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灵人的生前丧事
2016-06-05重庆李晓
文/重庆·李晓
守灵人的生前丧事
文/重庆·李晓
不知道从啥时候开始,我喜欢跟那些守灵人交往。和他们交往,我感觉人生通透,河流浩浩荡荡。
张歪嘴是一个来自农村的职业守灵人。认识他,是在一个朋友母亲的丧事上。他哭丧,哭得死去活来,把朋友也惹哭了。兄弟姐妹们刚才还在说话,在张歪嘴的引导启发下,齐齐跪到母亲灵前号啕大哭起来。
张歪嘴向我回忆起他的感情经历。他46岁那年,一个村里的寡妇向他投来含情脉脉的秋波。那时,张歪嘴已有存款4万多元,他当了5年守夜人。守夜人,就是专门为死者穿寿衣、哭丧守灵、烧冥钱,一直伺候死者进墓地的人。寡妇和张歪嘴同居3个多月,就嫁给了同村王木匠,王木匠的存款比张歪嘴还多。那次,张歪嘴为寡妇花去1万多元。
55岁的张歪嘴,背后竟蓄着一条妇人样的长辫子,他说这样可以男女声二重唱,偶尔换个调,学女人声音哭丧。有回半夜,我看见张歪嘴坐在灵堂前的板凳上,竟小声打起了呼噜。张歪嘴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他一直守灵,燃香火,放鞭炮,哭灵。
张歪嘴的嘴,什么时候变歪的?他说,是十多年前的一个夜晚,他起来上茅坑,风一吹,嘴巴就莫名其妙歪了,可能是遇到了妖风。嘴歪以后,他就卖掉了耕牛,做了职业守夜人。
张歪嘴皮肤黑,瘦瘦的骨架,总让我想起乡村灶台上烟熏火燎的腊肉。张歪嘴,出席了太多的死亡现场,自杀者,车祸者,医院停尸房,有他猴子一样迅捷的身影。我想,张歪嘴这样的人,肯定没几个朋友,都明白,和他接触,怕沾上晦气霉运。可我错了,和他熟悉以后,发现他身边朋友真不少。张歪嘴在城里租房后,周二毛、王老四、邓瞎子,都成了他的朋友。我和二毛是酒肉之欢的朋友,也就和张歪嘴熟了。
有一次,张歪嘴和我探讨起了《易经》和风水学,他还给我看相。他望着我的样子说,你这个人,一辈子是个操劳命。我大惊,又觉得张歪嘴说的是实话。
我喜欢和张歪嘴这样的人在一起,不心事重重的样子,不阿谀迎合故作绅士,不表面温情背后龌龊。
去年秋天,张歪嘴突然向众人宣布,他要在生前把自己的“追悼会”给办了,还要办得隆重一些。张歪嘴说,他没后人,死了可能凄凉。他为成百上千的人守灵哭灵,也要为自己办一场。
张歪嘴不是情绪化的人,他说办就办。他挨个通知:“请出席我的追悼会啊,谢谢光临!”
我决定出席张歪嘴的“追悼会”。驱车到了他老家村里,黑压压一群人,鞭炮声响彻山梁,冥钱飘飞。村里刘大嫂给我手臂上戴了黑纱,我怀着微妙的心情,来到张歪嘴“灵堂”前,给他三鞠躬。张歪嘴突然睁开眼睛,露出满口黄牙说话了:“谢谢!”紧接着,村长老王也来“灵堂”鞠躬,张歪嘴一把捞开“灵堂”白幔,向当日这个最高级别的人扑来,和他动情地拥抱了。我看见,张歪嘴真的抽泣起来:“村长……村长,想不到你也来了哦……”
哀乐过后,乐队起唱:爱你一万年、没妈的孩子是根草、恰似你的温柔、康定情歌、一场游戏一场梦……
晚六时,张歪嘴亲自宣布:“开席!”大家轮流给张歪嘴敬酒,他和每个敬酒的人感情都很深,一口就吞。当然,张歪嘴开了追悼会后,他和《非诚勿扰》里那个病入膏肓开了追悼会后的人不一样,那人去跳了海。张歪嘴追悼会后,去洗了澡,身上搓下了好多的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