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组诗)
2016-05-31何山川
何山川
寂 静
草木刚刚入睡。关于远方的梦大概才开始十分之一。
此时,星空高于屋顶而存在。
蚂蚁登临天堂,只需要沿着树干爬上去。
但我们不行。我们登临天堂需要在垂下来的星光里
找到天梯。
不远的庙宇只余下遗址。
钟声也许嵌进了石缝,此时化身成岩中花卉,
和地上青苔这样的发光体。
但我们仍然无法解读其中的飞瀑和鸟鸣。
草木有一天会落尽叶子,你总是喜欢这样假设。
事实上,这一直没有发生。
因为峰峦叠加了无数的光阴,早已不受云朵左右。
而且,在山中,生死永远是一件小事。
码 头
波涛,拍打着堤岸。
粗砺的顽石在不断地滚动中
向河水交出了身体里的疼痛。
在废弃的码头上,我一次又一次分辨着
后一朵浪花,是否重复了前一朵浪花的命运。
以及它们日复一日地盛开,和寂灭
怎样决定一条河流的走向。
岸上的人们已经忘记了眺望一艘船
从下水到锈蚀的整个过程。
如同我忘记了我曾经爱上过她的波澜,
也曾经爱上过她深不见底的孤独。
但现在,我不爱那些了。
我已经爱上了她的落日
和她的绝望
秋 天
秋天来了,我从山上捡回一篮子松果,
放在院子里晾晒,我看见祖父从松果里出来,
一个人坐在树荫下。等待祖母从菜园
回来给他泡一碗茶。
那一年夏天,我们很多人一起把祖父埋进土里
去年清明时节,祖父把自己藏在山石榴
白色的花上。“他早就把我这个老太婆给忘了。”
一说起祖父,祖母还是忍不住骂他。
我承认,祖母裹着小脚,不可能追得上他。
况且墓碑是种古老的事物
墓碑上的文字也是。
松针金黄
松针金黄,祖父坐在上面
那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他躺在了松针下面。
换句话说,松针从地毯变成了棉被。
正如他养育过的那块石头,此刻躺在阳光下,
把水当成了宗教。
只有牛羊仍然在山坡上吃草。吃了一万年还在吃
祖母说,他只是比她早一点去核桃上布城池,
而她其实更喜欢在谷粒里藏经书。
你可以理解为那是因为爱情。
但我可以告诉你,在他小小的故乡,
河流不用私奔。因为私奔需要另一种审美。
我也可以指给你看,在他小小的故乡,
星宿在天,有人跟随它散步。
这样追溯起来,一个人的怀抱可能就是一个宇宙。
这样说来,我的祖父有时他可能在时间之中,
有时又可能在时间之外。
她有一枚曲别针
雨在织网,雨声盖过了虫鸣。
我已长得比窗格子还高,
我的手已够得着树叶了。
但她用曲别针别住衣衫。
但她的双手构成了另一枚巨大的曲别针。
整个下午,无论春风吹到哪里
我身体里的那头野兽
一直被那枚曲别针别住了。
苹果树
那个多年前就爱上的女人
我已经为她种下了一棵苹果树。
我浪费时间爱一个女人
我爱一个女人的时候我站在星空下面
我知道时光如流水成群结队
但我内心平静,我是一个登临者。
我坐在一块石头上面。我的头顶有万顷流云。
那些流云不是我的灵魂。
我的灵魂是让土地五谷丰登的河流。
它向低处流去,它创造出远方。
白云上面
有天梯才能爬到天上去。
至于天上有什么,没有人说得清。
但这些没有妨碍到他想到天上去。
他努力瘦身。吃了太多之后又憎恨自己
没有意志力,他相信自己如果足够轻盈
就可以像鸟一样飞起来。
他走路时经常抬头看。
后面的人也抬头,以为天上有什么。
也许用不了多久,他会变成一只白鹭。
也可能是一只蝴蝶。
有一天,他终于坐在飞机里
但飞机飞得很低,飞在白云下面。
后来他说:我们最终成为什么,
这要看我们的修行。
冬 天
他盘腿坐在院子里,
面前是茶水半满的木碗。
“山上的雪是一个陌生的词。
一个陌生的词。被我遇到了。”
我抬头去看,雪在冬天的山上
一动也不动
安静的绵羊一样肩并肩靠着,连绵不绝。
这些来自星空的光束,
走了怎样的路才在山上亮起来呢?
在众多一晃而过的事物面前
它照见了万物之中的另一个他,和另一个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