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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梨

2016-05-30占君武

椰城 2016年3期
关键词:监狱长梨子洋洋

占君武

监狱的南边,有很大一片山梨树。那是多年以前栽下的,一到秋天,那些山梨树上,就挂满了青色的小葫芦,渐渐地,那些青色的山梨开始泛出酱黄色,像个娃娃的笑脸,挂在树上,注视着这些烦躁不安的犯人。

监狱还未做厂房的时候,这片山梨倒是犯人劳动改造的好地方,后来建了厂房,这片山梨就像被遗忘,废置在那里。每到初秋,山梨逐渐转熟的时候,便会有犯人去偷偷采摘一两个,躲在一边偷偷地品尝。有的犯人家里能送吃的来,更是看不上这些山梨,偶尔去摘一个,咬一口就丢在一边,这样一来山梨烂得到处都是,狱长就竖一块牌子:“严禁采摘山梨!”

谌成因为犯事被关进监狱,他的性格有些孤僻,总是喜欢一个人独自站在那片山梨前发愣,静静地站着,静静地思考。每次见到落在地上的山梨,他就会跑去捡起来,并将它们保存起来。

谌成出生在一个山村,家里很贫寒,山里没什么收入,后来父亲从外面弄来一批梨树苗,梨树苗栽在山上,三年后结上果子。父母每天都上山侍弄这些果子,就像侍弄自己孩子一样,期待着秋天梨子黄了,能够有个好收成。

梨子熟了,他的父母将采摘下的梨子挑到镇上去买,用所得到的钱来维持生活和留作我的学费。几年下来,家里有了第一笔存款,父亲用这笔钱买了一辆三轮车,这样就更方便运山梨到镇上去卖。

交通的便利,加上水果收成好,父亲的腰包鼓起来了,并在镇上租下房子,成批量批发梨子给商家,谌成也因此转到镇上实验学校读书。可是家里安定的局面不长,父亲和镇上一个女子搞在一起。真正验正那句话:“男人有钱就变坏”。

每天放学回家,再也见不到母亲挂满汗珠的笑脸,整天只听到他们争吵,吵着吵着就要离婚。谌成一听到他们的争吵,心里就烦,更是无心学习,成绩便是一落千丈。母亲抵不过父亲的纠缠,远走福建打工,父亲看到母亲外出打工,他也带着那个女子去外地打工。父母一走,他更是恨透了他们,感觉自己是一个没人要的孩子。初三没读完就失学了,他又不擅长经营,梨子生意更是无法支撑。谌成只能回到山村和年迈的爷爷、奶奶相依为命,湾里也有几个和他一样大的失学孩子,经常聚在一起玩、闹,就这样很混蛋式的胡闹了一年。他总感觉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后来有个孩子的叔叔在市里工作,把他们全部介绍到市里新建的一家太子奶厂打工。

在市里打工期间,同湾的一个人和别处的一个人为一点小事发生矛盾,约谌成他们下班后去厂外决斗。他们一起去五个人,对方也是五个人。起先,两人商谈,谈了一会儿就打起来,他们四个人一看打起来,冲上去,身高一米八的谌成,一上去几脚就踹倒一个,紧接着又几脚踹倒一个,对方很不经打,马上跑得无影无踪。

这是谌成干的第一场架,这场架打得很过瘾。当天晚上,同湾那个兄弟说他们够义气,请他们吃宵夜,当晚喝得大醉。没过几天,对方又相约他们一起进行第二次单挑,他们卯足干劲准备大干一场。临幸出发的时候,同湾那个兄弟把他们找去说:“听说对方约了好多帮手,我们还是跑吧!”当晚,他们都跑回家里。

有一天,狱长发布命令,准备砍掉这片梨树,要在这里再建一座厂房,同时要求全体犯人明天下午的时候,去参加拖树。

听了命令之后,谌成私下去找狱长,不解地问他:“监狱长,为什么要砍掉那些山梨树呢?”

同伴为他的莽撞举动,感到吃惊,认为他有点犯糊涂,监狱砍树根本不是他所操心的事情。但是,出乎意料,以往严厉的监狱长并没对他发火,只是温和的一笑,“你为何对这些梨树感兴趣,这么上劲呢?”

谌成胆怯地说:“我的家乡多梨树,少年时代是伴随这些树木长大,看到这些梨树就有一种亲切感。”

监狱长只得解释道:“这些梨子树已经种了好多年,在结果方面更是产量大批减少,再种下去也没多大意义,因此监狱决定砍掉建厂。”

下午,同伴们争相恐后地去帮助砍树,唯有他呆在一旁,有些同伴发现他的眼睛里竟噙着泪。

那片梨树很快从监狱广场消失了。他变得愈加沉默,时而,对着那片消失的梨树林一待就是几个小时,有时失魂落魄地站在那个空荡荡的场地,在思考着什么。

在家里待一段时间,谌成很怀念在市里打工的时光。毕竟在那里打了别人,他也不敢一个人露面。爸爸也一直未露面,妈妈还在福建打工,他更是闲得发疯,跑到妈妈那里去玩了两个星期,向妈妈要了两千元,回到家里到驾校去报名,为自己考了一个驾证。

驾证考到后,谌成跟妈妈说:“想买一辆车子跑出租。”妈妈气愤地说:“哪有那么多钱,你去找你老子要,我最多给你一万。”

父亲虽然没有回来,但是他很快找到父亲的电话,他打电话问父亲要钱,父亲起先不给。他问父亲在哪里?父亲告诉谌成一个假地址。这个假地址把他弄急了,说了父亲几句,“你有钱养别的女人,没钱养儿子。”父亲嫌他烦,最后汇给他两万元,通过汇钱地址才查到父亲在浙江。

爷爷和奶奶这几年一直在维持梨树林和梨子生意,爷爷跟他说:“你走正道,支援你一万元。”

就这样他弄到四万元,在旧货市场买了一辆二手车,起先几个月,他倒也老老实实跑车。有一天,村里一个在县城跑出租的司机跟他说:“想跟我一起跑车吗?”

“当然愿意。”

谌成随同本湾那个司机一起去跑出租,拉客人,去了之后才知道拉的全部是赌场的客人,早上他把那些人送去,下午四点多去接他们,一来二去就和他们熟悉了,他对他们说:“想去赌场小试两把。”那些人笑着说:“玩两把就收手吧!”

这是谌成第一次走进赌场,里面倒也安安静静,下赌注的、观看的,围在桌子四周,每次出结果的时候,有人悲伤也有人欢喜。他在旁边观看了一会儿,也跟随别人一起下了两手,赢了一千元,就收手没下。有了一回就有第二回。很快他染上赌博,最严重的一次,赌横了心,把刚刚买的二手车压上去,输得只剩下五千元。他怕回家不好面对爷爷,留下这五千元买了一辆摩托车骑回家里。爷爷见他骑摩托车回来,问:“你,小车呢?”谌成撒了一个谎,说:“别人借去,我骑别人的车子回来。”爷爷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谌成骑着摩托车到处送客,那天又遇上两个赌友,其中一个让他骑车送去,在送赌友的途中,赌友问他,“现在混得如何?”

“车子输了不敢再去赌,每天就这样跑,挣点零散钱。”谌成苦恼地说。

赌友笑了笑,“赌博肯定是不行,有个发财的事情,不知道你是否肯去呢?”

“只要大哥肯带我去,我是求之不得。”谌成笑着说。

“今天有事情,改天再联系你。”

“好!”

谌成将赌友送到目的地,回家后整天做着发财的白日梦,期待赌友早点打电话给他。两个星期后,终于等来赌友的电话,赌友约他在县城见面,让他骑车带着到市里去。到市里后,他将车子交给赌友骑,赌友把他带在街上晃悠,晃悠一圈又一圈,他问赌友:“你这是在干什么呢?”

“你等着看好戏,拿钱就行。”赌友笑着说。

赌友的话说到这个份上,谌成就信了赌友的。晃悠到第五圈的时候,赌友突然骑车靠近一辆豪华型小车,只听小车“吱”的一声刹住,他俩都摔倒在地上。这场面简直把他吓呆了,这就是让他赚大钱,简直把命往上赔。赌友手摔破皮,人在地上躺着,口里不停呻吟。车主下来,连问:“大哥,你这是?”

赌友不理睬,还在地上呻吟。

车主低头求着,“大哥,要不到医院去。”

赌友还是不理睬,继续呻吟。

车主拿出电话,准备报警。赌友用脚在地上偷偷踢谌成,暗暗跟他打眼神。他爬起来,对车主说:“喂,我大哥伤成这样,你把他送到医院吧!”

车主连连点头,谌成和车主一起把赌友扶到车上,到医院后,又是拍片子、包扎等系列检查。医生说:“没什么大碍,住几天院就好了。”赌友就这样住在医院里,车主好吃好喝料理着。时间一长,车主受不住,找赌友商量私了,几番谈论,赌友以误工为由,让车主陪了两万元才罢休。赌友拿钱后,分一万元给谌成。

这事之后,谌成对赌友说:“这样来钱虽然容易,弄不好会断手断脚。”

赌友同意谌成的看法,他再次回到农村。回来之后,见到爷爷的头发全白了,腰都弯成弓形,他立马搜出一万元钱给爷爷,“这一万元给你。”

“你拿着用。”爷爷用手推着。

“不用!”

“以后要用再找你要。”

“那我就留着,留着等你娶媳妇用。”爷爷笑着说。

不想这句话却成为爷爷永远的遗憾。

中秋节来临,监狱决定举行一场晚会。为了增加气氛,监狱长要求每人献一个节目。

晚会那天,同伴们竞相登台表演节目,每个人都使出浑身解数,吹、拉、弹、跳、小品十八般武艺更是逗得大家阵阵欢笑。伙伴中有唱《父亲》的,有唱《母亲》的,这些歌曲唱得他们想起在家的老父老母,禁不住潸然泪下。监狱长坐在谌成的旁边,监狱长问他:“听说你的母亲来看过你呢?”

“是来过呀!”

“她跟你都谈了些什么?”

“还能有什么呢?就是喋喋不休地埋怨我不学好,专门学坏,母亲也是的,如果有洋洋妈妈一半,我今天也不会走到这个地步。”

“不要埋怨你的母亲,她也不容易。你还年青,好好改造,争取早点回家。”

听着监狱长的话,他不知道自己是去埋怨母亲还是宽容母亲好,这让他记起一位雨中寻找孩子的母亲。

那次从市里回来后,谌成在家里待了一个月,有两个月在外面打工,第三个月开头一个星期,外面还有活做,后来没什么活,天天泡在网吧里面。赌友网上跟他联系,“有大的活动,愿意干嘛?”他回复赌友,“像上次那样的活动我不愿干。”赌友回复,“不是那种,你回来再说。”

反正外面没什么活,他顺便回到老家看看爷爷。回家不久,赌友开车来接他,他问赌友,“去干什么呢?”

赌友气愤地说:“有人欠我的钱,这是欠条,找他讨债去。”

趁着月黑风高,谌成驾着车子,一起四人,开车把他们带到三十里外的债主家里,随后把债主押到车子上,返回时,把债主带到一个湖边。

赌友拿出欠条,“老汪,你这一出去就是三年多,欠的钱总要了结吧!”

“贾总,当初我借你三万,三年过去都涨到十万了,你这也太吓人了吧!”老汪乞求道。

贾总用条子打着老汪的头,“当初你借钱说三分利息,一年还清,现在都三年多,你在外面躲了三年多,你也算有能耐,今天总算抓住你了,你无论如何要把钱还清。”

“贾总,再宽限几天吧,真是几天。”

“还宽限,再宽限我只有到地球另一边去抓你了。”贾总吼道。

那一晚,老汪终没拿出钱,贾总让老汪穿一条内裤在北风下冻了几个小时,冻得老汪的脸色发紫,口里只打哆嗦。他们几个人做贾总的工作,再这样冻下去怕出大事,就让贾总放了老汪。贾总这才让老汪把衣服穿着滚蛋。老汪因为这件事把贾总告发,贾总被公安机关抓去,判了整整两年。

贾总被抓后,谌成回到家里又待了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和村里一个叫洋洋的孩子混在一起,还有洋洋的表哥余泽,他比他们两人都大。三人整天玩在一起,余泽整天给他们吹嘘自己如何会弄钱,在城里和某个老板是朋友,某次接活赚了多少钱,这一切让谌成听得眼睛直发愣,梦想自己有一天也和他一样有能耐。

三人是有饭一起吃,有钱一起用,时间一长口袋里面总是足襟见肘,没钱的日子就得想办法去捞点钱。余泽说带他们去弄点钱,他们听了兴高采烈,跟随他一起去。

去后才知道,原来他带他们出来是进行抢劫,一听说是抢劫,他和洋洋两人吓得连连摇头,余泽骂他们两人是胆小鬼,让他们在一旁放哨就行。那一夜他们在街上游荡大半夜,街上的车、人慢慢少了,街上只剩下昏弱的灯光,把他们三个的身影拉得好长。余泽一直在寻找下手的目标,谌成是胆战心惊地跟在后面,走得腿脚都发酸,他看旁边的洋洋也是精神不振。终于在一个小巷子里面,一处灯光幽暗之处看见一个五十多岁的人背着包走得摇摇晃晃,余泽冲上去,抢了那人的袋子撒腿就跑,他和洋洋两人也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等那人反应过来,在背后大喊“抓小偷、抓小偷……”他们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一次大概抢到一千几百元左右,余泽和他、洋洋住进一家宾馆,第二天每人换一身新服装,丢掉身上的旧衣服。

进不进行下一次抢劫,谌成徘徊了很久,也害怕被抓起来,但一想到他的父亲,他就恨,恨父亲不回家,不管自己,在徘徊和动摇之间,他终于选择了一条不归之路。陆续又发生了几次抢劫,其中有一次是谌成出手干的。很快洋洋的爸爸妈妈知道他们在外面抢劫,找到他们,劝走余泽,想把洋洋带回家里,可是洋洋不愿跟他们回家。洋洋的爸妈没有办法,连续两个星期,没日没夜地跟着洋洋,洋洋走前面,他爸妈是默默地跟在后面。有一天夜里下雨,洋洋躲在一家网吧上网,洋洋的爸爸妈妈更是一家一家网吧地找,直到凌晨三点多钟才找到洋洋,洋洋的爸妈疲惫不堪,眼睛布满血丝。谌成为洋洋有这样的父母感到自豪,对他说:“兄弟,你还年轻,回去吧!不为别的,就为你有这样的父母。”洋洋回去后,他感到很伤心,在空旷的屋里,对天空大喊:“爸爸,我恨你,恨你!妈妈,你也不知道回来看看我。”一番歇斯底里地发泄后,他和三个朋友转战到省城,在省城他们瞄准一家两层楼的麻将馆。

下午三点多钟的时候,他们冲进去,用刀比在几个人的颈部,收钱的时候与里面的人发生打斗,楼上的人听到响动也冲下来,情形很快发生变化,四人夺门而逃,那帮人在后面拼命追赶,逃跑中遇到巡逻警察,双面夹击,四人束手就擒,后来被判了。

晚会上,轮到谌成献节目的时候,他唱了一首《在那遥远的小山村》,歌曲唱完后,他拿出上次爷爷送来的山梨,分给大家吃。

这些山梨是上次爷爷来看他,带过来的。不想几年不见,爷爷已经衰老得不成样子,脸部现颓废之色,走路摇摇晃晃,好像一阵风就要吹倒似的。爷爷走时跟他说:“我感觉大限之期已到,很难等到你出监狱,你要在里面好好改造。”他望着爷爷的背影消失在监狱大门外,真想对着爷爷喊道:敬爱的爷爷,我再也不是原来的我,我是一个有错的人,给你丢脸的人,让你在乡亲面前抬不起头的人!爷爷,你一定要等到我出监狱。

爷爷回去几个月后,就走了。收到爷爷过世的消息,谌成只能北望家乡泪流满面,长跪不起。在他的家乡,作为子孙,没送老人上山是很不孝顺的。哎!人一旦犯错,想弥补的机会都没有。想到这些,他禁不住泪流满面。

他噙着眼泪一口一口地吞下山梨,山梨还是原来甜甜的味道,只是物是人非,爷爷已经不在了。这些被大家所讨厌的山梨,竟然也被吃得干干净净。

这次晚会后谌成用木头雕刻一个山梨,他把这个山梨送给监狱长,监狱长把山梨摆放在大厅里面,他想让这个山梨的故事传承下去,警醒、教育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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