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尉被绑票之后

赵炎

北宋时有个清官叫林逵，曾有“昔人畏四知，予独畏一心”的说法。

何谓“一心”？洞悉别人的“居心”，内省自己的“本心”，从而做到“良心”不泯。以此对照《水浒传》58回所虚构的太尉被绑案件，不难发现，宿元景于敬畏上缺乏大智慧，于自省自律上亦相当差劲儿。

案件起因有一定的偶然性，史进为王画匠出头，鲁智深为史进出头，双双失陷华州，宋江率众营救，遇到了难题。华州，关中军事重地，“濠沟深远”，“城池厚壮”，如果不能里应外合，那就好比苍蝇围着鸡蛋转——没门。

正当宋江等人无计可施着急上火的时候，奉旨出行的殿司太尉宿元景到了华州地界，于是乎，吴用排兵布阵，宿元景沦为“肉票”，华州城在劫难逃。

吴用的设计，无非浑水摸鱼，借刀杀人，似无其他“居心”。在计策实施中，借太尉的行头仪仗，成功迷惑了庙宇主事和华州上下官员，利用他们没法判断真假这个条件，最终完成了救人、血洗和掠财三个指标。

但宋江就未必了，他有另外的“居心”。

先是坦言相告：“宋江原是郓城县小吏，为被官司所逼，不得已哨聚山林，权借梁山水泊避难，专等朝廷招安，与国家出力。今有两个兄弟，无事被贺太守生事陷害，下在牢里。欲借太尉御香仪从，并金铃吊挂，去赚华州。事毕拜还。于太尉身上并无侵犯。乞太尉钩鉴。”宿太尉道：“不争你将了御香等物去，明日事露，须连累下官。”宋江道：“太尉回京，都推在宋江身上便了。”

什么意思呢？就是说，一，只借行头用用，无需赎票；二，不必担心撕票，保证安全；三，事后可以撇清，后顾无忧。

事毕又设宴款待、赠金送银。小说写道，“一行人离了华州，上船回到少华山上，都来拜见宿太尉，纳还了御香、金铃吊挂、旌节、门旗、仪仗等物，拜谢了太尉恩相。宋江教取一盘金银相送太尉。随从人等，不分高低，都与了金银。就山寨里做了个送路筵席，谢承太尉。众头领直送下山。”

软硬兼施而能礼数周全，消除顾虑却又暗藏锋锐，拿住宿元景这个人（坐实其通匪与受贿两个短板），意义更为重大。

朝中有人好做官，庙堂不可无内应。也正是由于宋江的这个不为人知的“居心”，使得绑票案有了一些非典型色彩。

宿元景被绑，可谓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之后一如木偶唯唯诺诺，犹犹豫豫躲躲闪闪，与他的身份极不相称。按照孔子“识人三要”，“视其所以（动机），观其所由（过程），察其所安（追求）”，宿元景的标签，也就是一个“怕”字，怕死，怕丢官，怕被连累。

有所怕，固然人之常情，但是作为官员，应该还有比人之常情更为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忠义和名节。比如《赵氏孤儿》故事中，公孙杵臼难道不怕死？但他毅然选择了赴死；程婴难道不怕负重？但他仍然选择了忍辱负重。曾国藩曾说自己平生有“三畏”，畏天命、畏人言、畏君父，显然比宿元景的几个“怕”，不知要高尚多少个等级，重要多少倍。

宋代的太尉，属于高级武官的加衔，品轶仅次于太师。譬如掌管禁军的殿前司都指挥使高俅，领过太尉衔，史称高太尉；抗金名将岳飞擢升宣抚使的时候，也有太尉衔。以此来看，宿元景应该属于武官序列，职司与高俅仿佛，能在朝堂上公开叫板蔡京、童贯之流，足见其也是权行九州、力折公侯之人物，何以在宋江面前若此不堪呢？缺乏林逵之“独畏”耳！

如果宿元景稍作镇定，保持清醒的头脑，坚守住做人为官的基本准则，那么完全可以因势利导、化解这场危机的。

譬如宋江已然说得很清楚，绑票目的只为救人，并非与朝廷为敌，啸聚山林也是不得已，最终还是要“等朝廷招安，与国家出力”。这些都是可资利用的谈判条件，为什么不争取一下？

以宿元景的权力与威势，修封书信派个虞候去华州释放两个罪犯，不会太难，虽然不免要担一些干系，但是可以确保华州府库安全和数百官兵的生命，宋江的“居心”就不能得逞，担一些干系也是值得的。

事实上，梁山这次对华州的破坏相当严重，先是西岳庙贺太守被杀，三百余兵士命丧当场，然后城里又有百余军校被杀，府库钱粮马匹尽皆丢失，一夜间家家挂白幡，户户戴孝帕。对此，小说作者都看不下去了，评价说：“虽然救得花和尚，太守何辜独被灾”。这个结果，对梁山而言，是狗撵鸭子呱呱叫；可是对宿元景来说，就非常的不妙了。

古人讲“日三省吾身”，和内省“本心”异曲同工，都是检校自己在大是大非问题上有无退让，日常言行问题上有无失德，从而做到原则不动、底线不松。什么叫廉洁呀？不受曰廉，不污曰洁。宿元景大概其缺乏内省之历练，被绑票后显示的“本心”怕是早已不干净，以至于面对要挟而荏弱无力，收受贿赂而心安理得，终于名节失守、举措狼藉。尽管他是小说极力推荐的唯一“好官”，然而他又好在哪里呢？宋江说他是“拔救宋江等再见天日之光”的救星，此相当于行贿者赞扬贪官真办事，纯因果实证之笑话，不足取。

为官之“本心”的好坏，是官员修养、人格力量和群众威望的一面镜子。“官德正，则民风淳；官德毁，则民风降。”官员如果“本心”不好，必然品行不端，情趣低下，损害政府威信，败坏社会风气，造成负面影响，严重者，还会导致整个执政团队的崩溃，实不可等闲视之。因此，要求官员不断的内省“本心”，提高道德操守，尤为重要。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

如果宿元景能够正确洞悉宋江的“居心”，经常洗涤自己的“本心”，做到了“良心”不泯，那么，他应该是有办法既可以规避上梁山的“贼船”，又不至于导致华州罹难呈螺旋式上升的。

从他恢复自由后干练地善后来看，果非平庸之辈，“叫本州推官，动文书申达中书省起奏，都做宋江先在途中，劫了御香、吊挂；因此赚知府到主央，杀害性命。宿太尉到庙内焚了御香，把这金铃吊挂分付与了云台观主，星夜急急自回京师，奏知此事”。可是申报文章做得再漂亮，又怎能保证良心之不亏？又怎能避免夜间之噩梦？

太尉被绑票之后，或也能联系到当下。广大党员干部如何从中汲取教训，实践“独畏一心”呢？

我个人以为，必须洞悉群众之心，想群众所想，急群众所急，以群众之心为心，让“本心”时时刻刻“有党、有民、有责、有戒”，以此自重、自省、自警、自励，才能保得住最基本的“良心”。

反之，“本心”受污，“良心”泯灭，必然尸位素餐、碌碌无为，“四风”缠身、欲壑难填，以权谋私、腐化堕落，那么，身受缧绁、被人唾弃，则为期不远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