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花香
2016-05-31
刚入春,扶贫攻坚战打响了。领导说给我觅了个“对象”,叫老懒,让我先去认识一下。
我去时,老懒眯着眼,正卧在麦草垛里晒暖暖。他的脸年久日晒,成了绛紫色,黑红中透出光亮,像一块腌制多年的腊肉。
据邻居俩老姊妹讲:老懒懒得很,给他往脖子上挂个锅盔,他都懒得动手去掰,老鸹往他嘴里屙屎,他都懒得张口。他本来手脚齐全,完全可以自食其力,可有一次,他偷公家的电线,被电击中,摔了下来,断了两根手指头,从此,老懒变得更懒了。
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他的生存。一到冬天,政府就把他圈养起来保护,一些志愿者四时八节为他献礼。他的生活比那些起早贪黑的勤劳者自在得多。
这些在我一进他家就看出来了。他住的那间床和锅灶相连的屋子尽管被厚厚的灰尘蒙着,墙角边却堆着从城里运来的很新鲜的方便面、奶粉和罐头。
老姊妹七嘴八舌,说:这老光棍不老实,年轻时总往别的女人家里钻,让人把脸都打烂了,你一个刚从大学毕业的女娃娃最好不要单独靠近他。她俩的话让我后背凉飕飕的,于是,再来时,我身边就多了一个男伴——镇长。
镇长对老懒说:我们给你买两只小羊,你养着,到年底我们再帮你将羊卖掉,卖下的羊钱全部归你,另外,我们每月再付你50元的补助,你看这样行吗?镇长语重心长,几乎在乞求。
老懒将头高高仰起,抬眼看了一会儿太阳,犹豫了半天才说:那羊吃啥呀?两只羊要吃很多东西呢,我都没吃的,哪有东西给羊吃?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镇长火气冲了上来:活该你受穷!镇长挥舞着拳头,想找个地方砸下去。他气得在原地跺脚,打转转。
回来的路上,镇长不语。他一直在生闷气。我安慰镇长说,万一完不成任务,年底,我自己掏腰包把事情摆平,决不让镇长为难。镇长说,上面有政策,让我们帮这类人脱贫,扶把手让他立起来,而不是一味地给予,“授之以渔”,而非“授之以鱼”, 看来,这家伙真是又蠢又懒,是个烫手的山芋,你既然接到了手,就该多想想办法。
我默默点头。
再来时,老懒依旧在麦草垛里晒暖暖,看我一人,还破例起身,搬来一个小木凳让我坐。
我问他愿不愿意种兰草,这种植物好活,只需动动镢头,把它栽进土里,浇点水就行了。这是我来时的路上想出的主意。老懒家住秦岭南坡,山大沟深,植被丰茂,山谷溪畔生长着成片成片的高山兰和吉祥草,因种植高山兰发财致富的农民屡见不鲜。我想培养他的劳动意识,先让他学会动手,再慢慢医治他懒到骨头里的老顽疾。我耐心地说:你看,坡上那么多兰草,你只需移动一下它们的位置,将兰草栽在那片空地上。他不答。我想,他连羊吃啥都不知道,肯定更不知道什么是兰草。
果然,他摇头说他不知道。
这一次,轮到我动怒了。我指着山坡附近一丛丛兰草,说:你睁眼看看,那些就是兰草,你不会蠢到连兰草都不认识的地步吧?
一下午又对牛弹琴了,我沮丧地想。
这样的人还值得同情吗?政府凭什么要养这类蠢货?真是咎由自取,让他自生自灭好了。
我转身离开,不想多看他一眼。刚走几步,身后传来老懒的喊声:哎,同志,你能给我扶贫一个媳妇吗?
那声音像一枚炮弹,炸住了我的脚步,让我很久都没缓过来。
能!只要你栽种出的兰草开了花,我们就给你扶贫一个媳妇。我随口撂给他一句。他嘎嘎地笑了两声,像驴在叫。那眉眼,那眼神,透出狡黠的光。
夏天时,扶贫攻坚进入了精准扶贫。领导又催促我再一次拜访我的“对象”。
老懒门前空出的地方果真栽种了一片兰草,两道竹篱笆把周围圈出了个半圆状。篱笆内的兰草绿油油的,散发着幽幽的清香。老懒撸胳膊挽袖子,在小溪边聚水。他记住了我上次留给他的那句话,把我随口许给他的愿当成合同了。
老懒肯动手了,他有救了。我心里生出一丝生机,接着又不安起来,老懒栽种的兰花迟早会开出花的,那时,我能兑现我只图一时嘴快,给他一个媳妇的承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