多老师和同学被迫离校。我得知父亲此时在广州,便回到父亲身旁。”

不久,广州跟全国各地一样,社会各界积极开展抗日救亡工作,叶惠方父亲是抗日救护队队长,忙得不可开交。“我刚到广州,父亲说他无暇顾及家中老小,让我几天之内带着祖母、外祖母和九弟前往澳门,那里有亲戚。”

在澳门,叶惠方的心情很不轻松,一方面,她要照料两老一小;再者,抗战局势越来越严峻,国土沦陷越来越多,成为心中块垒;还有,自己是否被协和录取,渺无音讯。一个月过去,半年又过去,直到1938年7月,燕大同窗康映渠寄来信函:“惠方同学,你被录取,协和复课,我已为你选好宿舍,望火速来协和报到。”

白白失去了一年的求学时光,现在终于走进协和,叶惠方和同学们倍加珍惜。叶老回忆说:“我们每次走进实验室,都视之为深入临床,对每个实验操作都务求尽善尽美;直面患者时,我们更是丝毫不敢懈怠,务求精益求精。这些努力,为我们后来当好临床医生打下了坚实基础。”

星移斗转,叶惠方在协和攻读了四年半,还有半年实习就将毕业了。就在这关键时刻,协和以及北平多所高校相继被日军侵占,师生们又一次被迫离校。失去校园的学生,命运如同风中转蓬,流转无定。叶惠方和几名同学打算投奔上海医学院,但该院已经迁至重庆歌乐山,于是改投上海红十字医院。

此时,抗战局势更加严峻,疯狂的日军更加惨无人道,上海除了几处租界,一无生存之处,侥幸活下来的居民不得不向湖南或四川等地迁徙。叶惠方和3名同学在红十字医院仅仅实习了两个月,又要转移。“我们一路向南,寻找抗战大本营,先后到过贵州、广州、广西,辗转3个月,最终在原重庆中央医院(现为重庆市第三人民医院)落脚。

1949年,她和陆维善、黄宛等许多同学重新回到协和。由于他们经历过反复淬炼能独当一面经过协和重新考试后予以留用。

“我从燕大考入协和到获得毕业证书,用了12年。”我们看到叶老说这话时,表情凝重。是啊,耗时12年,辗转6个省,跋涉几万里,置身炮火纷飞年代却没有落下求学中的任何一个环节,着实难能可贵。

师生情母女爱

在解放军总医院,叶惠方知名度很高,深受大伙尊重,但很少有人知道她是林巧稚的女儿。

林巧稚是协和医院第一位中国籍妇产科主任、首届中国科学院唯一的女学部委员。她终生未婚,叶惠方怎么成了她女儿?答案是:林巧稚厚爱叶惠方这个勤奋、善良、敬业的学生,认她做女儿。

叶惠方重返协和之后,被分配在妇产科,由于医术精湛,更由于善良和奉献,先后被提升为住院总医生、主治医生。如此大转变,叶惠方未曾料到,更让她意想不到的是,一颗慈爱的心越来越多地贴近她,一双温暖的手越来越多地帮扶她。这颗心,这双手,一如母亲。这人是叶惠方的老师——林巧稚。

“惠方,你现在是住院总了,这个‘总’意味着什么,就是要求你每天24小时总是坚守在医院,你的心要总是想着患者,你的手要总是为患者排忧解难。”一次值夜班,恩师林巧稚慈祥而严肃地对学生叶惠方如是说。

“老师,我听您的。”叶惠方庄重承诺着。

“这对你也许太苛刻,但是,你和我只能这样,因为我们每收治一位孕妇,手上就托着两条人命。”

“老师,我一定像您一样,每天24小时坚守在医院。”

从此,不论寒来暑往,不论白天黑夜,病房里总能看到师生二人的身影;从此,每当医治疑难病症,师生二人总是同时在场,有时恩师主刀,对学生言传身教,有时学生主刀,由恩师指导把关。

一个周末,恩师对学生说:“惠方,我想给你增加一副担子,这担子应该是我自己担的,可我太忙……”老师欲言又止。

“老师,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吧,我会完成好的。”

“以后洗衣服,捎带把我的洗洗,我的日用物品由你代买,每个月的工资也由你代领。”

“老师,我知道您一个人当两个人用,每天除了忙临床上的事,还要著书写论文,时不时还要参加国内外学术会议,生活上的杂事就交给我吧。”

“我的好闺女,难为你了。”

从此,这对身材同样瘦小的师生多了层母女关系,她们的家,就是病房里各自的值班室。她们一日三餐吃在值班室,晚上住在值班室,一份份病例在这里写出,一个个救治方案在这里形成。

“惠方,我马上要参加一个会议,临时通知的,两件旗袍袖口都破了,我看穿你那件深色的很合适。”

“老师,您刚才接电话时,我已经给您准备好了。”叶惠方与老师的身材差不多,已经多次为老师解这样的燃眉之急了。

“真是好闺女。”

这样的师生情、母女爱,让许多同事和患者为之羡慕,也给寂寥的病房增添了一份温馨。

建院功臣缘于一次借调

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医院始建于1953年8月,初创时仅有一座三层小楼,楼内空无一物。岁月流变,沧桑不居,当年简陋的医院经过建院功臣和几代人的接力奉献,成为大型综合医院,名扬海内外。建院功臣中,就有叶惠方。

叶老是一种怎样的缘故从协和医院来到总医院?我们曾好奇地询问叶老。总医院第一任院长蒲荣钦为了尽快把医院建起来,到协和医院进行了一段时间的调研,回来后即刻着手规划。不久,一座设有内科、外科、妇产科和小儿科的新医院诞生了。所需医护人员陆陆续续从协和以及多家军队医院抽调而来,叶惠方是1954年7月借调过来的。

借调林巧稚的得意助手,她舍得放行么?叶老感慨地说:“林巧稚对妇幼健康事业极为关心和乐于奉献,得知新医院借调我到妇产科,她就同意了。临行前的夜班,老师跟我谈了很久,说3年借期一到,即刻让我回协和。告别时,老师拉着我的手久久不放,说如果遇到什么困难就给她打电话,协和妇产科是娘家。我鼻酸眼热,说不出话来,老师眼里也闪着晶莹的泪光。”

按照事先约定,叶惠方应该1957年7月回归协和,林巧稚也在这时催促蒲荣钦院长如期放行。蒲院长却幽默地说他要效仿“刘备借荆州”。后来又交涉了几次,蒲院长依然有借不还。从此,叶惠方成为总医院人,1961年入伍,授中校军衔。叶老介绍说:“在总医院,类似我这样的有好些。”

对总医院初创时的艰辛,叶老记忆犹新。“别的不说,一场中雨过后,院内一片泥泞,光着脚才能行走,到医疗楼前,洗洗脚才能进入。那时的妇产科只有20多张床位,医疗设备简陋,医生编制少,我是科主任,还有一位主治医和两位住院医。好在软件比较过硬,科里的各项规章制度和医疗操作规程比较健全,是我从协和带来的。有了这个基础,加上医护人员齐心协力,我们很快实现了不间断地收治产妇和病人。”

新中国成立不久,人口出生率快速增长起来,妇产科一年比一年忙碌。叶惠方无愧是林巧稚的高徒,科里收治的产妇和患者,无论是干部还是平民,她都一视同仁,耐心询问、细心检查、精心治疗。这精湛的医术和高尚的医德,不知给多少难产产妇换来了母子平安,让多少罹患疑难疾病的姐妹转危为安。

协和医院妇产科部分医务人员合照(第一排左三为叶慧芳,左四为林巧稚)

畸形岁月中的“改造”

“文革”不期而至。叶惠方又要经受淬炼了。

畸形岁月怪事多,“反动学术权威”叶惠方遇到的怪事令人啼笑皆非。科里每次遇到难以进行的手术,把她叫回手术台,手术结束后继续打扫卫生;许多产妇和患者点名让这位“反动学术权威”为其接生或诊治。

1968年春节,军队某学院一位干部产妇住进总医院。有医生认为,该产妇头胎是剖腹产,这第二胎也需剖腹产,以免发生意外。犹豫中叫了叶惠方,“她不必剖腹产,完全可以采用自然分娩措施。”叶惠方自信而果断,旋即,以娴熟的操作为其接生。产妇免遭了许多痛苦,母子平安回家。18年后,这位女干部奉调到总医院,负责组建生化科,受令首任该科主任,与叶老成为莫逆之交。

1971年,叶惠方随总医院第三批医疗队奔赴山西,为期一年。到达第二天,她就为一位患子宫肌瘤的农妇做手术,切下的肌瘤19斤。消息不胫而走,手术一台接着一台,邻县农民和干部也慕名而来。

“解放军大夫,我知道您是妇产科专家,我是男人,可我这疝气好些年了,现在走路越来越困难,想请您……”一位远道而来的中年男子不好意思地挠着头,请求叶惠方。

“好吧,我明天就给你动手术”叶惠方爽朗地答应着。第二天,手术顺顺当当地完成了。

“哈哈,这一年真快活,没人监视、批斗我,还学会了扎针灸,还为许多男性病人做手术。”把医疗队的艰苦和劬劳视为“真快活”,这就是叶惠方——赤子心,苍生情!

腾挪身手的新舞台

八十年代初,世界卫生组织为中国医务工作者走出国门、学习国外先进经验提供了多种方便。总医院决定牢牢抓住这个机遇,但是中青年专业干部的外语水平普遍较低,给出国学习和交流带来障碍,即便不出国,查阅外国文献也有难度。为尽快改变这一状况,院党委决定开办英语和日语学习班,从各科室遴选有培养前途的一线人员脱产学习。由于叶老既有很好的英语又有很高的医学水平,被选为教员。

叶惠方走进英语课堂,这里又成为她腾挪身手的新舞台。娴熟的口语、敏锐的听力、流畅的朗读、精准的翻译,潇洒的板书,学员们无不折服。叶惠方一连当了7期教员,期期学员都是双丰收:既学会了英语,又促进了专业。总医院开始源源不断地向发达国家输送留学或进修人才;国际医学讲坛开始频频出现总医院年轻专家的身影。

经军委总部批准,总医院成立军医进修学院,全军招生,配备教授,设立硕士站和博士站。总医院许多老专家本来就是教授,上级直接授予教授职衔,其中就有叶惠方。

医学和英语是进修生的主课,贯穿学业始终。叶教授的教材从不因循守旧,内容大多取材于国内外最新医学成果以及评论和综述等,力求保持一个“新”字,以此增强硕博研究生同世界接轨的意识和能力。效果甚佳,学生毕业回到原单位,大多成为中坚力量或学科带头人。2000年,桃李满天下的叶惠方荣获总后优秀人才“伯乐奖”。

文化是健康的软实力

叶老1988年光荣退休。在退休综合征越来越频发的当下,她不仅全然没有此征,而且积极地为总医院和社会发挥余热,年逾九旬被评为“全国健康老人”。

叶老一生多次经历角色转换,而最让她意想不到的是,步入晚年居然成为了“歌坛新星”。 2013年春节,总医院在五棵松体育馆举办联欢晚会,叶老所在的金沟河老干部合唱团应邀演出,他们身着演出彩服,军姿挺拔,神采奕奕。年近百岁的叶老登台放歌,自然让人更关注、更钦敬。叶老是85岁那年参加合唱团的,苦学苦练数年,那歌喉与音准,那神情与状态,每每让总政歌舞团请来的教练竖大拇指。作为“新秀”,叶老经常随团参加院内外、军内外举办的演唱会或歌咏比赛,屡屡获奖。大家称她“福星”“寿星”。她乐滋滋地跟对方说:“嗯,你们给我这两个‘头衔’,我全都接受。”

时至今日,叶老依然酷爱读书学习。问及这个爱好对健康有哪些好处时,叶老介绍说:“如果健康有什么秘诀的话,读书学习应该算一条。”她从书房搬出七八袋子剪报摆在我们面前,内容包括时事、环保、文史哲、饮食与运动等,剪报全都标有记号或阅读体会。“这些东西不是医不是药,可有时候比医药管用,我的观点是多读报少吃药。”我们在叶老书房发现,有个书柜摆满国学、历史和哲学书籍。医学专家何以对社科知识青睐有加?叶老说:“我很早前注意到一个现象,国学大师、哲学家和历史学家大多长寿,读他们的著作后找到了答案。他们的书跟科技书不一样,不讲技能,讲的多是跟人生和社会有关的大智慧,读这类书,能让人安静下来,能启迪人的心智,许多内容是心灵的明灯,更是健康的无形支柱。简单说,这些人是以大文化和大智慧引领大健康。”

我们请叶老为读者说句促健康的话,她放下手中书,沉吟片刻说:“文化是健康的软实力,积淀越深厚,对健康的作用越大。”

这次淬炼有个名称:“打倒反动学术权威”叶惠方,同时被打倒的还有其他科室的多位专家。被打倒者,要接受批斗,要停职“改造”,叶惠方的“改造”场所就在妇产科。“我负责打扫3个病房的卫生,一天两次拖地、扫厕所,还负责给患者送水、洗痰盂、倒便盆,这些原本是3个卫生员的日常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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