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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江左无遗憾,裁军回家乡

2016-05-31

时代报告·中国报告文学 2016年5期
关键词:四叔钦州北海

中国现代戏剧奠基人,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义勇军进行曲》的歌词作者、著名诗人田汉,1962年4月22日到钦州调研,凭吊冯子材墓时曾经留下了一首脍炙人口的诗篇:

泥桥岭畔古城东,且驻征车吊萃翁。

松啸如闻嘶战马,花香端合献英雄。

扶妖江左成遗憾,抗法关南有大功。

近百年来多痛史,论人应不失刘冯。

多少年来,因为田汉这首诗,很多人便都替冯子材惋惜:为什么要参加镇压太平天国的活动呢,要是没有“扶妖”的那段历史,那该多好。

历史不能重写,此文也无意于纠缠太平天国和冯子材谁对谁错。

但公正来说,如果冯子材能够重生,任由他选择的话,我想他不会为“江左”的风雨岁月惋惜、遗憾。

冯子材出身贫寒,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投入绿营,通过舍生忘死的征战杀伐,凭着自己的实力官至提督,是何等的威风,何等的荣光。而且清廷还赏了可以世世代代都能世袭的官职给他:骑都尉世职,三等轻车都尉世职,可谓封妻荫子,在钦州一千多年的历史中,没有一人能有此殊荣。

冯子材没有多少文化,只读了四个月私塾就辍学了。虽然后来拼命学习,练字,军事知识与日俱增,还可以亲自修改各种奏折。但本质上他还停留在天地君亲师的传统思维里。在他心中,朝廷就是国家,皇帝代表着至高无上的天意,一个领着俸禄的军人,服从国家指挥是天职。为保卫他心目中的国家,可以杀身成仁,可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每次战斗他总是身先士卒,就可以知道他把生死置之度外。而在当时的环境下,清廷把太平天国和所有的农民起义都定为匪、贼,成为破坏国家秩序的罪人。

冯子材出身客家,客家人最讲的就是仁义礼智信,忠君爱国。在他朴厚的心中,国家的罪人就是他的罪人,帮助国家杀罪人,从大义来说是忠于国家,忠于皇帝,是忠臣。从小义来说,就是国家有难匹夫有责,那他有什么好遗憾的呢?

研究历史,最忌以今人的观念硬套前人。

我们知道,由于历史的原因,也由于斗争的需要,在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我们都定位农民起义推动历史的发展,成为推动历史发展的动力。我们不否认一些农民运动有推动历史发展的作用,起码起到改朝换代的作用。

但也要承认,很多的农民运动对中国文化进行了连根拔起摧残。就拿太平天国来说,攻入镇江,第一件事就是烧寺庙,毁典籍。曾国藩檄文写有:“粤匪焚郴州之学官,毁宣圣之木主,十哲两庑,狼藉满地。嗣是所过郡县,先毁庙宇,即忠臣义士如关帝岳王之凛凛,亦皆污其宫室,残其身首。以至佛寺、道院、城隍、社坛,无朝不焚,无像不灭。斯又鬼神所共愤怒,欲一雪此憾於冥冥之中者也”。

太平天国对中国文化的毁灭是最惨重的,几千年的寺庙一把火就烧了。而冯子材由于早年家穷,糊蓠屋被大水冲毁后,有好几年寄身土地庙,对庙宇有着与生俱来的亲切感。看着太平军到处放火烧寺庙,他的心情可想而知。

在朴实的冯子材眼中,太平天国真的是贼,为了国家平定贼、匪是无尚光荣的事业。因此,他更没有什么好遗憾的。

如果没有“江左”的历练,冯子材就是一介村夫,根本连镇南关的边都靠不上,又何来的镇南关大捷。因此,我们理解诗人的立场,但不认同诗人的观点。

同治三年(1864年),轰轰烈烈的太平天国运动在曾国藩湘军的重重包围下,在中外势力相互勾结残酷镇压下,以失败告终。

战事一结束,清廷就开始裁军,冯子材的部队被全裁。此时,朝廷还欠着他的军饷120万两。

冯子材细细思量,如要等到这笔军饷,不知等到牛年马月。一声不哼就不要这军饷又对不起沐血战斗的部下。苦思多日,于时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把钱捐给朝廷,用钱来换各省增加举人的名额。举人分配按各省兵勇多少,欠军饷多少定名额,合情合理。

清廷看到奏折,欢天喜地,当即准奏,分别给广东、湖南、安徽、山西各省增加了举人名额。

一件棘手的事,让冯子材办得各方皆大喜欢。充分显示了冯子材办事的灵活性和机动性,而且善于照顾各方利益,让事情圆满解决。

冯子材处理完撤军事宜,请假三个月,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连亲兵也没多带几个,于同治三年(1864年)九月初六日启程回钦州。

这一年,冯子材47岁。

此时的钦州,哥哥子清已经成了黎家真正的主人。他的儿女也已经长大。冯子材和贴身随员,不好去打搅哥哥。沙尾村虽然有两间当年回来招兵时建的房子,但多年失修,已经没法住。

钦州知府李绅得知冯子材衣锦还乡,早早率领文武官员等侯。得知冯子材要在钦州停留三个月,力邀冯子材住进钦州知府。

冯子材想到这番回来,自己已经是从一品的大官,身份已不同前,李绅是父母官,虽然不归自己管(注8),如果过于执拗,怕伤了李绅的面子。便遂了李绅的心愿,借住钦州知府的后院。

虽然路途劳顿,但冯子材回到钦州,第一件事就是为母亲黄氏重葬。

按照钦州风俗,九月九是祭祀先人,重葬的好时机。

冯子材想到30岁那年,在重葬父亲时,在匾柑尖岭遇到一个高人,曾对自己说过:“此地实乃吉垠,汝既得之,福份不浅。但三四年后,汝宜速往外省,另图事业,不可在此耽搁,误汝前程。”

现在好象一切都兑现了那位高人的预言。

这次母亲重葬,冯子材希望能找到那位高人、那位老先生,让他亲自为母亲选一块风水宝地。

冯子材安排亲兵冯相成去找人。

说起这冯相成,这里有个插曲。冯子材在临离开镇江前一晚,家里突然有三个人要见他。原来这三个人不想离开部队,想投靠他当亲兵。

冯子材经过了解,三人都是钦廉子弟,思想品质纯正,能征善战,便同意带三人回钦州。他们中有个叫谢福的硬要改姓冯,冯子材便按照儿子的班辈给他改名冯相成,收为义子。

这冯相成看见义父把这么重要的工作交给自己,非常开心。接受任务后,便四处托人打听,果然在大寺镇找到了这位先生。

老先生此时由于疾病缠身,行走不便,冯相成请了一顶轿,抬着先生上路。后来,在沙埠镇西南点了一穴,定于九月九日巳时重葬。

那天,秋高气爽,和风吹拂。

冯子材早早领了儿子相猷、相贤,义子相成及几名亲兵,前往母亲黄氏墓地,开埕捡骨重葬。

所谓捡骨,就是人死后,先以棺木敛尸入土埋葬,待三五年或更长的时间,尸体全部腐朽后,视情况再捡骨重葬。

二千多年前《墨子·节葬》记载:“楚之南,有炎人国者,其亲戚死,朽其肉而弃之,然后埋其骨,乃成为孝子”。

早年,冯子材因家穷,母亲埋下后几年无力为母亲大葬,只把骨头捡起来装在金埕细葬,这次冯子材要风风光光地厚葬母亲。

冯子材流着泪领着一班人跪着点香祭祀,哽咽着说:“母亲,儿子带着孙子给你送钱来,今天给你建大屋,从今往后,香火源源不断,你就好好享受吧!”

想到自己在外多年,没能年年亲祭祀父母,冯子材悲痛欲绝,大家看到冯子材哭,也都跟着痛哭。

师傅撑起一把黑色雨伞,遮挡着墓穴,开始掘地开埕。

当金埕露出地面,冯子材悲痛得跪地大哭,原来,金埕下面已经生满了杂草,这草已经突破金埕底部一直生到金埕上方。

冯子材看见此情此景,伤心欲绝地对所有人说:“如果我再迟几年不回来,母亲的骨头肯定被杂草占满,这是不孝的大罪呵!”

众人一番劝解,冯子材还是不停地哭泣。

师傅开始捡骨,捡起一块就用山茶油拭擦干净,把骨头摆放在铺好的白布上,这是把金埕中的黄氏“牵起来”。随后,师傅将遗骨按人体的结构自下而上,屈肢叠放装入新的“金缸”中,这些做完后,写上黄氏的姓名、生卒年月日,将盆形圆盖反扣在金缸上。把金缸移到新选的墓地,用砖块、三合土砌建永久性的坟地,完成了整个大葬过程。

晚上,冯子材想着自己的身世,想着征战多年的艰辛,想着在困难时期曾经帮助过他的人,一阵阵往事如潮水般涌来。

他无法入眠,天一亮,他对冯相成说:“你带几个人陪我去一趟北海。”

他要到北海寻找恩人。

在冯子材发迹前,有一年冬天,他流浪到北海,遇到好心人鸭粥四叔夫妻收留他,后又资助盘缠让他到广东投奔团总黄汝谐。

这一大恩,他一直没有机会报答,现在母亲的大事已经处理完毕,他要趁着休假之机,当面感谢鸭粥四叔一家。

冯子材一行用了两天时间,傍晚到了北海。他凭记忆找到鸭粥四叔的摊位。眼着的情景让他沮丧,原来的鸭粥棚已经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高楼,冯子材向住家打听四叔的去向,大家都说不知道。

北海官府听说广西提督大人到北海,文武官员抬着轿子一直跟在冯子材后面,现在看见冯子材找不到人,都劝他先住下再说。

冯子材想着自己是广西提督,不管广东的事,不想给北海官府添麻烦,因此委婉地说:“我这次是私人出行,办私事,谢谢诸位抬爱,我还是住旅馆好了。”

众人没法说动他,又不敢离开,一时都不知如何是好。

冯子材看见大家尴尬,于心不忍,只好说:“好吧,我们就暂时在衙门安顿下来。”

官员听了,高高兴兴地接走冯子材。

摆平了官员的繁文缛节,冯子材终于有时间和手下在一起。他来北海原以为可以找到四叔,就没有告诉手下此行的目的,现在只能依靠手下四处找人,得和他们说清这事。

于是,他把几个手下招呼到一处,对他们说:“这次来北海,我要找到我的恩人,他叫鸭粥四叔,在我投军前,有一年,到北海找工作,路上被地痞抢劫,身上除了一件单衣,什么都被抢光。饥寒交迫之时,看见鸭粥四叔的地摊在烧火就过来取暖,四叔知道我的情况后,收留了我,给我饭吃,给我衣穿,帮助我渡过了难关。第二年,得知我想到广东投军,又给了我路费,如果没有四叔,我的人生就会改写,滴水之恩要报涌泉,你们几个,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要帮我找到四叔。”

后来,四叔被冯相成找到。

这年,四叔已经六十多岁,生活的重压,让他的背都驼了。他原来的鸭粥大排档是租别人的,后来有财主看中那地皮,主人出高价卖了。

四叔只好搬到位置偏僻的升平街,升平街位于外沙桥头三婆庙往东至金鱼巷口路段,宽约四米,长约二百米。这是新建的街道,而且都是一些新移民在此居住,人流少,生意每况愈下。

冯相成证实此人就是鸭粥四叔,毕恭毕敬地上前打招呼:“烦请随小人走一趟,我家提督大人要见你。”

四叔一生见过最大的官就是税官,税官隔三差五就来收什么厘金、义谷等各种多如牛毛的税。现在听说要见提督大人,吓得两腿像筛糠一样打抖,嘴巴张成“O”型,尿拉了一裤裆。

四婶吓得跪下来连连求饶:“请饶过草民一命,我们一家一直安份守纪。”

冯相成看见他们一家吓成这样,心里发笑,想和他们开个玩笑,便说:“如要求饶,你们自己对大人说去,我的任务就是将四叔带去见大人。”

四叔以为在劫难逃,不去看来是不行了,便对四婶说:“如果我有什么不测,望你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帮虾仔娶个媳妇。”

四叔一路哭哭啼啼被带到衙门,进了门,跪下就拜:“请大人饶命,请大人饶命!”

冯子材认出了四叔,连忙走上来扶起他说:“四叔,我是子材呵,你老一向可好?”

四叔听了,偷偷抬起头来,大吃一惊:“这小子不就是那个在我家打小工的黑四吗,怎么就成了提督。”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拼命用双手擦眼睛。

眼前的人尽管脸比以前圆,身体更结实了,一眼给人不怒而威的官相,但那两只碌碌滚动着的大眼,高高的眉弓,洪亮的声音,不是黑四还是谁?

冯子材握着他的手,高兴地说:“四叔,你愣什么,我是黑四!”

四叔听到一声黑四,和冯子材的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

他喜极而泣,对冯子材说:“听说要见提督大人,差点吓死我,想破头壳都想不到是你。害得我虚惊一场!”

冯子材拉着他,两人并排入座,冯子材详细地了解他家的情况。四叔也不多想,诉苦说:“连年打仗,老百姓都活不下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过一天安静日子,鸭粥摊搬到升平街生意清淡了很多,兵荒马乱的,我正和你四婶商量回乡下去,要是你来迟两天,都见不到我们了。”

冯子材一听,连忙说:“虾仔应该长大了吧,他现在做什么呢?”

四叔说:“今年20岁了,在帮着卖鸭粥呢!”

冯子材动情地说:“四叔,没有你和四婶当年的帮助和照顾,就不会有我的今天,虾仔既然都这么大了,就让他跟着我做些事,慢慢增长见识吧!”

四叔听了,连连摇手说:“使不得,使不得,他大字不识一个,不能在官府做事,我只有这么一个小子,一天不在身边,就睡不熟,谢谢大人关心!”

冯子材听了,想到当年太舅母要收自己做义孙的事,理解了四叔的婉拒。帮助别人,也要让接受的人感觉受到尊重,自然而然才好,如果太勉强就会好事办成坏事。

因此,也没有多说什么。

送走四叔后,冯子材对冯相成说:“给你个任务,你到各条街走走,那里方便做生意,就在那里找个房子,将他买下来,给四叔做生意。”

后来,冯子材在如今的老街给四叔买了三层楼。四叔知道冯子材真心帮助自己,也不推让,生意也慢慢走上了正轨,虾仔娶了贤惠的老婆,一家人过着幸福的生活,而冯子材富贵不忘贫贱恩人的事也成为美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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